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陽光強烈。晃得人睜不開眼,沒有一絲風,即使將馬車的車窗打開,車裡的人仍是汗流浹背。
坐在馬車裡,德國駐華公使雷克斯先生正用力的揮舞着手裡的那把摺扇,額頭上汗水涔涔,溼透了他的衣領,坐在他身邊的那名翻譯也是同樣的狼狽,這麼熱的天,還要爲德國的利益奔走,確實難爲了這些外交官們。
昨天,從國會傳出消息,經過認真辯論,中國的國會參衆兩院一致同意擱置中德結盟的動議,在下屆國會召開之前,中國與德國是不可能結盟的了。
這個消息讓雷克斯先生非常的無奈,雖然當初德國政府留了一手,沒有直接向中國的外務部提出兩國結盟的建議,而是通過中國國會裡的一幫“親德派”議員向中國中樞政府提出的結盟建議,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現在中國的那個國會擱置了這個動議。這實際上是在打德國的臉,這讓那位德國的皇帝陛下非常惱火,甚至親自向駐華公使館拍發了一封密電,質問雷克斯先生,“你是不是在玩忽職守?”,這是皇帝陛下的原話,雷克斯一點也不懷疑,一旦皇帝立即召他回國,他以後的仕途算是就此完蛋了。
“國會?開玩笑!這個國家的國會是什麼玩意?我只知道,這個國家有一個‘遠東狂人’!他纔是這個國家的真正主人!”
這也是德國皇帝陛下在電報裡的原話,顯然,德國的那位皇帝陛下與雷克斯先生的看法一致,他們都認爲,只要這個國家的那位“狂人總統”點了頭,中國和德國就可以立即結盟。
所以,此次前往中國的總統府會晤總統先生,雷克斯的主要任務就是跟總統先生亮明德國皇帝陛下的立場,希望能夠使總統先生下定決心,與德國結爲軍事同盟。
沒錯,在雷克斯看來,那位“狂人總統”現在仍在猶豫,所以,他纔會將中德結盟問題交給國會去扯皮,現在,雷克斯的任務就是給總統先生打打氣,看看此事還有無轉圜的可能,如果中國與德國確實無法結盟。德國人也希望能夠從總統那裡得到一個承諾,一旦歐洲全面開戰,德國政府希望中國中樞政府能夠保持“善意的中立”。
現在的歐洲巴爾幹戰爭已經打得如火如荼,爲了贏得盟友支持,直接參與戰爭的保加利亞已經向同盟國集團表示出了結盟的意願,但是卻被德國和奧匈帝國給拒絕了,原因很簡單,它們不想爲一個已經卷入戰火的弱小國家背書,而且它們也不相信那位保加利亞沙皇的信譽,如果一定要與某些弱小國家結盟的話,只能是那些尚未捲入戰火的國家,比如說墨西哥,比如說中國,而中國顯然是最有結盟價值的一個弱小國家,至少,這個國家擁有充足的人力資源和驚人的戰爭潛力。
現在的德國國內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以德國皇帝陛下爲代表,這位皇帝堅持認爲,現在就應該與中國締結正式的軍事同盟條約,以免中國被協約國集團拉攏過去,另一種觀點則以德國的帝國國會和聯邦議會的議員所堅持。他們堅持認爲,現在不是與中國締結軍事同盟的好時候,因爲德國對遠東盟友的需求不是那麼的迫切。
可是對於德國皇帝而言,帝國國會和聯邦議會只是立法機關,無權干涉政府的行政,根據帝國憲法,德意志帝國政府的各級官員都由皇帝任命,並對皇帝負責,所以,皇帝的意志是高於國會和議會的,皇帝說要去跟中國結盟,那麼,帝國的外交官們就必須爲這一目標而奔波。
可是如果想說服“狂人總統”下定決心與德國結盟,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德國政府也考慮到了中國目前的困難處境,首相先生在給駐華公使的電報裡並未明確的提出一定要在現在立即與中國締結正式軍事同盟條約,但是作爲德國駐華公使,雷克斯先生還是認爲應該在這件事情上盡職盡責,務必使皇帝陛下滿意,得罪德國政府沒什麼,可是如果得罪了德國皇帝,確實是很不理智的。
坐在馬車裡,搖着摺扇,雷克斯思考着戰略與戰術,他明白,“狂人總統”對英國、日本的厭惡幾乎是本能的,尤其是對日本,這從總統先生的內外政策上就可以看出來,雖然現在日本新天皇登基。日本政府似乎正打算修復與中國的關係,可是在雷克斯看來,只要這位“狂人總統”還在中樞掌握着權力,中國與日本之間的衝突就是兩國關係的基調,畢竟,這位總統先生是一位強人政治家,更是一位狂熱的民族與國家主義者。
或許利用這一點,可以進一步拉進中德兩國的關係,雷克斯決定就從中日關係找出突破口,無論如何,也要得到總統先生的一個承諾,即使中國不能做德國的盟友,也絕對不能做德國的敵人。
坐着外交馬車,雷克斯先生汗流浹背的進了總統府,這一次,總統並沒有在國賓館招待他,而是選擇了那座頗有些神秘色彩的統帥堂接見這位德國公使先生。
在雷克斯看來,這座統帥堂是這個國家最爲神秘的政府部門,它似乎凌駕於內閣之上,但是同時,在法律上來講,這座統帥堂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總統先生個人意志的產物。並不是政府組織綱領規定的政府部門,這似乎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應出這位總統先生的強勢,沒有人敢對統帥堂的存在指手畫腳,就連內閣也保持了沉默,或許這是因爲統帥堂並未明目張膽的侵犯內閣的利益,至少從表面來看,內閣依然是政府機關的靈魂。
進了統帥堂,雷克斯和翻譯跟着一名副官上了二樓,走進一間會客室,總統已在那裡等候,而且身邊還坐着幾人。從軍裝來看,都是海軍軍官,其中一人雷克斯是認識的,正是海軍部總長湯鄉銘,他的兄長湯化龍是國會衆議院的議長。
看到湯鄉銘在座,雷克斯的心思立刻活躍起來,因爲據他所知,這個湯鄉銘雖然曾在英國、法國留學,可是這個人卻對德國海軍的發展讚賞有加,算是一個“親德派”人物,這次會面,總統竟然刻意的安排他與雷克斯見面,這其中有什麼深意呢?
一邊與這幾名海軍軍官寒暄,一邊琢磨着此舉的真實用意,直到總統開始講話,雷克斯才收回了目光,望向總統。
“公使先生,今天聽說你要過來,我特意請了這幾位海軍高級將領過來說話,這目的麼,主要有兩個;其一,感謝德國爲我國造船業的進步所做出的努力和幫助;其二,最近海軍部看到陸軍發展迅速,這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們希望中樞追加造艦經費,無論如何使中國的海軍水面艦隊實力取得一些增強,考慮到德國技術的先進性,我打算向德國定購兩艘大型軍艦。”
“總統先生,爲了中德兩國政府的合作以及兩國人民的友誼,德國工程專家與技術專家將繼續留在貴國服務,這是德國政府的政策,也是我個人的主張,並不會因爲貴國國會的糾紛而影響兩國關係。至於海軍的造艦問題,我可以與國內聯繫,看看是否可以找到合適的造船廠,以便承接貴國大型軍艦的建造,不過有一點必須提醒諸位。目前歐洲局勢緊張,各軍事強國都在趕造軍艦,無畏艦的建造競賽已經使德國的造船廠應接不暇了,能否爲貴國大型軍艦找到合適的造船廠,關於這一點,我卻不能保證。”
“公使先生通情達理,我很欣慰。確實,國會的行動讓我很是失望,在我看來,中國與德國都是需要盟友的,雖然兩國相隔遙遠,但是作爲世界舊秩序的受害者,中國與德國完全有理由結盟,但是遺憾的是,國會議員們擔心中德締結軍事同盟條約會導致中英、中日關係全面崩潰,並就此走向對抗之路,所以,目前中德兩國的結盟問題必須謹慎對待。這一點,我也希望公使先生能夠理解中方的苦衷,並代我向貴國的皇帝陛下表達我的歉意。”
趙北一臉誠懇的向德國公使表達着歉意,同時他也明白,對方肯定不會輕易罷手,畢竟,德國政府過去兩年裡向中國投入了太多,如果中國的“謝意”僅僅只停留在口頭上的話,德國政府肯定不會滿意,雖然德國人刻板,可是並不愚蠢,如果中國現在就將德國一腳踢開的話,只能使前兩年的努力前功盡棄。
考慮到這一點,趙北接下去的話就非同一般了。
“公使先生,我注意到德國與俄國的關係仍在僵持中,而由於中國與德國的過於靠近,引起了俄國沙皇的不滿,雖然目前俄國並未採取什麼果斷的行動,但是出於必要的防備,我國中樞政府已經決定派遣主力部隊西進甘肅、新疆,不過這一行動也有些冒險,我現在很想知道,一旦我國軍隊與俄國軍隊在西部邊疆地區發生不愉快事件,那麼,德國政府是否會採取明確的立場支持我方?當然,中俄之間發生不愉快事件,這只是我的一個假設,一個假設而已。”
一個假設?這真是總統先生的假設麼?
雷克斯眯起了眼睛,開始琢磨起這個假設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