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關,南關火車站。
由於關內外鐵路就從山海關經過,而且山海關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否處於戰爭時期,這山海關的防務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放鬆的。
明末清初,八旗鐵騎就是從山海關南下的,可以說,滿清王朝的建立與山海關有直接關係,對於滿清王朝來講,山海關不僅是一處重要的關隘,更是連接中原統治區和關外“龍興之地”的咽喉要道,控制了這裡,一旦中原形勢有變,八旗在中原呆不下去了,那麼,旗人還可以由山海關撤回關外的“龍興之地”,不至於舉族覆滅於關內。
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滿清王朝一直對山海關格外重視,把守山海關的不僅是八旗中的精銳部隊,而且統率部隊的也多半是忠心耿耿的“名將”,像太平天國戰爭時期的清軍將領向榮、捻軍戰爭時期的清軍將領西凌阿等人都曾駐守過山海關,清末洋務運動興起,山海關駐軍鳥槍換炮,白銀可以買來洋槍洋炮,但卻買不來國防的現代化,一場甲午戰爭,滿清王朝所有軍事力量的腐朽以及不堪一擊徹底暴露在外國人眼前,山海關不再是穩如泰山的軍事堡壘,而變成了滿清王朝的肘腋之患,日俄戰爭之後,來自關外的威脅加劇,清廷不得不調新軍到山海關接防,試圖以此保衛距敵咫尺的京城。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與滿清王朝的新軍部隊一同“保衛”山海關的還有英隊,這是列強根據取得的特權,但同時也是英國政府維持遠東戰略均勢的重要措施,英國雖然是沙皇俄國的盟友,但是從心底裡講,英國確實不願看到俄國力量越過山海關南下。
“戊申革命”爆發之後,英國加強了山海關防衛,但與此同時,滿清王朝卻將駐守山海關的部隊盡數南調,加強南下軍隊實力,試圖鎮壓南方革命,挽救滿清王朝的統治。
但是人心盡失,滿清王朝的舉動是徒勞的,帝制終結,共和建立,滿清王朝退出了歷史舞臺,取代它統治中國的是一個短命的北洋中樞,山海關也曾短暫的恢復了北洋部隊的駐紮,但是不久之後,南北大戰,北洋軍也是盡數南調,於是,山海關又失去了可靠的保護,現在,就靠一幫烏合之衆守衛這座在風雨中屹立了數百年的古老關城。
現在駐紮在山海關的中隊總共五千餘人,除了少數毅軍、熱河馬隊之外,多數都是張作霖北洋陸軍第十六師的部隊,從人數來講,總共三千人,不過是三個團的兵力,勉強組建了一個步兵旅,這些部隊都是張作霖上次奉袁世凱軍令南下時匆忙從關外招募的,其中不少還是強拉的壯丁,不僅沒有多少戰馬可用,就連士氣也是相當的低迷,稱之爲“烏合之衆”倒也不算誇張。
統率這支烏合之衆的是張景惠,目前也是這個步兵旅的旅長。
張景惠,字敘五,遼寧檯安人氏,豆腐匠出身,爲人豪爽不羈,膽量也足,當年“庚子國變”之後東北局勢混亂,土匪蜂起,爲了身家性命考慮,檯安縣八角臺鎮的一幫縉紳富戶商議組建“保險隊”,於是請張景惠出面做保險隊的隊長,從此,張景惠開始與各方綠林好漢打交道,並逐漸成爲了八角臺鎮的土皇帝。
當時的東北,羣雄並起,張景惠在八角臺做土皇帝,張作霖也在自己的“保險區”裡發展事業,不過張作霖鋒芒太露,不僅得罪了俄國人,也得罪了綠林同行金萬福,於是俄國人與金萬福聯起手來,對張作霖的隊伍來了一次突襲,殺得張作霖元氣大傷,而且不得不落荒而逃,去投奔當時東北的綠林前輩馮德麟,但是在去馮德麟地盤的路上必須經過八角臺鎮,而對於八角臺鎮的百姓們而言,讓一支外地的“保險隊”過境有些冒險,因此多數鎮民都不同意張作霖借道,最後還是張景惠以保險隊長的身份發了話,張作霖這才得以擺脫追兵,進入八角臺鎮。
張景惠與張作霖一見如故,也不知是看到了張作霖身上散發出的王霸之氣,還是真的自慚形穢,總之,張景惠在招待了張作霖幾天之後,就毅然決然的讓出了八角臺鎮保險隊長的位子,請張作霖坐了這頭把交椅,而張作霖也沒有辜負張景惠的禮讓,一改八角臺保險隊過去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作風,開始主動出擊,與周遍的各地“保險隊”加強聯繫,聯絡感情,並在很短的時間內將張作相保險隊、湯玉麟保險隊也併入了八角臺保險隊,勢力壯大,從此,八角臺鎮就擺脫了外地匪幫的騷擾,而張作霖也由此而聲名大震。
沒有八角臺鎮就沒有張作霖後來的風光,而沒有張景惠的主動讓賢,就更不會有張作霖的崛起,或許,他張作霖現在只能在馮德麟麾下當個小嘍羅了,因此,對於張景惠這個人,張作霖不僅是信任,更是信賴,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格外親密。
山海關是聯繫關內外的咽喉要道,張作霖讓張景惠率軍駐守山海關,這就是對他信賴的證明,也是對他的回報,因爲山海關是關內外貨物的進出孔道,山海關駐防司令一職不僅關係重大,而且也是肥缺,就是從過關的每樣貨物上蹭一點皮下來,這積累下的財富也相當可觀。
對於張作霖的信任,張景惠也是心裡透亮,於是上任以來,不僅將山海關所有稅局、厘金局接管,而且還特意在火車站設立了司令部,爲的就是保證“雁過拔毛”,而這賺來的利潤他也沒有獨吞,而是分了一半運去洮南第十六師師部,供應軍餉,這麼做就是“義氣”,不能叫人說他張景惠不講江湖道義,一個張作霖,一個張景惠,這一主一仆倒是配合默契。
有張旅長在上頭做表率,這底下的人自然是有樣學樣,第十六師的這個步兵旅駐守山海關不過十多天的工夫,這山海關就被弄得烏煙瘴氣,民怨沸騰,不少機靈的商人甚至結束了山海關的生意,逃回關內去了,這山海關的商業就更是蕭條了。
由於橫徵暴斂,山海關的一些商人甚至去北京向工商部告狀,前幾天中樞發過來一封公文,“勒令”張景惠停止在山海關征稅,並將徵收上去的稅款一律就地封存,等待中樞派員接收。
本來,張景惠對這封中樞公文不屑一顧,但是張作霖卻比他聰明,在前天張作霖就拍了封電報給張景惠,叫他“收斂一些”。張景惠雖然不把中樞放在眼裡,但是張作霖的話他還是不敢不聽,於是這兩天裡,他一直忙着在山海關“整頓秩序”,至於那些徵收上來的稅款麼,他也急忙派人送去了洮南,這也是張作霖的命令,至於帳本麼,張景惠一把火燒了個精光,給中樞來個死無對證,想來中樞也抓不住這第十六師的把柄。
但是中樞似乎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這不,張景惠收到電報,說是中樞將把國防軍暫編第105師派到山海關駐紮,這其中的用意麼,恐怕就得仔細斟酌斟酌了。
自從接到電報之後,張景惠就在發愁,他給張作霖去了一封電報告之此事,但洮南師部給他的回電卻是張作霖已經帶着隊伍趕去山海關了,不過不是給他撐腰,而是去拜見那位105師的師長吳光新,據說還帶了許多見面禮。
既然大當家的都不敢得罪吳光新,那麼張景惠就更不敢小看這位吳師長了,今天就是吳光新率領105步兵師進駐山海關的日子,張景惠一直忙着籌備歡迎吳師長的事情,不僅命令山海關所有店鋪裝飾一新,而且也約束了軍紀,以免被吳光新抓住小辮子,畢竟,那是北洋出身的將領,還去過日本留學,不比這東北的綠林好漢,講究一個無拘無束。
上午九點剛過,就從南邊車站傳來消息,說運載105師的第一輛軍列已經過去,再過二十多分鐘就到山海關南站,接到消息,張景惠急忙指揮士兵到車站集合,還將那些強拉過來的工商各界代表、社會名流也趕羊一般趕到了火車站,拿着彩旗歡迎國防軍的到來。
九點二十五分,軍列準時進站,在站臺邊停了車,軍樂隊是沒有的,不過禮炮倒是可以放一放,於是張景惠一聲令下,擺在火車站前的幾門老掉牙日本野戰炮就轟轟的響了起來,嚇得城裡城外的百姓有些不知所措。
本來這禮炮要響九十九響的,但是聽到二十一響之後,火車上的吳光新坐不住了,急忙派了一個副官下車,讓張景惠停止放炮,上車去見他。
雖然對方架子很大,但是張景惠還是二話不說上了車,而且考慮到江湖義氣,他是一個馬弁都沒帶,頗有些單刀赴會的從容。
“卑職張景惠,見過吳師長。”
見了吳光新的面,張景惠慢吞吞的走上前打了個千,倒是沒有行軍禮。
“來人,將他拿下!”
吳光新也沒有還禮,一聲令下,當即上去兩個衛兵,將張景惠押了起來。
鴻門宴?下馬威?
張景惠傻眼了,他這才意識到,面前的這位吳師長不是綠林出身,江湖義氣他是不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