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邊的晚霞煞是豔麗。
從北京方向過來一支車隊,由一輛轎車和五輛卡車組成,車隊毫無阻礙的駛進了南苑空軍基地,並在校場停了下來。
從那輛轎車上走下來一名身穿將官服的壯漢,正是軍情局局長田勁夫,身後還跟着一名拎包的副官,手裡提着的那隻黑色皮製公文包塞得滿滿當當,那身筆挺的軍裝看上去也是非常精神。
田勁夫向那些已經熄火的卡車望了一眼,車上蒙着的帆布紋絲不動,車上的乘客們很懂規矩,沒有命令,他們絕對不會下車,甚至不會拋頭露面,所以,他們也不會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田勁夫又扭頭望了眼天邊的斜陽,然後帶着那名副官快步離開了校場,徑直趕去總統行轅所在的那棟二層小樓。
進了小樓,已接到衛兵通知的侍從室派了一名副官在門口等候,當田勁夫帶着他的副官走進小樓之後,這名侍從室的副官就接過那隻黑色公文包,陪着田勁夫走上了二樓,而田勁夫的那名副官則識趣的等候在會客室裡。
當田勁夫走進總統辦公室的時候,趙北正好批閱完桌上的全部公文。
“義仁,你來得可真準時。”
趙北也沒羅嗦,接過副官遞過去的那隻黑色公文包,從裡頭取出幾份文件,挑了一份他認爲最重要的,翻開看了起來,至於田勁夫,則一言不發的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那名侍從室副官則與衛隊長秦四虎守在辦公室門外,側着耳朵,隨時聽候召喚。
五分鐘後,趙北合上文件,揹着手在辦公桌前來回踱了幾步,然後走到角落,在田勁夫對面的沙發上落座。
“你們軍情局的效率還是很高的,南洋那邊的行動,你們確實做得很好,事情的發展也完全在中樞的預料之中,甚至超過預期,比中樞預想的還好,現在到底是不是立即實施下一步行動,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田勁夫在過來南苑的路上就已經將這些細節一一考慮到了,此時趙北問起,他回答起來自然是非常乾脆利索,而且答案也讓趙北比較滿意。
“就我個人意見,現在是實施下一步行動的最好時機。一方面,歐洲正面作戰已經開始,法隊與德隊正在展開激戰,英國政府現在全力關注歐洲戰場,根本無暇顧及南洋地區,最多從印度抽調兵力;另一方面,德國遠東艦隊剛剛擊敗了英國遠東分艦隊,正是志得意滿之時,我們在南洋的行動能夠進一步增強德國在遠東地區的戰略優勢。所以,我認爲,現在就開始下一步的行動,比較符合我國長遠利益。”
“你說得不錯,我也是這麼分析的。那好,就這樣辦吧,至於你帶來的那些朝鮮敢死隊員,我就不親自接見了,叫侍從室安排一下,立刻送他們去天津,從那裡走津浦路,不要走京漢路,而且最好分散行動。”
說到這裡,趙北站了起來,走回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搖通了總機,命令總機轉接外務部,讓外務部派人陪同那位“高麗獨立國”外務總長申桂直趕到南苑總統行轅。
等申桂直趕到總統行轅的時候,田勁夫已經離開南苑半個小時了,趙北也是在總統辦公室裡單獨接見此人,兩人在辦公室裡一談就是一個小時,誰也不知道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不過申桂直在離開總統辦公室的時候,臉色確實有些蒼白。
申桂直離開南苑總統行轅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是像多數時候一樣,趙北並沒有因爲天黑而停止工作,總統行轅裡燈火通明,所有的人都知道,總統先生又在挑燈夜戰了。
直到深夜時分,總統辦公室裡的燈光才熄滅,而在此之前,趙北已一口氣在辦公室裡接見了十多名高級官員,文武都有,如果單看這些人員名單,誰也揣測不準總統到底想幹什麼,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這些接受總統連夜召見的高級官員都屬於那種平時吃閒飯的人物,比如說盧永祥、王佔元、趙倜、阮忠樞、楊王鵬等人,這些人除了都是政府裡頭擔任高級官員的“閒人”之外,還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他們屬於政府裡的“親德派”,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等最後一位政府“閒人”離開南苑總統行轅之後,趙北才身心俱疲的返回北京總統府,一覺睡到大天亮,次日也沒有上班,而是通知侍從室,向社會發布一條消息,宣佈總統由於前段日子過於勞累,現在決定接受醫生建議,去西山療養,在總統西山療養期間,政務由內閣全權處理,副總統張謇與國會議長黎元洪共同監督。
然後,趙北就真的點齊人馬,浩浩蕩蕩趕去西山,住進了政府別墅,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在療養中了,至於繁忙的政務,則放心的交給內閣各部處理,但是軍權依舊不肯鬆手。
失去了領袖的親自監督,原本看上去一堂和氣的內閣各部之間立刻出現了配合上的不協調,這讓主持內閣的代理外務總長顏惠慶立刻焦頭爛額起來,剛開始時還能勉強支撐局面,但是當工商部與重工業部爲了爭奪礦山管轄權而發生糾紛時,這位代理外務總長徹底沒轍了,拍電報去西山政府別墅,想請總統定奪,但是回電的人卻是侍從室主任李燮和,這位侍從室主任告訴顏惠慶,總統現在正在接受歐洲最新式的“隱居療養法”,以期儘快恢復精力,所以,在最近幾天,總統無法處理任何政務,也不會接見任何政府官員。
無奈之下,顏惠慶只好與留守國會的黎元洪商議,最後兩人決定通知工商部與重工業部,關於礦山管轄權的問題,“再議”。
再議,這意思就是將爭執雙方各自的報告打回重寫,至於哪裡需要修改,上頭也沒給出明確的意見,所以,即使修改之後,也未必能夠在內閣通過,這是內閣推委的手法之一,只是名義上冠冕堂皇而已。
顏惠慶好不容易將工商部與重工業部的糾紛暫時壓了下去,但是很快外務部又與海軍部起了爭執,海軍部打算將一艘“誤入”膠州灣軍事管制區的荷蘭炮艦扣押,但是外務部不想在這個時候引起外交糾紛,想叫海軍部高擡貴手,但是海軍部不幹,於是官司打到顏惠慶那裡,顏總長就是現在外務部的頂頭上司,自然得避嫌,於是這個燙手山芋又扔給了即將卸任的副總統張謇,可是張老先生現在正醉心於水利規劃事業,無心旁顧,也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於是,最終的商議結果,還是“再議”。
再議,再議……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旦當起內閣的家,顏惠慶纔算是真正領教了什麼叫做“日理萬機”。
可是這些政務還不是最讓顏惠慶頭疼的,真正讓顏惠慶頭疼的事情發生在民間,就在總統去西山療養的第二天,在天津德國租界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幫喝得醉醺醺的外國水手衝進“高麗獨立國”駐天津辦事處,毆打了那裡的所有朝鮮人,並一把火將辦事處的大門給燒了,德國巡捕聞訊出動,逮捕了幾名鬧事者,經過審訊,這些鬧事者供認,他們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們行兇的人是一個日本人,而且,這些鬧事的水手多數都是英國國籍,而根據德國與英國的默契,在戰爭時期,兩國僑民可以在對方的租界居住,但是不能觸犯法律,於是,德國立刻以這個藉口將這些鬧事的英國水手驅逐了,而作爲報復,英國租界當局也驅逐了一批在英國租界經商的德國商人。
此事一出,立刻羣情洶洶,中國報紙質問,爲什麼這些外國人敢在中國的領土上肆意妄爲,並敦促外務部儘快解決外國在華租界問題,至於朝鮮獨立派控制的報紙,則一致指責日本政府破壞中日和局,而德國在華出版的報紙開始大肆宣揚“英國海上流氓”在世界各地的種種卑劣行爲,煽動中國讀者,挑起對英國的敵視,至於英國報紙,則反脣相譏,否認戰時有英國公民出現在天津德國租界,並且指責是德國租界當局策劃了這場“陰謀”,目的是離間中英兩國關係。
在一片沸沸揚揚中,“天津洋水手鬧事案”最終上達中樞,燙手的山芋扔到了顏惠慶手裡,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是因爲此事涉及面太廣,“再議”也是不妥。
由於顏惠慶的遲疑,這件洋水手鬧事案所造成的連鎖反應立刻波及到了國境之外,數日之後,在英國海峽殖民地發動武裝暴動的“高麗義勇軍”正式扯起了反英大旗,徹底將英國視爲敵對勢力,宣佈將與英國殖民者“戰鬥到底”。
緊接着,德國政府宣佈南洋地區爲“戰區”,德艦將有權攔截任何一艘向英國屬地運輸軍用物資的船隻,如果遭到抵抗,德艦將予以擊沉。
面對遠東亂局,有識之士紛紛呼籲各國冷靜,盧永祥、王佔元、趙倜、阮忠樞、楊王鵬等人更是聯合各國在華商會,聯名拍發通電,要求迅速完成“遠東和平委員會”的重組。
這份通電很快引起了朝野關注,副總統張謇首先拍發通電,宣佈支持這一建議,國會議長黎元洪隨後也發表了演說,宣佈支持這一建議,而且美國政府也決定加快腳步,完成遠東和平委員會的重組工作。
不過,處於旋渦中的英國政府此時卻突然遲疑起來,在猶豫一番之後,英國政府終於下達了命令,於是,幾艘準備從印度的運兵船立刻調頭,裝載着數千名印度士兵向馬來亞駛去,此舉引起了亞洲輿論界的關注,也引起了中國中樞政府的注意。
不過,趙大總統依舊保持着沉默,誰也不知道“隱居”西山的總統先生現在到底在琢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