次日一早,吳紹霆召開了一次參謀長會議,將廣西的消息通知了下去。
不管楊希閔是什麼立場,所有人都認爲有必要維持這份關係,退一萬步來說楊希閔還是國民共進會的成員,總不能國民共進會的聲勢還沒打出去,已經先發生了不愉快的內訌。
爲此,吳紹霆特意回了一份密電到廣西,告訴楊希閔暫時按兵不動,繼續觀察陸榮廷的動作。他還特意在密電裡許下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強調大家同是國民共進會成員,在動亂面前一定要保證利益一隻,必然時廣東會給與實質援助。
電報發出去才兩天,還不知道楊希閔收到沒有,廣西就傳來了槍聲消息。
七月三日正午,陸榮廷廣西第二軍和第三軍先鋒部還是進攻柳州,湘軍也從永州越境,不過僅僅在桂林北部轉了一圈,之後消失匿跡。柳州的戰事持續了兩天兩夜,劉震寰好在也是一個能用兵的人,知道提前在柳州佈防,利用灕江水道進行防禦,因此戰局難分難解。
廣東軍政府內部有一部分聲音是希望吳紹霆支援桂林留守府。畢竟桂林是廣東在廣西最大利益之地,甚至連梧州都比不及,廣西發展銀行和不少貿易線路都必須依賴桂林存在,一旦桂林有失,對不少廣東財主將是極大的損失。
吳紹霆自己早有計劃,絕不會讓一些財主來左右軍政府的決定,這不僅有損軍政府的威嚴,更是給了資產階級掌控軍政府的機會。對於這些人的提議,他全部或推或壓了下去,一切仍舊以隔岸觀火的態度。
廣西戰事很快傳開,各大報紙紛紛緊追報道,也有時評人士在估測廣東的意圖。誰都知道桂林的幕後是倚靠着廣東軍政府的支持,以廣東公開擴軍的氣勢來推測,桂林的事絕不會那麼容易結束。
就在各方各界的目光緊盯柳州戰場時,一行從北京風塵僕僕趕來的客人,總算在七月十日的早上抵達了廣州碼頭。這行人叫了黃包車,並沒有急着前往廣東都督府,而是去了在北城的岑公館。向岑公館的門房遞了名片,恰好今天岑春渲回來的早,門房很快就將名片送到了老爺手裡。
岑春渲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時,一時有些驚奇,不過很快又釋然開來,彷彿心中早有預料。他對門房吩咐了一聲:“請卓如他們進來吧。”
門房馬上返到門口,將來者請進了公館客廳。
爲首的正是梁啓超,另外還有兩人都是進步黨的成員。梁啓超頭髮有些過長,劉海都能遮住眼睛,可見有一陣子沒有打理過了。他穿着一身輕便的長衫,袖子挽得很高,臉頰枯瘦了不少,整個人都顯得毫無章法又極其憔悴。
岑春渲見到梁啓超這個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爲梁啓超一路上顆粒未進,與去年在北京相見時境況大有出入。
梁啓超向岑春渲行了一個鞠躬大禮,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後學梁啓超拜見雲公,未曾提前通知冒昧來訪,還請雲公見諒。”
他還是用前清那套禮儀說辭,大有誠惶誠恐之意。昔日改革派的作風今日竟蕩然無存。
岑春渲連忙上前虛扶了一把,客氣的說道:“卓如千萬別這麼客氣,你我可不是陌路之人,好歹舊相識一場,來來來,都快請坐。”
落座之後,不等梁啓超開口,岑春渲又感嘆的問道:“卓如,你怎麼變成這副頹唐摸樣,你我不過一年之隔,真是變化太大了一些。”
梁啓超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苦悶的搖着頭說道:“雲公,您是明白人,自然清楚我們進步黨眼下的遭遇,真正是叫苦無聲吶。原以爲去年的動盪結束之後,袁世凱會收斂獨裁專橫的氣焰,放權於政黨,推進民主共和。可是萬萬沒料到,袁世凱非但未曾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您看看今日的正式約法還有民主可言?還有民族可言?還有政治可言?不就剩下袁世凱一個人唱獨角戲嗎?可恨啊可恨。”
說到“可恨”一詞時,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齒,這兩個字就是從牙縫裡摩擦出來的。
岑春渲緩緩嘆了一口氣,順着梁啓超的語氣說道:“唉,真是世事難料,這件事對我們廣東來說也頗有壓力,袁世凱真正是做了一件讓人痛心疾首的錯事。不過不管怎麼說,國會和參議院總有你們的席位,內閣也少不了你們的名額。卓如也沒必要如此憂心忡忡啊。”
梁啓超冷聲說道:“這些虛席又有社麼用處?一句話語權都沒有,事無大小都由的北洋派在做打算。就好比這次袁世凱頒佈所謂的統一省府的法令,我們進步黨是堅持反對,這種只會製造事端和矛盾的法令,只會讓我們國家陷入更深的混亂,於民生於國力皆是不利。可到頭來又有什麼作用,袁世凱說做就做,甚至連申報參議院都免了。唉!”
岑春渲深沉的點了點頭,苦笑道:“早就知道袁世凱會有這樣的野心,卻沒料到他竟敢張狂的這麼快。卓如,那這次你們南下廣州,一定是有另外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梁啓超與同行的其他人對視了一眼,隨後才加重了語氣說道:“雲公,實不相瞞,後學此次赴粵,正是希望與吳將軍商議抵制袁世凱的新約法,這次如果讓袁世凱得逞,中華民國必然陷入萬劫不復,我輩奮鬥至今的成果算是徹底付諸東流。”
岑春渲故意問道:“原來如此,不過既然是這樣,你們應該直接去都督府纔是,爲何要先到我這裡來?莫不是有需要我老頭子的地方?”
梁啓超長嘆一聲,認真的說道:“雲公,您是有高瞻遠慮的前輩,理所當然能看清楚現在的局勢。袁世凱之所以頒佈這次新法,並非旨在打壓我們進步黨,更是在針對廣東的國民共進會。吳將軍遠在南疆擁兵自重,必然早有了自己的應對之策,因此,在下甚是擔心貿然前去面見吳將軍,未必能那麼容易的達成共識。雲公您是國民共進會的元老,又是廣東軍政府最高政務長官,在下特意前來,正是希望雲公能指點迷津。”
岑春渲臉上不置可否的一笑,心中卻是暗暗的嘆息,他一直以爲吳紹霆是一個年輕有爲的後起之秀,不過時至今日早已看得透徹,在很多方面吳紹霆就像是另外一個翻版的袁世凱,一旦自己拿定主意,立刻就會變成專橫獨裁的一面。
坦白說,這次就連他都不看好進步黨的勢力,更別說吳紹霆會跟進步黨談合作。這些人在北方無以立足,想到南方掀風聚浪力保自己的地位,真是想的太自以爲是了。
“卓如,說幾句誅心之言,就算吳將軍同意與進步黨合作,可是眼下南方的局勢大家都有目共睹,不管我們如何聯手造勢,又能把袁世凱奈何?若卓如期待吳將軍發兵討伐袁世凱,呵呵,這種事只怕難如登天。若是說利用政治聲勢來威逼袁世凱,單憑我們廣東一處的聲音又能有多大分量?袁世凱既然擺明要打壓廣東,自然不會在乎廣東反應,這一點大家都不難理解的。”岑春渲嘆息的說道,語氣彷彿是在強調,又彷彿是在勸告。
“在下自然知道不可能讓吳將軍出兵對付袁世凱,可是前不久吳將軍接受的採訪,披露了南方各省督軍對待此事的態度,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梁啓超用心的說道。
“你的意思,是想讓吳將軍出面,號召南方各省督軍聯合起來向北洋政府施壓?”岑春渲故意反問道。
“正是如此。抵制新法不僅是維護共和民主,對吳將軍和廣東國民共進會同樣有好處。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眼睜睜的看着袁世凱糟蹋這個國家!”梁啓超充滿期待的說道。
“卓如,你還太年輕,很多事情都看得不太透徹呀。”岑春渲深遠的嘆了一口氣,用老邁的口吻緩慢的說道,“相信你也聽說四川發生的變故,陳宦已經驅逐了熊克武,川內的滇軍、黔軍皆保持中立。廣西那邊陸榮廷已經向桂林劉震寰、劉谷香開戰。這些南方督軍一個個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你說說,吳將軍現在還能拉攏誰在給北洋製造壓力?”
“這.........”梁啓超一時呆住,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可是雲公,難道就真沒有辦法了嗎?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國家溯流逆轉?不,但凡還有理智的中國人,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岑春渲十分無奈的嘆息一聲,看着眼前這位有着政治抱負和民族理想的年輕人,他一時也感到心軟。
“這樣吧,雖然這件事很棘手,不過既然卓如你千里迢迢來到廣州,總得與我們吳將軍見上一面纔是。或許吳將軍會有另外的看法也說不定。”他推心的說道。
“也只好如此,真是有勞雲公了。”梁啓超不能放棄任何機會,他立刻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