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十月的天氣依然有一些變幻莫測,十六日和十七日已經連續下了兩天的大雨。
第七團在十五日傍晚從韶關陸續開拔,沿着修了一半的粵漢鐵路韶衡段前進,到十七日中午時先頭部隊越過粵湘邊境,抵達兩省交界的小縣城宜章。孫繼直跟着先頭部隊一起來到宜章縣,在縣城郊區一個山崗處設下了臨時團部。
宜章縣地形很複雜,屬於平原、山地、丘陵共處的地理。縣城不算大,不過有一條連接粵湘的官道,這些年官道保養的很好,是南北貿易一條重要的交通線。
雨勢稍微小了一些,山坡上下一片泥濘。孫繼直站在團部帳篷門外的一棵大樹下,看着從山道上連綿不斷走來的第七團士兵們的身影。全團士兵只有一半人配發了雨具,這兩天的行軍大家只能輪流着使用雨具。一些黃埔三期的下級軍官以身作則,三天以來都沒有使用雨具,堅持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這時,一個騎兵從北邊的縣城跑了過來,因爲坡道實在太滑,戰馬只能停在山崗下面。這個騎兵全身都淋溼透了,一時分不清軍服上的軍銜,要不是胸口彆着一枚嶄新的“黃埔軍官俱樂部”徽章,只怕還真以爲是一個普通通訊兵。
“孫團長,通訊隊在宜章縣城區走了一大圈,縣城實在太落後了,用電燈的人家都不多。剛剛打聽到只有驛站有兩臺電報機,我已經派人去那邊接電報線了。”騎兵衝着山崗上的孫繼直喊道。
“知道了,陳景生,你現在就去給我盯着通訊隊,一有郴州的消息馬上轉過來。”孫繼直大聲的吩咐了道。
“團長,王營長還讓我來通知你,他在縣城裡面找到了一個合適的院子,讓團長把團部遷到那邊去,這裡實在太偏了一些。”陳景生又說了道。
孫繼直揮了揮他只剩下三根指頭的手,說道:“讓老王不用操心我這邊,先把兄弟們都安置妥當了再說。我團部就在這裡看着後面的兄弟。”
陳景生還想說什麼,可是猶豫一下之後又沒有說出口,他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打轉馬頭又原路返回了。
傍晚六點,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通訊隊總算與郴州取得了聯繫。陳景生從驛站把電報原文轉發到了團部,隨同電報一起發來一條附則消息,證實焦達峰還沒有犧牲,只是受到重傷,經過診斷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郴州早在十五日就接到了廣州的電報,到今天已經陸續開始撤退。電報是從郴州發來的,而第一批後撤的輜重隊正在途中,隨時有可能抵達宜章。
凌晨時郴州又發來第二份電報,這是遵照粵軍的要求隨時彙報北洋軍的動向。
最新的電報帶來的消息不太明朗,郴州方面負責殿後的討袁軍,在入夜時剛剛在郴州郊區偵查到北洋軍的跡象。雖然只是一些零散的偵查部隊,雙方並沒有發生交火,可是不難推測北洋軍主力馬上就要殺到郴州。
這一夜孫繼直和團部兩個參謀都沒有休息,他們聚在一起詳細分析了北洋軍行進速度,做了十幾個不同的假想應對方案。無論如何,第七團十之**是要在宜章跟北洋軍打上一場阻擊戰,一方面掩護湖南討袁軍退入廣東境內,另外一方面要扳回一些戰局優勢,不能讓北洋軍南下的太順利。
天還沒亮,孫繼直帶着副官跑到縣城去,找了一個本地人帶路,冒着雨視察了一下宜章縣周邊地形,測繪員一路上做了詳盡的記錄。一直到晌午,衆人才返回縣城。孫繼直雖然一夜未閤眼,但精神狀態依舊很好,他就像是一個天生的工作狂似的,只要有還未完成的公務,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趕着完成。
剛剛回到縣城,駐守在城內的三營營長王文申正派人到處在尋找孫繼直。
“團長,團長,郴州的人到了。”一個營部士兵在見到孫繼直之後,馬上大喊了道。
“人呢?”孫繼直平靜的問道。他最先沿着官道視察地形,後來又前往縣城下面的鄉鎮,郴州撤退而來的人必然是沿着官道走來,所以兩頭沒有遇到。
“在東邊的鎮子外面。”士兵回答。
“來了多少人。”孫繼直一邊調頭向東邊去,一邊又問了道。
“大概有兩三百人吧,情況不好,大部分是傷兵。王營長還說焦司令也來了。”士兵道。
孫繼直不再說話,帶着人徑直而去。來到東邊的鎮子,三營的士兵正在幫湖南討袁軍搬運一些輜重,來來往往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三營營長把討袁軍士兵們安置在露天的空地上,勉強搭建了幾個棚子,提供湖南士兵休息。粵軍士兵本來正在吃早飯,現在炊事班不得不增加飯量,一碗碗熱好的粥湯優先送到了湖南士兵手裡。
空地上密密麻麻席地坐滿了人,不過細細看去似乎並沒有超過三百人。湖南士兵經過衡陽戰敗,退到郴州之後又沒有得到有效的休整,如今一個個蓬頭污垢、衣衫襤褸,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天災**逃跑出來的人們似的。大部分士兵都帶着傷,不過沒有多少重傷者,他們情緒很低落,默默不作聲的呆坐在原地。
孫繼直找到三營營長,瞭解一些基本情況。三營營長說:“半個小時前剛到的,沿着官道來,大部分人兩天沒吃東西了。領隊的是一個支隊長,名叫汪江茗。焦達峰也來了,在馬車上,現在還昏迷着,我派了軍醫去照顧了。”
“怎麼就這麼點人?”孫繼直看了一眼停在空地一側的輜重隊,從郴州來的輜重倒是不少,物資與人數的比例完全不成正比。
“剛纔我跟汪支隊長談過了,討袁軍從衡陽敗退下來之後,原本四個營兵力現在只剩下兩個殘營,大部分在衡陽失守時就逃跑投降了。在郴州時,參謀長李金奇又把部隊編制爲四個支隊,分批向廣東省撤退。”王營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也就是說現在只剩下八百不到的兵力了?”孫繼直面無表情的道。
王營長只點了點頭,沒有在說什麼。
孫繼直沉思了片刻,隨後吩咐道:“休息到中午,然後安排他們繼續沿着官道南下去樂昌。一營已經在那邊做好了接應準備。我先去跟他們的長官談談。”
幾分鐘後,孫繼直見到了汪江茗,汪江茗帶着他看望了一下焦達峰。焦達峰的情況很不好,一身血跡,半邊身子已經是血肉模糊。兩個從衡陽一直跟到這裡的醫生在照顧焦達峰,經過簡單的處理,止住了傷口流血,可是需要專業的醫療環境療傷。
焦達峰年齡不比孫繼直大多少,論資歷孫繼直要比焦達峰嫩多了。看着這位同輩的革命志士落得這樣的下場,孫繼直心中無限感慨和沉重。他隱隱回想起吳都督講過的話,革命道路任重道遠,這一路走下來拋頭顱灑熱血的志士不計其數,最終的成功必須踩着這些革命先烈的軀體和鮮血鋪成的道路。
孫繼直嘆了一口氣,隨即向汪江茗問了道:“你們參謀長和孫武孫先生呢?”
汪江茗比焦達峰更年輕,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看上去沒有什麼閱歷經驗。他老實巴交的說道:“孫先生還在郴州坐鎮,李參謀長跟着第二批撤退的支隊,應該下午就會到。”
孫繼直點了點頭,說道:“行。等下你挑幾個老兵交給我指揮,我需要他們幫我瞭解一些北洋軍和湖南二十鎮的情況。”
汪江茗有些吃驚,連忙問道:“孫團長,您……您是要跟北洋軍他們打仗嗎?”
孫繼直對汪江茗的反應有些奇怪,他率領第七團奉命到此接應湖南討袁軍,理所當然是要做好阻擊敵人的準備了。他十分平靜的說道:“如果北洋軍追的太快,我這邊必然是要打上一仗的。不過你放心,我們早做好準備了。”
汪江茗神色很艱難,消沉的說道:“在長沙我們還沒有跟北洋軍真正交上手。衡陽一戰纔是第一次交鋒,他們有快槍快炮,還有最新式的重機槍,我們根本沒有料到他們那麼快就打過來了。一晚上就丟了衡陽,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孫繼直淡然的笑了笑,說道:“快槍快炮還有重機槍,這些我們也有。你就不用多操心這些了,休息好了繼續向南走,一路上會有人接應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