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大牛的特戰營忙着轉移營地的時候,在烏江下匯處,一座死氣沉沉的城市已被夜幕整個籠罩,城裡城外一片漆黑,只有城牆上有些許燈光。
這裡是州,扼守長江的重鎮,山城重慶的門戶,守住了這裡,就等於守住了重慶和成都。
自從共和軍大舉西征的消息傳出,四川總督趙爾巽就將川中諸軍全部動員起來,並在川中、川南強拉壯丁,拼湊出一支號稱二十萬的軍隊,再加上雲貴總督錫良和陝甘總督升允的援軍以及各地團練,四川清軍的總兵力確實已達到了十五萬人的規模,但這十五萬人裡有一多半沒有象樣的武器,土槍、擡槍算是犀利的傢伙,剩下的就是大刀長矛,裝備後膛槍的部隊僅有五六萬人,而且步槍型號衆多,彈藥補給困難,士氣不高,極端缺乏大炮,原有的那些日造、德造山炮也因爲遣散了新軍而無人操作,只好趕鴨子上架,將督署衛隊改編成了炮兵,但由於湖北光復、長江航道被切斷,洋人也再提供軍火,使炮彈的來源完全斷絕,用一發少一發,炮兵成了花架子,爲了湊數,就連當年湘軍圍剿太平軍的“田雞炮”、“劈山炮”也被拖了出來,擦去炮筒上的鏽斑,架上城頭壯膽。
趙爾巽深知州的重要性,這裡是共和軍西征必經之地,不可不防,因此在州一帶擺下五萬重兵,僅據守在州城裡的就有兩萬多人,由四川提督馬維統率,考慮到馬大人年事已高,又派了建昌鎮總兵田振邦協助,趙爾巽給他們的命令很簡單:死守不退。
但在總兵田振邦大人看來,這個命令是愚蠢的,面對號稱十一萬大軍的共和軍西征部隊,區區五萬烏合之衆哪裡“死守”得住?何況,爲了保衛成都,炮兵大多都留守省垣,州城頭架着的多是舊式前膛炮,只有兩門後膛架退炮,就憑這種裝備,如何能夠抵擋得住銳氣十足地共和軍?
一封又一封的求援電報拍到成都,可回電卻是冷冰冰的四個字:“固守待援”。援軍?援軍在哪裡?川北有四川民軍,擋住了陝西清軍南下通道,四川的數萬巡防營也被牽制在綿州、潼川、順慶,如果把他們調到南邊,就等於是打開了川北門戶,民軍可長驅直入成都,趙爾巽不敢冒險;川西是藏邊土司的地盤,前幾年朝廷新政,鬧得那裡雞飛狗跳,土司視官軍如猛虎,巴不得趙爾巽完蛋,哪裡會出兵援助?不趁火打劫就是謝天謝地了;川南和雲南、貴州接壤,但那裡山高林密,瘴氣處處,前些日子云貴總督錫良派兵援川,出發時是五千兵,到了重慶時就只剩下三千兵了,其他的兵不是在路上病死了,就是逃走了,要麼便是被沿途的土司、頭人擄去,做了奴隸娃子。
所以啊,這援軍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州城的守軍只能靠自己抵擋共和軍了,守不守得住是一方面,願不願意守是另一方面,四川提督馬維一把年紀,心裡倒是願意做個殉節的大清忠臣,可田振邦還沒拿定主意,到底是做大清地忠臣還是做共和的功臣?
就在田大人左右爲難的時候,有人來給他解圍了。
想來爲田振邦解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幫人,都是巡防營裡吃了多年皇糧的軍官,這些人除了是軍人之外,還都無一例外的擁有相同地身份:袍哥。
與這個時代的多數會黨相似,袍哥也將自己的歷史淵源攀附到了明末清初那段動盪地歲月,按照袍哥們的說法,創建袍哥組織的是“國姓爺”座下大將陳近南,而這位陳近南又同時是南方洪門的創始人之一,因此,袍哥們認爲自己是洪門支派,也以反清復明爲己任。
不管傳說是真是假。事實就是。川中袍哥地起源確實很早。而且在整個清朝時期。袍哥也終與朝廷作對。雖然都是小打小鬧。沒有成氣候。但誰也不敢輕視這個民間秘密結社組織地能量。數百年地歷史積澱。已使它地觸角伸向社會地每一個角落。無論是民間、官場還是軍隊。都有袍哥地影子。在四川。即使是洪門、哥老會那樣地組織。也無法與袍哥相抗衡。袍哥。纔是四川地地頭蛇。
田振邦也是地頭蛇。在袍哥里。他排“義”字旗。坐得是第五排。俗稱“紅旗大管事”。麾下地巡防營兵大多都是他地“義字旗”弟兄。雖然他地排行不
。但手握兵權。便是袍哥中地前輩也不敢輕視。見了“五哥”。
川軍中這種袍哥滿營地狀況很普遍。在兵丁們看來。只有加入袍哥才能在受傷時有人救援、照顧。而在軍官看來。如果不弄個袍哥地頭銜。也是指揮不動部隊地。這種現象不惟川軍存在。其它各省巡防營甚至新軍中都存在。會黨無孔不入。腐蝕着方方面面。這是社會現象。不是官府一紙命令可以解決地。也只有共和軍纔有手段和決心將會黨分子逐步清除出去。
作爲州城地副統帥。田振邦就住在縣衙裡。倒是四川提督馬維嫌衙門不夠氣派。搬回軍營住中軍大帳去了。這卻方便了田振邦與人私下聯絡。
爲防隔牆有耳。田振邦特意將開會地點選在縣衙後花園。幾個親信往涼亭裡一坐。連伺候地下人都趕得遠遠地。
“五哥,不能再遲疑了,建**的傳單咱們可都看過了,裡頭說了,誰第一個在城裡舉義,就讓誰做‘川南王’!如果咱們響應建**在城裡舉義,以後敘州、州、嘉定、寧遠、敘永,這四府一廳可就是咱袍哥的天下了,除了鹽稅,其它的捐稅、厘金都是咱自個兒定自個兒抽。”一個疤臉漢子咋咋呼呼的說道,也不知是否是因爲興奮,那臉上的傷疤竟紅得發紫。
“入川的建**可是共和軍,我可聽說了,在湖北,共和軍是不許咱們會黨立山頭的。那傳單上說的不會是蒙咱們的吧?”另一個漢子提醒道。
“白紙黑字,老子就不信,他趙北趙振華還能把說出來的話再吃下去!強龍難壓地頭蛇,共和軍一個外來戶,還能在咱的地頭指手畫腳?再說了,當初他發通電擁戴袁項城,現在不也是沒反悔嗎?我看,這人也是個講義氣的好漢,說出來的話砸地上就是一個坑。”疤臉漢子反駁道。
“話不能這麼講,袁項城做大總統是大勢所趨,不由他趙北不擁戴。可咱們呢?咱們不過是川中小小袍哥,要想收拾咱們,有的是法子。
”一名看起來像師爺的中年男子搖着頭說道,大冷的天手裡居然還拿着把白麪摺扇,不時扇來扇去。
“閒爺這話有道理,咱們還是小心爲好。”田振邦點着頭。
“那依閒爺意思,咱們就乾等着被炮打?你沒看過那些速射炮,眨眼工夫就能‘咚咚’打出十幾炮,可比咱們的那兩門後膛炮厲害多了。”疤臉漢子憋紅了臉,如果不是因爲那“摺扇”在袍哥里的地位比田振邦還高的話,恐怕他已經大聲呵斥了。
“當然不是。”“摺扇”白了疤臉漢子一眼,手裡的白麪摺扇一收,在手心磕了磕,這纔不緊不慢的將他的道理講了出來。
“咱們這州城雖比不得中原那些堅城,但卻佔了地利之便,前有大江,後有羣山,可謂易守難攻,這叫‘地利’;這些日子又趕上春汛,江水上漲,水流急,就連川江裡行船的老把式都不敢大意,這叫‘天時’;如今新軍已散,川督又發重餉犒軍,巡防營士氣大振,又都是川人,不少還嗨了袍哥,同仇敵愾,這叫‘人和’;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樣咱們都給佔全了,可見,這場仗若真打起來,咱們不是沒有一拼的本錢的,現在還用不着熱臉去貼冷屁股,一仗不打就降,這是自古軍前倒戈大忌,萬萬不可。依我之見,咱們不僅不能現在降,而且還要死守州,好叫建**瞧瞧,咱們川軍也不都是軟麪疙瘩,這叫‘待價而沽’,到時候建**久攻不下,必會提高價碼,咱們纔可以討價還價,四府一廳算得什麼?咱得把整個川南、川中都給吞下去!現在這局面,那就是亂世的局面,好比那三國羣雄並起,先降先滅,後降未必後滅,誰能曉得,若干年後,這得天下的不是咱袍哥人家?再不濟,咱也要學那後主劉禪,坐穩了川中,割據一方,誰又能奈何得了?”
衆人聽了這番話,大感興趣,田振邦連連叫好,那疤臉漢子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袍哥坐天下,雖說有些誇張,但也未必就是白日夢,茶裡的說書先生不就說過,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可是吃菜事魔教出身,再出個袍哥人家出身的皇帝,卻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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