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浪,綠茫茫一望無際,與那清澈見底的河水一起將這西域的風光渲染得如癡如醉。
這裡是伊犁,一片水草豐美的寶地,而那條河正是滋養這片牧區的源泉伊犁河,在古代,伊犁河不僅是重要的水源區,而且也是重要的交通命脈,但是現在,隨着工業技術的發展,以及商業、國防的需要,伊犁河已不能滿足現代交通的需求,一種更現代化的交通方式已出現在伊犁河畔。
現在,就在這伊犁河谷的北岸,一條鐵路正在加緊修築,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古老的西域城市就可以聽見火車汽笛的嘶鳴了。
把鐵路修到伊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爲必須穿越天山山脈,其修築的難度,可以說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詹天佑最終還是攬下了這份差事,而且爲了監督好這個足以彪炳史冊的大工程,詹天佑甚至趕到工程第一線,住在了伊犁城裡。
現在,詹天佑就坐在一輛汽車裡,正由伊犁城向惠遠新城趕去,同行的不僅有幾名武裝保衛人員,而且還有十多名工程專家和技術骨幹,都是詹天佑最得力的助手。
所謂汽車,其實就是一輛有些破爛的卡車,衆人也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一口口的木箱上,木箱裡裝的也不是尋常貨物,都是清一色的俄國造代那賣特炸藥,開礦專用,由於經過鈍化,安全性比較高,再加上沒裝引線,自然是可以放心的坐在上頭。
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起了一個大早,衆人都有些歸心似箭,想盡快趕回工地,督促工人繼續施工,將那路基儘快的修築起來,也好先在這伊犁河谷裡將小火車跑起來,那樣的話,工程材料的運輸就更方便了。
卡車頂部雖然蒙着油布車棚,可是早就破爛不堪,大洞小洞,透下不少陽光,就着這陽光,詹天佑手拿一份許多天以前出版的報紙,正津津有味的讀着上頭的新聞和評論。
現在火車還沒通車,伊犁這邊的許多物資都需要通過空中航線運輸,一些可以從俄國直接購買的物資當然可以從西邊的陸上通道運送過來,比如說鐵軌、車皮、重型工具、信號設施、特種車輛、油料、炸藥等等,但是另一些不能從俄國購買的物資就只能藉助飛機了,可是由於空軍的行動受氣象條件限制,也不能天天往伊犁這邊飛,所以,像報紙、書籍這類“無關緊要”的物資就只能一星期往伊犁這邊運送一次了。
“無關緊要”,這是軍官們的說法,但是詹天佑不能同意這種偏見,報紙、書籍都是他的精神食糧,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資,實際上,考慮到報紙和書籍其實並不會佔用飛機多少空間,詹天佑一直認爲,這是後勤部門的失職,所謂“無關緊要”的說法,其實只是空軍軍官們的敷衍之辭而已,想要改變這種現狀,僅靠詹天佑的督促是不夠的,或許還需要更上一級的督促。
詹天佑是鐵道部的總長,職位已是非常的高,如果硬要再找些比他職位更高的人的話,可能只有兩位,一位是外務總長唐紹儀,他現在是內閣實際上的當家人,另一位就是大總統了。
可是現在那兩位職位更高的人比詹天佑更忙,日理萬機並不是誇張的說法,所以詹天佑到底是沒有去麻煩他們,雖然或許只需要一封電報就可以解決這個精神食糧的問題。
那麼,現在詹天佑也就只能繼續忍受每隔一個星期才能閱讀到最新出版的國內報紙的煎熬了,好在空軍每次運送過來的報紙很多,每天看一份的話,倒也可以算是不錯的消遣,所以,現在詹天佑的公文包裡雖然裝了好幾份報紙,不過他仍舊決定今天只看手裡這一份《大公報》。
現在,詹天佑的注意力完全被報紙的頭版頭條新聞給吸引住了。
《“民國彌衡”罵街,“訓政先鋒”不饒。》
光看這新聞標題,就足以讓人會心一笑,那“民國彌衡”說的是聯合陣線前任黨魁章炳麟,至於那“訓政先鋒”,自然是指楊度了。
至於新聞內容麼,就是章炳麟在報紙上撰文,指責“訓政委員會”裡頭的那十五位訓政委員尸位素餐,只知官場應酬,不知爲國效力,本來這輿論監督也沒什麼,可是偏偏這位章先生措辭頗爲激烈,罵人不帶髒字,而且鬥爭矛頭似乎還想指向內閣甚至是大總統,於是,以楊度爲首的幾位訓政委員聯名撰文,予以反擊,指責章炳麟是無事生非,無理取鬧,揚言要跟他到法庭上解決問題,告章某人一個“造謠中傷”的罪名。
在這偏僻的西域邊城,能夠通過報紙看到官場上的表演,詹天佑多少是有些感慨的,他之所以選擇遠離首都,到這偏僻的地方來監督工程,就是想遠離那些是非,事實也證明了他當初選擇的正確性,自從辭去聯合陣線委員長職務之後,章炳麟在這兩年裡,幾乎將內閣和政府高官罵了個遍,惟獨沒有罵他詹天佑,反倒誇獎他是個實幹家,那言下之意,頗有些指責中樞各部官員均是尸位素餐之輩的意思。
詹天佑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報紙頭條的新聞閱讀完畢,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然後他目光一掃,移到報紙第二版的新聞,卻是關於俄羅斯帝國最近形勢的報道,報紙引用的是英國和法國報紙的評論,而根據英國報紙的報道,就在“昨天”,俄羅斯帝國的國家杜馬主席羅堅科警告俄羅斯沙皇陛下,說俄羅斯帝國現在的形勢非常危機,隨時有爆發革命的危險,因此,國家杜馬希望沙皇陛下能夠體諒國民的痛苦以及國家經濟的岌岌可危,不要再輕易的在前線發動軍事進攻了,而且也同時提醒沙皇陛下,不要再張貼布告和懸賞,去徒勞的尋找那個“失蹤”的宮廷掌燈官拉斯普廷了,因爲他或許已經逃到德國去了,而根據民間甚囂塵上的傳聞,那位宮廷掌燈官拉斯普廷先生很可能就是泄露俄軍行動計劃的重要嫌疑人,甚至連沙皇陛下的妻子也擺脫不了泄露帝國軍事機密的嫌疑。
直到這時,詹天佑才注意到,這則新聞的報道日期是1917年2月21日,而今天卻是公元1917年3月9日,這麼算起來的話,他現在正在看的這份報紙已經是半個多月以前出版的了,顯然,空軍後勤部門的那些軍官嚴重失職了,這已經很難稱之爲“新聞”了,雖然詹天佑這一年多時間以來閱讀的多數報紙新聞都嚴重滯後,可是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閱讀到半個月之前的“新聞”。
現在是1917年,距離這條伊犁河谷鐵路的動工已經差不多三年了,歲月如梭啊。
“竟然給我看半個多月之前的報紙。豈有此理!”
詹天佑嘟噥了一句,然後看了看時間,距離惠遠新城還遠着呢,所以他很快丟去雜念,繼續津津有味的閱讀起手裡這份半個多月之前出版的報紙。
爲了運輸鐵路物資,在伊犁與惠遠新城之間修築了一條簡易公路,雖然地勢平坦,但是中途有幾條小河,而現在橋樑尚未完成建造,因此汽車過河的時候不得不非常謹慎,車上的乘客也必須先下車,等汽車過河之後才蹚水過河,然後登上汽車,繼續向惠遠新城前進。
再加上車上裝着炸藥,這車速當然快不起來,所以,直到上午九點半鐘,這輛卡車才行駛到惠遠舊城,距離惠遠新城還有差不多好幾里路。
惠遠舊城曾是清廷派駐新疆的最高軍政機關“伊犁將軍府”駐地,位於伊犁河北岸,規模宏大,形勢險要,曾是一座很熱鬧的城鎮,但是在1871年,俄國軍隊大舉入侵伊犁地區,惠遠舊城毀於戰火,後來清廷在戰爭結束之後在惠遠舊城北邊修築起一座新城,這就是惠遠新城,雖然新城修築得更加堅固,但是在繁華程度上卻是遠遠不及惠遠舊城了。
現在的惠遠新城是鐵路工程一線指揮部所在,但是惠遠舊城也派上了用場,這裡實際上是一處後勤基地,工程所用各種器材物資均存放於惠遠舊城,所以,當詹天佑乘坐的汽車趕到惠遠舊城之後,立刻停了車,準備卸下車上裝載的炸藥。
就在惠遠舊城,詹天佑驚訝的看見了熊秉坤。
熊秉坤是工兵部隊的最高指揮官,現在正在協助鐵路工程部隊在天山腳下開鑿隧道,他的部隊駐地距離惠遠舊城和新城非常遠,要走一天一夜的路,所以,平時在惠遠新城和惠遠舊城都很難看到熊秉坤的身影。
“熊指揮,你咋跑到這裡來了?”
詹天佑急忙上前打招呼,想問問熊秉坤爲什麼過來。
“昨天上午接到統帥堂電報,讓我去一趟伊犁,說有軍事命令傳達,是絕密命令,所以,我必須親自趕去伊犁。至於工地那邊,詹總長儘管放心,我派着得力助手盯着呢,不會出什麼差錯的,何況還有美國技術專家協助,隧道工程目前進展順利。”
見詹天佑有些擔心,熊秉坤只能實話實說,兩人在這天山腳下合作已差不多快兩年時間,彼此之間合作得非常愉快,但是工程的進度卻終究比計劃中的慢了許多,這倒不能怪工程兵們不賣命,實在是天山隧道工程太過艱鉅,就連指導工程的美國、法國技術專家也換了好幾撥,天山不比尋常山脈,這座橫亙中亞地區的山脈非常宏偉,風景雖然很好,可是這直接使鐵路工程的難度成幾何級數提高,雖然在設計中,詹天佑和所有的工程專家都儘量減少隧道的設計,甚至不惜上雙火車頭方案,但是即使如此“偷工減料”的設計也不能使工程進度加快,而且,在實際的施工中,衆人還發現,鐵路工程的經費已是大大超出預算。
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中樞政府仍是給予這項鐵路工程鼎力支持,這多少使詹天佑有些詫異,因爲在他看來,現在需要鐵路的地方很多,中樞卻偏偏如此重視這條從伊犁通向迪化並連接到蘭州的鐵路工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不過再怎麼匪夷所思,詹天佑和他的工程隊也必須加緊施工,爭取儘快完成這條鐵路的建設。
當然,詹天佑現在並不清楚,現在的歐洲局勢非常緊張,在經過兩年多的戰爭之後,俄羅斯帝國的局勢已經不可收拾,就在幾天之後,一場震驚世界的革命即將在俄羅斯帝國爆發,屆時,他或許就會明白中樞的意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