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雙人桌,洋人就是喜歡搞這種情侶座。此時吳紹霆與張人駿距離很近,雖然對方一片慈和的笑容,可是還是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着自己。
“今日偶遇震之,早就打算找機會見一見你這位後起之秀,索性趕日不如撞日,震之你可不要覺得太唐突呀。”張人駿語態龍種的說道。
“哪裡哪裡,總督大人屈尊邀請,是末將極大的榮幸,末將誠惶誠恐還來不及呢!”吳紹霆客套的說道。
“現在剛到正午,想必吳大人還沒吃飯,不妨就在此陪老夫一起用餐,可好?”張人駿緩緩的問了道。
“多謝大人盛情,末將感激不盡。”吳紹霆欠身說道。
“貢芳,去叫菜單。”張人駿吩咐了道,站在不遠處的馬錦春立刻應聲而去。
張人駿再次看向吳紹霆,笑道:“震之,不要太拘禮,你我今日拋開官身,只以長輩與晚輩論交,就當這只是一次家常便飯嘛。呵呵呵呵。”
吳紹霆欠身應道:“張大人平易近人,在下深感佩服。”
很快,一個侍應生上前送來兩份菜單,當然這菜單由馬錦春轉交到張人駿和吳紹霆手上,侍應生其人則被擋在了五米之外。
張人駿翻看了菜單,嘆息的說道:“都是一些洋人的菜,看看,還有一些稀里嘩啦的字符,我這老頭子可看不懂呀。震之,你喜歡吃什麼儘管自己點吧,千萬不要客氣。呵呵!”
吳紹霆將菜單快速的翻了一遍,然後說道:“張大人,我們中國的菜式都在後面呢。”
張人駿怔了怔,將菜單翻到了後面,臉色立刻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語氣很不好的說道:“這些洋人,在我們中國開飯店,竟然把我們中國的菜式放在最後面!這…..這擺明就是看不起我們中國人嘛!哼!”
吳紹霆對此不好發表任何意見,不過他看得出來,張人駿似乎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其對列強的反感。他記得歷史上的張人駿是一個忠君愛國的典型人物,辛亥革命爆發之後,革命聯軍打到江蘇時,時任兩江總督的張人駿明知大勢已去,可還是與張勳的江防營負隅頑抗。後來清帝退位,張人駿拒絕了所有派系的邀請,來到上海以遺老自居。
既然是一個愚忠的人物,張人駿對侵犯大清的列強沒好感,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吳紹霆覺得,張人駿因爲一張菜單發怒,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家飯店本來就是洋人經營的,洋人將異國特色菜放在前面很正常呀!
最終,兩個人隨便點了一些菜餚,除了一些點心是西式的,主菜全部是中式的。
一邊吃,張人駿一邊談了一些吳紹霆近來的新聞,當然這些新聞早上的時候在張直府上已經談過了。吳紹霆只是客套的應付着,他到現在還不清楚張人駿請自己吃飯的意圖,所以前面的虛話那自己也就虛言以對。
吃到一半時,張人駿忽然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震之呀,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逮捕良葵於情於理都沒錯,到頭來將軍大人卻把你給降職了。你不覺得這有些荒誕嗎?”
吳紹霆苦笑了一陣,說道:“這本是在下預料之中的結果。”
張人駿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問道:“哦,爲何是預料之中呢?”
吳紹霆嘆息道:“將軍大人是旗人,良葵也是旗人,如今國內對朝廷的呼聲本來就有些偏移了,將軍大人豈會讓旗人的醜聞更多呢?必然會官官相護,草草處理。而在下的降職,只是一種隱喻的殺雞儆猴罷了!”
張人駿微微的點了點頭,深以爲然的嘆道:“震之你說的很對。我對你的遭遇十分惋惜,像你這樣清正廉明又有能力的年輕人,放眼天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呀!”
吳紹霆謙虛的道:“大人謬讚樂,在下只是凡夫俗子,只不過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罷了。如果所有人都能清楚自己的職責,那麼天下已然興盛了!”
張人駿佩服的說道:“你說的太好了。”
他頓了頓,接着放緩了語氣,帶着幾分正經之色說道:“震之,西郊那邊很偏遠呀,上次你逮捕良葵又得罪了將軍大人,日後只怕不好過了呀。”
吳紹霆聽了這席話,心中微微一怔:張人駿這是什麼意思,要拉攏我嗎?他故作不解之態,憂慮的說道:“雖然不好過,不過在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會有更難過的事!不管前路如何,既然在下還沒死,那必然是要繼續前進的。”
張人駿揚了揚眉毛,心道:這年輕人還真有氣勢,只要還沒死,必然繼續前進,說得好呀!他緩緩的對吳紹霆點了點頭,臉上充滿了讚佩之色,說道:“震之好氣魄,老夫我最欣賞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既然在西郊不如意,不知震之有沒有心思到軍事部來任職呢?”
吳紹霆恍然過來,這張人駿還真是在拉攏自己了。
看來整軍訓練以及逮捕良葵的事情,在廣州城內引起的效果果然斐然!
他心中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得意,同時對自己的前景大有信心。
他當然沒有想過現在轉職去總督府任職,第一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在新軍混開,換一個職位又要重頭開始;第二雖然孚琦是滿人,可是這人還是很開明的,絕不會因爲良葵的事真的把自己打壓到死!其次,他不清楚張人駿是不是在試探自己,正所謂忠臣不事二主,自己輕易就讓張人駿給挖牆腳了,那忠勇的名聲何存?
“張大人,您這是……”當即,吳紹霆裝出一副驚愕的樣子來。
“震之,良禽擇木而棲,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呀。此外。說一句誅心之話,你是漢人,我也是漢人,漢人就應該相互團結纔是。這次你遭受打擊,老夫我十分看不過去,哪裡還有抓賊人反被責罰的道理呢?”張人駿不疾不徐的說到。
當然,他之所以提出漢人理論,並非是因爲他對滿族不滿,而恰恰是滿族政權成立以來,漢臣勢力與滿臣勢力較勁所衍生出的心理罷了。不過是曾國藩還是李鴻章,哪怕就是日後大梟雄袁世凱,這些大清歷史上的權臣,背後永遠都與一批漢臣勢力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忠君是一回事,政治爭鬥是另一回事。
吳紹霆陷入了沉思,其實他對張人駿拿出漢臣理論來說話,還是感到很有誘惑力的。他知道張人駿拉攏自己肯定是因爲欣賞自己的能力,哪怕日後張人駿調任兩江總督,自己可能也會被其帶在身邊。大家同時漢人,這份政治身份必然會讓自己仕途節節攀升!
可是話說回來,清朝還有多少年的氣數?
與其去攀爬官職,還不如做好大革命前的準備,等大革命發生之後果斷奪去高位。
張人駿看着吳紹霆的臉色,以爲吳紹霆是在猶豫,於是進一步說道:“震之,我給你在軍事部留的職位是軍事參事,雖然不直接掌兵,但是卻是一份不小的資歷呀!”
參事是清末改制新設的官職,每於正副大臣之下設參事數人,官階地位與各司司長同等。各省各部或置或不置。軍事參事相當於軍隊的人力資源部副部長,專門負責軍人的審覈、考察、任命、調任等命令的發佈。
這個職銜可是非常高的,總督府軍事參事那是正四品,與軍事部部長同級,只不過職能在軍事部部長之下。而且還是一項極其有油水的差事,往往那些買官之人向上賄賂的銀子,都是要經過參事之手的。
不僅如此,在大革命爆發之後,那些衙門裡面領頭的人物要麼被殺,要麼被擁戴,而在類似軍事參事這種職位上的人,絕對會被推出來繼續主持本職工作。因爲這種職位看重的就是職能,無論是對什麼政治勢力都沒有殺傷力的。
吳紹霆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像過那種平凡人的生活,答應張人駿絕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可是,自己真的甘願平凡嗎?
身爲二十一世紀的軍人,穿越來到這個恥辱與黑暗並存的時代,難道就只打算當一個過客?而不去努力改變這段歷史嗎?
他沒有猶豫很久,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張大人,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在下並不喜歡文政工作。七尺男兒就應該披堅執銳、血染疆場!除此之外,將軍大人雖然責怪在下,可畢竟是將軍大人將在下一手提拔起來的,古人云知遇之恩是大恩,如今二十四鎮正是缺乏軍官之際,在下無法下決心拋棄這些兄弟們。”吳紹霆嘆了一口氣,然後臉色十分堅決的說了道。
張人駿微微有些詫異,這吳紹霆竟然還是很講義氣的!他說道:“震之,你想要帶兵這事也不難,如今我正有一項整頓防軍和練軍的計劃,到時候給你安排一個副將、參將之職也是輕而易舉的。震之,這事你不用回答的太急,好好考慮一下。“
吳紹霆心中有些好笑,他覺得張人駿似乎有些着急了,竟然真的拿官職來收買自己。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從容的說道:“張大人,在下再次感謝您的器重和盛情,只是這件事實在太突然了一些,無論從什麼條件,在下真的無法答應張大人您。“
張人駿吸了一口氣,雖然他心中有些不快意,可是依然欣賞吳紹霆的這份忠誠之心。
他沉吟了一番,緩緩的說道:“震之,你可以好好再考慮一下。就算現在你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也無所謂,日後你如果想通了,也可以隨時來找我。”
吳紹霆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張大人了。”
午飯過後,吳紹霆與張人駿就在飯店大門口分別。吳紹霆看着張人駿一行人上了馬車駛去之後,他才微微嘆了一口氣,心神總算舒暢了起來。對於張人駿的這次拉攏,雖然他選擇了拒絕,可畢竟說明自己的身份已經在廣州城展開了。現在他只需要耐心等待一次機會,就能成功的一躍而上。
想到機會,他又聯想到了同盟會最近正在籌劃的新軍起義,這次起義到底是不是預想中的一次機會,現在還真是很難說的!
他摸出了自己的懷錶看了看時間,現在竟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該死,遲到了!吳紹霆心中抱怨了起來,沒想到吃飯這麼耽誤時間,一頓午飯竟然花去了一個多小時。從這裡趕到沙面大街要半小時的路途,還得看交通狀況。他不知道同盟會的那些人對於自己的遲到會有什麼反應,不過眼下還是先趕過去再說吧。
他招來了一輛人力車,吩咐車伕加快去沙面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