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爆發戰爭的話,那麼對於多數人而言,公元1914年7月4日應該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了,在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裡,多數人都會選擇一覺睡到天亮。
但是對於莫理循先生而言,1914年7月4日終究會成爲一個讓他難以忘懷的日子,在這一天裡,他註定將成爲一名歷史的見證者。
實際上,這一天早上,莫理循先生是被人吵醒的,吵醒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來自法國的酒鬼船長兼東方冒險家貝鬆.呂克先生。
莫理循是在旅順軍港的一座別墅裡被吵醒的,這座別墅原本是由沙皇俄國遠東總督命人修建的,在日俄戰爭之後,這座別墅就被日本軍隊沒收,現在屬於日本“關東都督府”所有,專門用來安置貴客,由於面向旅順軍港,因此風景極佳,站在窗戶邊,就能望見那軍港裡的風景,還有軍港裡停泊的那些軍艦,當然,也正因此,這座別墅通常不用來接待普通客人,尤其是外國客人,莫理循能夠在這座別墅裡住宿,完全得益於他的身份。
莫理循是英國《泰晤士報》的遠東地區主編,由於對中國局勢以及整個遠東局勢發展的準確預見,莫理循現在已是聲名雀起,越來越多的政府和著名人物都願意接受莫理循主編的採訪,對於日本政府而言,如果能夠邀請這位著名的主編先生對“關東都督”福島安正進行採訪的話,那麼無疑能夠解除國際社會對日本遠東政策的“誤解”,而且也能進一步促進日本與英國兩國民間人士的交往和友誼,雖然準確的講,莫理循是澳大利亞人,但是隻要他還拿着大英帝國的護照,並擔任着《泰晤士報》的遠東地區主編職務,那麼,他就是日本政府極力拉攏的對象。
正是出於這個考慮,日本政府授意“關東都督”福島安正對莫理循發出了邀請信,請莫理循先生到旅順都督府做客,而莫理循也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邀請,現在中國與日本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莫理循確實不會放過這個接近日本高層政治、軍事人物的機會,他需要了解日本政府對華政策是否會發生改變,同時也希望藉着這次採訪進一步提高他的名氣,這對於他以後的事業發展很有好處,實際上,現在澳大利亞政府已經注意到了莫理循的名氣,而且也試探過莫理循本人,如果莫理循點頭的話,他很可能有機會在澳大利亞政府裡得到一個不錯的職位,不過莫理循現在更想去英國發展,他需要進一步提高知名度。
於是,莫理循接受了福島安正的邀請,興致勃勃的在昨天趕到旅順,由於是坐火車過來的,路上碰見了老熟人貝鬆.呂克先生,聽說莫理循要到旅順採訪日本“關東都督”,貝鬆先生非常高興,他極力向莫理循套近乎,希望這位主編先生能夠領着他去旅順的日本“關東都督府”開開眼界,爲了實現這個目的,貝鬆先生甚至不惜做莫理循先生的跟班,以“報社助理”的身份跟着莫理循來到旅順。
也正因此,當今天早上七點多一點的時候,貝鬆先生才能夠穿着睡衣,走到莫理循先生的臥室門外,然後揮舞兩隻拳頭,敲着房門,擂鼓一樣的將睡得正酣的莫理循先生吵醒了。
昨天晚上剛剛參加了一場由福島安正親自主持的小型歡迎宴會,心情不錯,莫理循就多喝了幾杯,這一覺也就睡得格外的香,此時被那房門上傳來的敲擊聲吵醒,莫理循確實非常惱火,於是披上睡袍,蹬上皮鞋,一臉鐵青的走到房門後頭,將房門拉開,然後就看見了一臉興奮的貝鬆先生。
“你的酒醒了?”
莫理循首先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威士忌氣味,在昨天的宴會上,這位法國船長又像以前那樣醉成了一灘爛泥,並差點泄露了他的真正身份,最後還是莫理循和一名日本軍官將他擡到他的臥室去的,但是現在看來,酒鬼也是有長處的,至少醒得快些。
“酒?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
貝鬆先生瞪着眼睛,揮舞着手臂,看樣子是想對莫理循說些什麼,不過最後他或許是覺得說不如做,於是乾脆一把拉住莫理循的胳膊,將他拉出了房間,然後拉着莫理循走進了自己的那間房間,並示意莫理循站到窗戶邊去。
還沒靠近窗戶,莫理循就聽見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好奇心立刻將那強烈的不滿情緒壓制住了,於是走到窗戶邊,向別墅外頭望去。
“嗡嗡”聲來自於天空,莫理循向天空看了一眼,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天空中飛過來一羣飛機,從航向判斷,是從南方過來的,莫理循粗略的數了數飛機的數目,居然超過了三十架,這確實是一個大數目,也難怪貝鬆先生會專門跑去他的房間將他喊起來瞧希奇呢。
“哦,是飛機,看起來似乎是戰鬥機,因爲偵察機是不可能同時出動這麼多的。”
莫理循很在行的點着頭,作爲記者和主編,對於百科知識是必須掌握的,再加上這幾年裡世界航空業取得了長足進步,莫理循很清楚飛機的分類。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飛機編隊飛行呢。它們是日本軍隊的飛機麼?”
一旁的法國酒鬼嚷嚷起來,並開始翻箱倒櫃,並最終從牀頭櫃的抽屜裡找出來一隻單筒望遠鏡,然後迅速跑回窗戶邊,舉着望遠鏡向那羣已進入盤旋狀態的飛機眺望。
“哈!不是日本飛機!它們是中國的飛機,機身上繪着那種紅色的戰旗。”
聽到法國酒鬼的驚歎,莫理循非常吃驚。
“什麼?中國的飛機?而且還繪着戰旗?你沒看錯?”莫理循有些瞠目結舌。
“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用望遠鏡看。”法國酒鬼將望遠鏡交給了莫理循。
莫理循舉起望遠鏡,向那羣飛機張望,果然,那醒目的紅色戰旗確實不是酒鬼的想象,那羣剛剛飛到旅順上空的飛機正是一羣中國的軍用飛機,而且,一些飛機的機腹下似乎還掛着炸彈。
“這是怎麼回事?”莫理循非常震驚,但是更讓他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頭。
就在那羣戰鬥機降低飛行高度之後,伴隨着一陣更加喧鬧的發動機轟鳴聲,又有一架飛機從南方飛了過來,進入了軍港上空,而且,這是一架大型飛機,它不是一般的大,它擁有四臺發動機,那龐大的機身簡直讓人目瞪口呆。
“天吶!那是什麼?空中怪物麼?”
一旁傳來了法國人的誇張叫喊聲,但是這並沒有影響莫理循的觀察,他舉着望遠鏡,很快發現,那架大型飛機的機身上也繪着那種寫着“鐵血共和”字樣的紅色戰旗,這也是一架中國的軍用飛機,但是奇怪的是,這架飛機似乎沒有懸掛什麼炸彈,而按照常理,像這種大型飛機顯然更適合掛載炸彈用於對地轟炸,就像德國軍隊裝備的那種擁有兩臺發動機的轟炸機一樣。
“這不是轟炸機?”莫理循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法國人的叫喊終於引起了莫理循的注意。
“看吶!那裡停泊的那艘軍艦!那是日本海軍的‘金剛’號麼?它什麼時候進入軍港的?昨天我們過來的時候,它還不在那裡啊。”
“你確定?”
莫理循舉起望遠鏡,將鏡頭挪到海面上,然後,他就看見了一艘大型軍艦,確實,那艘軍艦非常的長,昨天他到旅順的時候,那艘軍艦還不在軍港裡。
“肯定是昨天晚上駛入軍港的,我想,日本人一定疏浚了航道,不然的話,像這麼大的戰列艦是不可能在退潮的時候進入軍港停泊的。”法國人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可是據我所知,‘金剛’號戰列艦的標準排水量是兩萬六千噸,這麼大的軍艦,也能在旅順停泊麼?不怕擱淺?”莫理循有些奇怪。
“哈!主編先生,對於艦船的事情,您最好不要隨便的發表看法,要知道,在您的面前,站着一位真正的船長。”
貝鬆先生得意的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的指出了莫理循主觀臆測的錯誤所在。
“雖然‘金剛’號的排水量遠超‘石見’、‘周防’那樣的舊式戰列艦,但是由於‘金剛’號的艦身更長,而艦身的寬度也更寬,因此,它的吃水深度反而比舊式戰列艦要淺一些,所以,‘金剛’號戰列艦在旅順停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軍港的出入航道,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日本人早就疏浚了航道,不然的話,‘金剛’號不可能悄悄的在我們睡覺的時候溜進軍港。”
聽了法國人的解釋,莫理循稍微明白了一些,不過他現在的興趣不在戰列艦上,而在那羣飛進軍港的飛機上。
就在莫理循重新將望遠鏡挪迴天空中去的時候,槍聲突然響了。
“噠噠噠……噠噠噠……”
開槍的似乎是一艘軍艦甲板上的水兵,但是槍聲並沒有響多久,幾架戰鬥機在槍聲響起的同時就從天空中撲了下來,更猛烈的槍聲響了起來,然後又戛然而止,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莫理循和貝鬆都是愕然,然後,寂靜的軍港又被一陣低沉的發動機轟鳴聲吵翻了天。
“嗡嗡”
很快,莫理循和貝鬆就站在窗戶邊看見了天空中的那奇異景象,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奇異景象。
實際上,軍港的混亂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