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鉛灰色的天空看不見一絲光亮。
現在是下午四點整,可江面上卻是黑沉沉一片,視線極爲模糊,江上浪很高,幾隻小木船在風口浪尖上顛簸,似乎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船上挑着的那幾面紅旗格外顯眼,迎風獵獵,齊齊指向長江南岸。
趙北站在江邊,手拿一架德國造雙筒望遠鏡,將那江面上的景象盡收眼底。
他的身後佇立着一排神情肅穆的軍官,也都手拿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江上的動靜,雖然天黑得厲害,看不到江對岸的細節,但是他們也能夠猜測出那邊的慌亂情景。
遠處傳來一陣“轟隆轟隆”的炮聲,每響一聲,對岸那黑沉沉的天空就會閃動一陣光芒,然後天空就會傳來一陣火車疾駛般的轟鳴,那是對岸的金雞坡炮臺在向這邊開炮遙擊,炮彈掠過長江,撕裂空氣發出轟鳴,只是由於沒有正確的引導,炮彈漫無目的的亂飛,在江北岸轟然作響,卻對起義軍沒有造成任何威脅。
經過兩天急行軍,趙北率領起義部隊一路向西挺進,先後途經太湖、宿松、黃梅,進入湖北境內,爲了掩人耳目,隱藏行蹤,起義軍收起鐵血共和旗,重新打起了清軍旗號,走一路拔一路電杆,徹底破壞清軍通訊,遇到偏僻的巡防營駐地,一律將舊軍繳械,裹脅而行,路過各縣城時卻繞而不攻,抵達黃梅縣城後立即調頭折向南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長江邊的重要渡口小池口,擊潰駐守該地的巡防隊,佔據了這一險要之地,與江南岸的九江城隔江相望,九江戰役已是蓄勢待發。
小池口位於長江北岸的三省交界處,東邊是安徽,西邊是湖北,南邊則是江西。
之所以不直撲武漢,原因有二:其一,九江城虎踞長江中游,此處江面狹窄,控扼長江航線,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佔了九江,就可以掐斷長江航線,斷絕清軍艦隊往來,並奪取沿江船隻,以保障西征部隊的順利進軍;其二,最新情報顯示,一批槍彈剛剛由漢陽兵工廠運到九江城,就囤積在城裡,以便江西巡撫就地徵募防營、防備安慶革命軍攻擊江西,黃泥港起義後,革命軍的步槍子彈嚴重匱乏,如果攻佔九江,就能奪取那批槍彈。
除此之外,趙北還有一個用意,那就是以九江戰役檢驗一下部隊的真實戰鬥力,同時也做出一副南下廣東的架勢,在九江虛晃一槍,調動清軍,打亂清廷戰略部署,爲進軍湖北做鋪墊。
按照作戰計劃,革命軍將以突然襲擊的方式進襲九江城,但是,由於先頭部隊發起進攻時過於倉促,未能全殲守軍,導致部分殘兵敗將逃過江去,起義軍的行蹤已暴露,九江城陷入一片恐慌中,原本停泊在九江的商船紛紛起錨,沿着南岸向長江下游駛去,以躲避戰火,不過也有部分木船駛向江北,主動投入起義軍中,加上起義部隊佔領小池口時繳獲和沿江徵用的船隻,現在革命軍已擁有四百餘艘大小木船,就等趙北一聲令下了。
“這天陰的,像是要下雨啊。”趙北放下望遠鏡,望着天空說道。
站在他身後的軍官們也紛紛擡起頭,望着天空,沒有人接過話茬。經過兩天的急行軍,部隊已很疲倦,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拿下九江城進行休整的話,部隊的士氣將受到打擊。
“章裕昆他們有消息沒有?”趙北問身邊一名參謀。
“還沒有。”參謀說道。
起義部隊離開黃泥港後,趙北派出章裕昆、林述慶等人,與同意與起義軍合作的江蘇第九鎮統制官徐紹楨一同趕往長江沿岸,去策動駐紮在那裡的江蘇新軍第三十三標起義,按照約定,如果他們得手,就率領起義部隊沿長江西進,到小池口與主力部隊會師,如果他們行動快的話,或許可以趕上九江戰役。根據情報,坐鎮三十三標的是號稱“北洋之龍”的王士珍,雖然歷史上這位“王龍”先生沒有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但名聲在外,有他坐鎮,江邊又有炮艦監視,三十三標能否順利策動起義,確實沒有十足把握,這也正是趙北爲什麼沒有等待那支部隊的主要原因。
現在就是在搶時間,要搶在清廷調集重兵南下之前一鼓作氣拿下湖北。
無論如何,現在看來,第三十三標恐怕是趕不上九江戰役了。
對面就是江西地面了,只要渡過長江,佔領九江城,起義部隊就能以橫掃千軍的氣勢傲視華南——————需知,到現在爲止,清廷總共編練新軍不到十二萬人,其中的七萬多人還都是袁世凱的北洋新軍,而且遠在華北,整個南方地區的新軍總數還不到五萬,而經安慶起義和黃泥港起義之後,南方新軍中已有半數的部隊倒向革命,也就是說,趙北一下子就掏空了清廷南方新銳軍事力量的半壁江山!
更重要的是,長江上的清軍炮艦多數都調到了長江下游,九江一帶江面上冷冷清清,除了偶爾過來一艘外國炮艦之外,江面上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起義軍的船隻。
一種改寫歷史、指點江山的豪情在趙北胸中激盪,他壓抑住心頭的激動,將望遠鏡遞給參謀,向身後衆人掃了一眼,平靜的說道:“發動吧。”
“啪!啪!”
兩顆綠色信號彈升上了天空,九江戰役正式打響。
四百多艘木船掛起了船帆,載着兩千名突擊隊員,乘着北風向南岸駛去,船頭架着的野戰炮高昂着頭,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江南,與此同時,北岸的炮兵陣地發出怒吼,炮兵已開始用野戰炮轟擊南岸,爲登陸部隊提供火力掩護。
黑沉沉的江面上白帆點點,漸漸分成兩支船隊,一支在上游,負責佯攻九江城,另一支在下游,他們纔是突擊主力,負責攻擊金雞坡炮臺。
根據目前得到的情報,據守九江的清軍並不多,按照清末新政時設立的陸軍部公佈的《新軍章程》,江西一省需編練一鎮新軍,合計一萬二千餘人,但由於地方督撫陽奉陰違,以及經費短缺等緣故,迄今爲止,江西全省只編練了不到五千人的新軍,只是一個協的編制,而且其中多數部隊是由舊防營改編而成,換湯不換藥,戰鬥力很差,只能對付一下會黨武裝,面對幾乎可以算得上齊裝滿員的革命軍,江西清軍是不堪一擊的,九江城裡最多隻有兩千人的新軍部隊,即使加上巡防隊的烏合之衆,總人數也不會多於四千人,兩萬對四千,起義部隊擁有五比一的兵力優勢,唯一讓起義部隊擔心的就是金雞坡炮臺上的那幾門重型要塞炮,那是用來封鎖長江航道的,射程遠、威力大,是攻城的最大阻力,所以,必須先解決掉那裡的清軍,佔領炮臺,然後以炮臺上的大炮轟擊城牆。
風更凜冽了,夾雜着細小的雨滴撲面而來,天更黑了。這對攻擊方來說是有利的,它能有效的阻擋清軍炮兵視線,掩護渡江部隊的行動。
趙北披上橡膠面的雨披,接過衛兵拿來的一頂斗笠,戴在頭上,揹着手站在江邊,眺望着那些漸漸遠去的白帆,心潮起伏,神弛萬里。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得意之餘,趙北偷詩一首。
站在一旁的參謀長藍天蔚微感驚訝,本欲拿出日記本將總司令的這首即興詩記下,但等了半天卻沒見總司令繼續“做”詩,結果那詩就只有兩句話。
“可惜啊,這詩的開頭倒是慷慨激昂,難道詩興到此爲止?”藍天蔚琢磨着,擡頭望去,卻見趙總司令正站在江邊的一塊巨石上,挺立潮頭。
濛濛細雨中,那高大的形象永遠的留在了所有人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