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參謀官是第三混成協的總參謀,林俊廷今天一早離開之後,他幾乎從第三混成協隔離了出來,只能留在梧州參謀部這邊打打雜。剛纔聽到陸裕光的決策,他第一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過陸裕光太過強勢,聽不進任何勸告,所以只好單獨來找莫榮新。
他快步踩着臺階來到莫榮新面前,直截了當的說道:“莫大人,您真的打算就這麼調兵北上嗎?”
莫榮新沉默了一下,隨後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還能如何?少帥命令已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過陳大人放心,榮新必然竭盡所能阻截粵軍,絕不會讓粵軍有機可趁。梧州之安危關乎重大,榮新明白其中意義。”
陳參謀略帶憤慨的說道:“莫大人,少帥他從一開始就歪曲了陸都督的意思。如果我們要硬碰硬,賀州那會兒早就打起來了。陸都督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兩廣兩敗俱傷,倒頭來讓北洋撿了便宜。現在少帥的做法恰恰是反其道而行。昨天和今天的戰鬥,我軍損失極其慘烈,再這麼打下去遲早會元氣大傷。”
莫榮新眯了眯眼睛,感到有些不耐煩,他跟隨陸裕光的時間比陳參謀要長得多,當然知道陸裕光是一個什麼人。這位少帥性格剛烈,處事果斷,好大喜功,而且極爲強勢。連林俊廷這樣年長的老將都敢排擠走,還有什麼事能做不出來?如果能改變少帥的想法,他早就去做了。現在他只能硬着頭皮服從命令。
當然這其中也涉及到莫榮新的個人利益,他從標統升任前敵總司令,如果這一仗打得好,那自己在桂軍中的地位必定能到達新的高度。就算打得不好,他也不會承擔責任,因爲陸裕光從昨天下令全線進攻開始,已經違背了陸榮廷的大策略,到時候桂軍上下只會埋怨陸裕光,陸榮廷即便要保住這位義子都很難。
“陳大人,這件事我無能爲力,只能盡全力保證北線的牢固。軍務不能怠慢,先告辭了。”他說完,不再給陳參謀說話的機會,轉身直接離去了。
陳參謀望着莫榮新的背影,只能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梧州是這次粵桂戰爭的關鍵,現在梧州的防禦全在莫榮新一人之手,整個戰爭的勝負就係於其一人之身了。
粵桂戰爭第二天的作戰比第一天更加緊蹙,不過雙方各自佔據了要害位置,傷亡的情況比之第一天要降低了許多。整個白天大大小小交戰十多次,其間規模最大的一次交火當屬夾擊第六團陣地的作戰。
在高地起伏的山區之中,桂軍投入了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從灕江和封開縣同時進攻,逼迫第六團再次後撤了一個山頭。交火持續了三個小時之久,酷暑和山路導致桂軍補給線中斷,戰鬥才告一段落。從前線撤下來的桂軍士兵一個個精疲力竭、汗如泉涌。
除此之外,粵軍二團在白石界斷斷續續遭到七、八次進攻,頑強的打退前三次之後,桂軍利用正午高溫天氣發動了一次突襲,粵軍陣地險些要被突破。好在這時從肇慶趕來的炮艇及時出現,在北江上提供了艦載重機槍和小口徑炮火的支援,成功壓制了桂軍的攻勢。
二團得到了兩個排的新兵補充,不過六十人的支援近乎杯水車薪,尤其還是這些剛出兵營不久的新兵。
入夜之後,封開縣戰場總算平靜了下來。粵桂雙方持續一天一夜的交戰,士兵們都已經疲憊不看,很多人超過四十個鐘點沒有閤眼了。這一晚短暫的平靜給了所有人喘息的餘地,士兵們可以吃一頓安心的飯,然後趴在陣地上睡一覺了。
就在南方如火如荼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南京、江西的情況已經由盛轉衰。
八月十日這天,上海國民黨黨部遭到鎮守使軍隊的查封,進攻江南製造局的戰鬥只一天就敗下陣來。陳其美這個上海都督還沒在江南製造局過足癮,現在只能跟着孫中山等人在租借裡躲避。洋人給予這些人的庇護是有限的,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這次鬥爭,二次革命在國際的描述已經從“政治風波”演變成“反政府暴亂”。
李烈鈞的討袁軍從九江一路南敗,直至退到南昌。東線上,林虎在都昌打了一場硬仗,非但沒有後撤,反而還將戰線向九江推進了一段距離。不過所有人依然不看好江西的形勢,林虎僅僅是趁着李烈鈞吸引了北洋軍大部分火力,纔有了這次微弱優勢的機會。一旦九江艦隊調轉炮口壓制都昌,林虎的情況或許比李烈鈞更糟糕。
黃興在江蘇打了幾場兇猛的進攻,可是討袁軍始終爲能突破徐州。八月初,北洋第二鎮先頭部隊抵達徐州,與張勳的江防營匯合,輕鬆扭轉了徐州的局勢。革命粵軍第二師和江蘇第八鎮久攻徐州不下,上海方面的補給又遭到鄭汝成攔截,浙江朱瑞更是直接投靠了北洋政府,宣佈與革命黨斷絕關係,拒絕江浙一帶提供物資援助。前線的情況十分吃苦。
整個江蘇戰線的物資只能依靠廣州從海路上的遠距離輸送。幸而孫中山、宋教仁在上海租界拼命呼籲華商、僑商捐款出力,勉強僱傭了幾艘外國商船在上海負責轉運物資,確保廣州這條補給線不會遭到上海軍方的封鎖。
湖南早在上個月月底就轉攻爲守。焦達峰的革命軍僅僅保持了三天進攻的勢頭,曹錕部還沒抵達長沙之前,湖南第二十鎮已經連續重創焦達峰的鋒銳,湖南討袁革命軍的士氣大跌不止,逃兵、潰兵層出不窮。無奈之下焦達峰只能退回衡陽。
曹錕在八月五日整合了麾下和湖南第二十鎮的軍務,建立統一的前敵司令部。他故意在長沙一直拖延到八月九日,一個兵都沒有派出城去進攻衡陽。因爲兩廣局勢越來越緊張,八日凌晨粵軍炮擊梧州,同一天還攻克了賀州,湖北總司令部連發五份電報催促曹部迅速南下。曹錕以湖南第二十鎮與第一鎮同級,自己無權越級調兵爲由,趁機勒索前敵總司令的頭銜。
何宗蓮知道曹錕的想法,在這個局勢之下必須儘快壓制廣東氣焰,更何況湖南二十鎮從去年開始一直還是掌握在前清遺將手裡,遲早是要把軍權控制在北京政府手裡。他在八月十日以湖北總司令部名義任命曹錕爲長江上游警備總司令,勒令湖南全省各路部隊皆劃歸曹錕統治,並十分配合的將二十鎮幾個老將調任湖北參謀部任職。
曹錕如願以償,然而他心中卻並不滿足,儘快上面催的緊,可前線依然有利可圖。
兩廣打得如火如荼,北洋軍自然應該坐山觀虎鬥。儘管曹錕如今還沒有進入北洋高層,可是他早就看穿了袁大總統的野心,無論廣西還是廣東,這些地方軍閥遲早是要剷除。之所以先對付廣東,還是因爲吳紹霆這個年輕人太猖獗,不懂得韜光養晦。至於廣西哪怕一時賣乖,早晚還是免不了步廣東後塵。
八月十一日上午,廣東雲浮革命粵軍第一師師部。
鄧鏗匆忙拿了一封電報跑到吳紹霆面前,急促的道:“都督,梧州城密探有電。”
吳紹霆問:“什麼內容。”他打量了一下鄧鏗,這個副官很少把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但凡大喜大悲都會彰顯在臉上。他心裡暗暗道:似乎是一個好消息。
鄧鏗立刻說道:“陸裕光把梧州所有兵力全部調出城去了。”
吳紹霆略略沉思,問道:“北上嗎?”
鄧鏗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陸裕光任命莫榮新爲北線總司令,看陣勢是要跟一團和教導團打消耗戰了。”
吳紹霆深深嘆了一口氣,他看不出這個消息有什麼好的地方,反而隱隱約約有幾分擔憂。他對陸裕光不瞭解,就目前而言陸裕光是一個狠角色,真真正正的狠。
鄧鏗等了一會兒,試探道:“都督,你在想什麼?”
吳紹霆微微搖了搖頭,神色沉重的說道:“看來信義縣會成爲另外一個大戰場了。”
鄧鏗奇怪了道:“都督,梧州城此時正值空虛,據密探偵查得知,目前城中只餘下預備役三百兵員,加上少許警察和雜兵,合計不過五百人。若是能派遣一支突擊部隊迂迴偷襲,梧州一戰可下。”
吳紹霆淡然的笑了笑,嘲道:“說的輕巧。陸裕光又不是傻子。他把所有兵力都交給莫榮新,必然是知道莫榮新有這個能耐。莫榮新應該很清楚他自己的任務,絕不能讓粵軍打到梧州去,如果我猜得不錯,他會跟陸裕光一樣膽大,索性把信義縣的戰鬥規模擴大,活活的拖住一團和教導團無暇分身。就像封開縣的二團、六團、炮兵團一樣膠着在那裡。”
鄧鏗聽到這裡,不禁沉默不語,他覺得吳都督的話有些太想當然,封開縣一處大戰場已經夠受得了,要是雙線都打這樣高強度的作戰,只怕粵桂雙方都吃不消。
吳紹霆看了鄧鏗一眼,索然的說道:“士元,發電報把這個情報轉告韋汝驄,讓韋汝驄自己斟酌,如果他有辦法迂迴偷襲梧州,這個功勞是不可沒的。無論如何,一團和教導團已經把梧州桂軍後續兵力全部拖住了,封開縣戰場的戰事算是持衡下來,形勢漸漸已有扭轉。”
“明白了。我這就去。”鄧鏗馬上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