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宿舍外面傳來一陣聲音,之後沒過多久一名警察帶領一箇中年文士走了進來。倪映典親自上前去詢問,原來這是從同文館請來的朝鮮語翻譯,翻譯本人是朝鮮人,父輩時移民到中國居住,現在同文館擔任秘書。李文時讓中年文士去聽一聽那受傷學員含糊不清講的什麼話。
中年文士走到傷者身邊,甚至還俯下身湊到嘴邊去聽,然後又用同樣的語言對傷者安慰了幾句。看到這裡,吳紹霆等人已經可以確定傷員的來歷,衆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了起來。
中年文士站起身來,臉色十分傷感,步履沉重的走到倪映典面前。
“他都在說些什麼?”李文時迫不及待的問道。
“他一直在重複兩句話,一句是‘朝鮮民族萬歲’,另外一句是‘趕走日本侵略者’。”中年文士雖然出生在中國,不過父母都是朝鮮人,剛纔看到同胞重傷的樣子,又聽到那充滿愛國情懷的呼喊,回想着祖國淪陷的悲痛,不禁傷懷不止。
“這麼說,他們真是朝鮮人了?”陳濟棠憂慮的說道。
“回大人,他們的口音是江原道的方言,小人的父母是江原道人,所以很熟悉這口音。”中年文士半躬着身子說道,眼圈已經泛出了紅潤。
“行了,你先下去吧,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要傳出去。”李文時叮囑的說道。
中年文士客客氣氣的行了一禮,不過並沒有告退,猶豫了片刻之後又懇切的說道:“諸位大人,小人冒昧的懇求諸位大人能救助他。”
吳紹霆沉重的吐了一口氣,一絲不苟的對中年文士說道:“你放心,他既然是黃埔軍校的學員,那就是我的學生,不管他的身份和出身怎麼樣,我都會一視同仁。”
中年文士鄭重的向吳紹霆鞠了一躬,說了一聲“萬分感謝”,這才退了出去。
李文時嘆了一口氣,對吳紹霆說道:“大人,您看現在該怎麼辦?”
吳紹霆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派人調查這兩個朝鮮籍學員最近都在做什麼,問他們同窗學員、問他們的教官、翻查他們的行李,總之一定要給我搞清楚。另外追查兇手的事情也不能怠慢,從炸藥的構造、可疑人物甚至同窗教官身上查找線索。”
李文時在心中記了下來,答道:“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吳紹霆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嚴厲起來,說道:“這可能是一起政治謀殺,兇手十之八九是日本人派來的。不過,一定要有證據!”
所有人都明白吳紹霆的話,稍微有點頭腦的人也甚至朝鮮民族主義者與日本帝國主義的矛盾,不過如今的日本畢竟是新興列強,攤上這件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趕緊把人送醫院搶救,另外多派一些便衣探員在醫院看護。一個鐘頭後去警察局找我,你們所有人都去。”吳紹霆說完,轉身大步走出了宿舍。
上車之後,吳紹霆心中猶如巨浪在不停的拍打,情緒難以平息下來:日本人,又是日本人,石室聖心大教堂的事我還沒找你們算賬,現在竟敢在黃埔軍校下手,好的很,好的很,早晚讓你們血債血償,十倍奉還。
車隊沒有去德豐大樓,倪映典安排人到德國領事館通知了一聲,將見面該在今天晚上八點鐘,如果安德烈爵士認爲太晚也可以延期到明天早上。吳紹霆直接來到廣州警察局大樓,局長正爲黃埔軍校爆炸案忙得焦頭爛額,見到吳紹霆時也是一副誠惶誠恐。
倪映典讓局長安排好會議室,並把黃埔軍校爆炸案的偵辦計劃做了呈述。
警察局長也是半斤八兩,只是照本宣科的彙報了一些常規程序,不過也難爲他,他到現在僅僅知道黃埔軍校發生爆炸案以及吳紹霆特別重視此案,具體案情細節下面的人還沒有彙報上來。吳紹霆倒是沒跟局長髮脾氣,坐在會議室內等着交代的官員到來。
雖然給了一個小時時間,可憲兵隊、警察局、黃埔軍校教務處以及城防團的官員們一刻都不敢怠慢,半個鐘頭還沒到一個個就陸續到齊了。
吳紹霆索性立刻召開會議,分配各項工作,限期偵破此案,甚至也不需要太過低調和保密,如果真是日本人所爲那就明目張膽的去指責去詰問,就算不是日本人所爲或者沒有證據證實是日本人所爲,也一定要造出聲勢,把矛頭指向日本人。
與會衆人對此很有記掛,爲了一羣亡國的人而貿然得罪列強日本,這終歸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更何況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但是大家看到吳紹霆義憤填膺又有決心的姿態,最終什麼話都不敢多說,紛紛點頭應諾下來。
交代完這件事,吳紹霆離開警察總局返回署衙休息了片刻,從下午忙到現在一刻都沒停息,甚至連晚飯都錯過了。交代署衙的下人準備了一些便飯,勉強吃了幾口,又接到德國領事館打來的電話,安德烈爵士在八點鐘會親自登門拜訪。
趁着安德烈還沒來的這段時間,吳紹霆在客廳沙發上假寐了一會兒,直到下人前來通報,說洋人已經在前廳等候接見。
吳紹霆安排在南廳會客室接見了安德烈爵士,隨同安德烈一起到來的還有菲利普上校。幾乎沒有任何閒絮,安德烈一進門臉上就寫着“急不可耐”四個字,略有不快的說道:“親愛的吳將軍,吳總統,吳元首,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要不是我抽不開身,我早就親自動身去梧州拜訪您了。”
“爵士閣下,既然是急事不妨就直說吧,想必你也知道今天下午廣州發生的事情,眼下可真有得我忙了。”吳紹霆帶着疲倦的語氣說道,然後伸出手請二位落座,自己則隨意的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當然,當然,菲利普下午就在黃埔軍校工作。哦,哦,這件事有什麼線索了嗎?”安德烈爵士拉開會議桌前的一張椅子,一邊問着一邊坐下來。
“遇襲的兩個學員被證實是朝鮮人,很有可能是朝鮮革命活動者。”吳紹霆嘆了一口氣說道,伸手給眼睛按摩了一陣,剛剛睡醒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朝鮮革命者?你是說朝鮮革命者?”安德烈爵士瞪大眼睛顯得很驚訝,說完這番話之後,他目光轉向了菲利普上校,後者則是一副沉思的姿態。
“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的,說說吧爵士閣下,您這幾天急着找我又不肯在電話或者電報裡面說明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呢?”吳紹霆加重語氣問道,安德烈進來都有一會兒了卻還沒談到正題,怎能不心煩?
安德烈爵士臉色變幻了一下,整個人顯得嚴肅起來。微微呼出一口氣,他用極爲認真的口吻說道:“吳執政,我認爲今天發生在黃埔軍校的案件與我要找您談的事情,或多或少是有聯繫的,哪怕是潛在的聯繫。”
吳紹霆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他並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嚴肅又疑惑的目光盯着安德烈局勢。
這時,菲利普上校接過話來說道:“吳執政,也許您還沒有收到消息,七月四日也就是十天前,奧匈帝國王儲斐迪南大公夫婦在訪問塞爾維亞時遭遇投擲炸彈襲擊,大公夫婦當場遇難,兇手在反抗過程中被擊斃。不過已經證實兇手是塞爾維亞公民,也是塞爾維亞民族激進組織的成員。”
吳紹霆頓時更加疑惑,十天前?七月四日?投擲炸彈襲擊?看來歷史的軌跡確實受到到波動,不過不管怎麼說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沉着聲音說道:“這可是一件大事,歐洲恐怕要掀起狂風巨浪了。”
菲利普上校點了點頭,肅然的說道:“沒錯,之前兩次巴爾幹半島戰爭已經讓歐洲的局勢到達臨界點,如今歐洲兩大陣營各國都在軍事上做足了準備,也就是說各國之間都不擔心會爆發戰爭。這次斐迪南大公夫婦遇刺對奧匈帝國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同盟陣營和協約陣營都在爲這件事積極行動。”
吳紹霆說道:“如此說來,戰爭是必不可免了!”
菲利普上校說道:“吾皇威廉二世已經接到奧皇的密電,奧匈帝國將會採取嚴厲的報復措施打擊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而吾皇威廉二世殿下業已答應,將會遵守同盟協定無條件支持奧匈帝國的行動,包括必要的戰爭。”
吳紹霆微微頷首,正色的說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做爲與德國簽訂同盟約定的我方,也應該做好響應的準備,爵士閣下今日來找我,就是爲了提醒我這件事對嗎?”
菲利普上校看向安德烈,安德烈鄭重其事的說道:“吳執政,您與我德意志帝國簽署的盟約僅限於你我雙方的關係,也就是說,這份同盟協議只限於中德雙方。”
吳紹霆好笑道:“可是一旦德國軍事介入奧匈帝國的事宜,按照這份協議我方豈不是同樣要站在德國的立場上?”
安德烈點了點頭,說道:“理論上是沒錯。不過中德這份協議到目前爲止都沒有公開,歐洲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份協議的存在。做爲忠實的盟友,我們也深知中國目前面臨的處境,而中國同樣沒有足夠的實力介入歐洲事務。”
吳紹霆問道:“這麼說,歐洲的情況與我中方無關了?”
安德烈嘆了一口氣,不疾不徐的說道:“並非完全沒有關係。按照德意志帝國軍事委員會的戰略部署,早年去年開始我德意志帝國已經展開軸心互制策略,也就是歐洲與亞洲的勢力圈互制。通俗的說是從兩個軸心點開闢同步戰場,以此來遏制敵對國的勢力圈,從而達到戰略層次的相互影響。”
吳紹霆擰着眉頭說道:“軸心互制?這還真是一個新鮮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