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半島西側沿海。條狹窄的平原沿着海岸線向南方幽汁吐平原之上,有一條南北走向的鐵路,順着平原的走勢也向南方延伸,這就是那條南滿鐵路,中東鐵路的支線,東三省南部地區的交通命脈。
此剪,一列火車正沿着這條南滿鐵路全速行駛,向着南方奔去。
這是一列軍列,車上運載着部隊,也運載着軍火物資,既然是軍列。就不會講究什麼舒適性,運載量是唯一的追求目標,也正因此,這列火車沒掛普通車廂,除了悶罐子車廂之外。就是平板掛車,悶罐子車廂裡坐着軍人,平板掛車上裝着大炮、彈藥。
作爲悶罐子車廂中的一名乘客,黃興站在拉開的車門邊,手扶着那條充當安全繩的纜繩,極目遠眺。那海岸線上的景色很是讓人心曠神怡。多少驅散了他心中的一些陰霾。
“江山如畫,難怪英維都要爲之折腰了
黃興嘆了口氣,突然想起趙北在幾年前所做的一首詞,那詞慷慨大氣。英雄豪邁,倒是與趙北的所作所爲頗爲相稱,只是字裡行間卻未免多少流露出小看天下英雄的味道,有些狂氣。
當然狂氣,不然也不會被外的報紙稱爲“遠東狂人”了。
在黃興看來,或許正是這種狂氣才使趙北從衆多的英雄豪傑中脫穎而出,也正是這種狂氣將這個國家帶到今天的道路上。現在的這個國家,經濟發展。軍備完善。與過去相比,整個國家的面貌煥然一新,許多人對總統非常崇拜,而且對於總統爲這個國家選擇的前進道路深信不疑。
過去,黃興也對趙北很是欣賞。他一度認爲,這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的革命者,有他領導,這個國家最終將走向富強,但是現在,他的這個想法開始動搖,人總是會變的,權力就是腐蝕劑,可以腐蝕所有人。包括趙北在內。
現在,趙北正試圖實現總統政。進一步鞏固他的權力,在黃興看來,這就是趙北被權力腐蝕的最直接證據,雖然多少有些遺憾,但是黃興並沒有覺得太過驚訝,畢竟,人是有私慾的,沒有私慾的人是無法在這個社所不同的是,大人物的私慾一旦發作起來,就不是小人物的私慾可以木提並論的了。
趙北是大人物,他的私慾就是控制權力,至於這個私慾會將這個國家帶向何方,卻不是黃興現在可以揣測的了。
大人物的私慾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改變一個國家,比如說使唐朝由盛轉衰的唐玄宗,再比如說決定分封宗室並最終導致“靖難之役。的明太祖,這些大人物一再用他們的行動證明了權力的巨大破壞力,以一人之意志決定整個國家之前途,中國的古代史和近代史基本上就可以用這一句話來概括,國家是盛是衰,國民是太平犬還是亂世人,都要看上位者一句話。
要想改變這一切,就必須建立共和。並且實行憲政,而黃興和他的同志們所爲之奮鬥的目標也正在於此,但是現在,總統突然決定走向政。這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讓人接受的,懵懂的國民或許並不清楚吾政意味着什麼,但是黃興卻清楚。
政就是大權獨攬,就是以一人之意志決定整個國家之前途,趙北想做獨、裁者。
黃興反對趙北做獨、裁者,他不是不信任趙北的能力,他只是不信任人的私慾,英國的克倫威爾、法國的拿破崙,都是這樣的獨、裁者,他們由革命者起家,最終走向私慾的顛峰,前車之鑑,黃興不敢冒險。
也正因此,黃興決定親自走一趟。去蓋平前線,向總統面呈忠言。使趙北改弦更張,重新回到憲政的道路上來,黃興完全相信,就憑趙北目前的威望,沒有人能夠在總統競選中擊敗他,既然能的通過合法的總統競選繼續執掌中樞,那麼又何必要多此一舉的政呢?難道就是爲了防患於未然麼?
或者,趙北還有更深遠的打算?
黃興心中惴惴,此次蓋平之行,他是毅然決然的,不怕總統敵視他,就怕總統不見他,畢竟昨天已見過了楊度,難保楊度沒有事先拍電報通知總統,如果總統採用躲避戰術,那麼黃興也是無可奈何。
黃興用手摁了摁肝部,肝部傳來的疼痛讓他額頭滿是冷汗,而車廂裡的悶熱也使他渾身熱汗,之所以拖着病軀去爲總統進忠言,黃興也是有個心思,希望總統能夠看在他這個哀兵的面子上多少後退一步,只要總統放棄政的打算,黃興並不介意建議國會修改憲法,將總統任期延長至十年,這個時間足夠徹底改變一個國家的面貌了。
可是如果總統拒絕了黃興的提議呢?黃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招了。他現在的力量太弱,即使聯合熊成基也不能改變力量對比,何況,他也完全不打算去聯合熊成基,因爲這個國家亂不起了,這個國家需要。
帶着重重心思,黃興就這麼踏上了南行蓋平之路,前途茫茫,他不知道路在何方,只知道,他的肝病已入膏盲,即使去美國療養恐怕也是回天乏術,與其死在異國他鄉。到不如死在憲政的道路上了。
悶罐子車廂裡擠了差不多一個連的步兵,他們都是二線部隊的官兵。是從山海關調到蓋平前線的。他們並不認識黃興,更不知道黃興是來幹什麼的,他們只是在熱烈的討論着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並且迫不及待的想到前線參加這場偉大的戰爭。
黃興也很重視這場關係全局的戰爭。也正因此,他才決定不與熊成基聯合行動,無論總統刮政的企圖是否正確,至少,在這場戰爭的戰略上總統是完全正確的,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拖總統的後腿,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就在黃興神馳萬里的車終幹慢了下來,並鳴響了消笛,開始講站※
蓋平已經到了。
黃興帶着幾名隨從走下火車。站在滿目瘡癮的蓋平火車站上,心中受到的震撼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黃興不是沒有上過戰場但是相比他以前參與過的那些戰爭,發生在蓋平的戰鬥顯然要激烈得多,這從那火車站附近大大小小的彈坑就可以得到證明。
雖然這段日子裡,國內的報紙都在追蹤報道這場發生在遼東半島的局部戰爭,但是報紙上的文字遠不及這眼前的彈坑更能讓黃興感到震撼。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中國國力與軍力的巨大進步,而這個進步是在趙北的領導下取得的。
越是這麼想,黃興就越是堅定了他的看法,那就是,無論如何,必須勸說趙北迷途知返,放棄政意圖。
黃興帶着隨從先趕去城防司令部。見到了城防司令拍文蔚,一打併才知道,總統根本就不在蓋平城裡,而是在西邊的深山老林打獵。
一開始,黃興以爲是總統在躲他。可是仔細一打聽,這才明白,總統早幾天就已去了山裡打獵,倒不是刻意在躲黃興。
於是,黃興不顧拍文蔚的勸說。執意要了幾匹戰馬,帶着隨從向西邊的丘陵地區趕去。
等黃興趕到地方,已是中午時分,旅途勞頓,再加上肝病的折磨,使黃興非常疲憊,好在他及時找到了總統衛隊的營地,於是就在營地裡休息,等待總統打獵返回。
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當趙北率領部下滿載而歸的時候,太陽已是偏西了。
趙北沒想到黃興竟然不清自來。頗覺詫異,而黃興也明白過來,楊度並沒有拍電報告之他要過來的消息,於是索性也就不提他在瀋陽會見楊度的事情,見了趙北,直奔主題。“振華,我今次過來,是來向你進一些逆耳忠言的,你若肯聽,我現在就講,如果你不肯聽,我還是要講,我不像楊度,專講好聽的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你自己看着辦。”
“克強,你不在西山療養,跑到蓋平來,難道就是爲了講幾句話?”
趙北立刻明白黃興要講什麼,他很清楚,黃興反對政,這也可以理解,作爲憲政派悄表人物之一,黃興當然要爲憲政派爭取政治利益,所謂陣營決定立場,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我現在也只能講幾句話,我不可能扯旗造你的反,但是我至少可以跟你說幾句肺腑之言。振華。你是個很有才能的人。你做總統。沒有人不服氣,只要你打敗了日本。下一屆的總統選舉你肯定能夠贏得連任,與其被人在背後罵成是革命的叛徒,還不如直接參加總統競選呢。
我知道,楊度現在上躥下跳,煽動民意,製造政氣氛,這其實並不是他的謀劃”這實際上是你的謀刮。對不對?你想政,你想做終身大總統,對不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曾經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革命同志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怎麼看你?若干年後,你趙振華在史書上會留下什麼樣的評價?
一失足成千古恨,歷史上的教刮很多,中國的、外國的,本來可以成爲名垂青史的英雄,可是隻是一念之差,就變成了遺臭萬年的跳粱。振華。你現在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做世界第二華盛頓,一條是做世界第二拿破崙。你想選擇哪一條道路?”
聽着黃興滴詣不絕,趙北有些愕然。這可是在跟總統說話,黃興表現的未免有些過分了,不過考慮到黃興的憲政立場,以及黃興的肝病,趙北突然有些理解他了。
這是豁出去了啊,反正黃興也有把握趙北不會就因爲這幾句話就將他送上軍事法庭。
黃興翻來覆去的說了半個小時。然後才疲憊不堪的坐了回去,等着趙北迴話。
趙北淡淡一笑。說道:“無論是華盛頓也好,拿破崙也罷,他們都是自己國家的英雄,克強,你這麼形容我,實在是擡舉我啊,哪裡是在進逆耳之言麼,分明就是在吹捧我,恭維我。”
見趙北又是這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而且似乎打算是將話題扯到一邊去,黃興頗有些無奈。
“振華,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
趙北打斷了黃興的話頭。說道:“不是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話題,實在是因爲現在我沒有時間討論這個話題,因爲就在剛纔,從前敵指揮部拍來一封電報,就在今天中午。我軍已經將日軍三萬餘人的部隊合圍。日軍現在是困獸之鬥,而且戰場不是在我設定的預定戰場,現在戰局微妙,越是在這種時候,我這個最高統帥就越是沒有分心的工夫,關於政的話題,咱們可以改天再談。”
沒有時間討論這個話題?開什麼玩笑呢?剛纔不是還在山裡打獵麼?再說了,前線有吳祿貞指揮,還有一幫高級參謀,用得着總統親自上陣指揮?
黃興明白,趙北這還是在打岔。但是他並沒有立即反駁,因爲趙北又說了一句話,而這句話讓他的立場立刻動搖起來。
趙北說的這句話就是:
“無論刮政與否,我還是我。我還是那個革命者。假如民意讓我政,我也絕不會拂逆民意,不過我會在政階段設定一個期限,期限一到,我就還政於民,這個期限。我認爲二十年比較合適,而且,這個,期限應該寫入憲法之中。
二十年的政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按照現在的總統任期,不過是四任總統。如果按照黃興打算修改的那個十年總統任期來算的話。不過是兩任總統而已。
看起來不是終身總統制,黃興的立場確實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