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化龍也算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楊度說他“糊塗”,他也就樂得裝糊塗,看看楊度到底怎麼看目前中國與德國之間的關係。
楊度繼續說道:“現在歐戰處於僵持局面,雖然德國在東線連續擊敗俄國,但是在西線,德隊很難突破英法聯軍的防線,雖然德國坦克厲害,飛機厲害,可是英法兩國的工業也不是擺設,加之德國艦隊已被英國艦隊封鎖在軍港,無法出擊,德國的海上貿易已無法繼續,國內的經濟一片蕭條,國民厭戰,民心已去。
現在,這歐戰已經打成了消耗戰,與德國所期望的速決戰背道而馳,可是德國政府又不肯接受國際調停休戰,反而變本加厲的去激怒美國,不僅發動無限制潛艇戰,而且煽動墨西哥進攻美國,這不僅是發瘋,而且是孤注一擲,依我看,德國恐怕快撐不下去了,這個時候對德宣戰,正是最好時機,只要跟着美國對德宣戰,再派遣遠征軍去歐洲協助英法作戰,一旦戰勝德國、奧匈帝國,那麼中國就是戰勝國,屆時,不僅可以進一步促進與協約國之關係,而且也可以使中國真正在國際上擁有地位。所以,在我看來,目前情況之下,最好的選擇是對德國宣戰,而且必須要快,必須搶在美國之前將軍隊派往歐洲。”
“搶在美國之前?中國距離歐洲太遠,不像美國,跨過大海就是歐洲,咱們中隊必須繞半個地球才能到歐洲。”
“可以從俄國走麼,用鐵路運兵總是比用輪船運兵快得多。”
“俄國?俄國現在發生革命,怎麼能借道俄國去歐洲呢?”
“正是因爲俄國發生革命,纔要從俄國借道。”
“仔細講講。”
湯化龍真正糊塗了,雖然知道楊度思維跳躍一向很誇張,可是他現在確實抓不住楊度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以目前俄國形勢,沙皇制度恐怕是搖搖欲墜了,此時中國借對德宣戰之名可借道西伯利亞鐵路,進入俄國歐洲領土,如果俄國革命不能平息,則中隊就不必繼續向西推進,反而可以利用俄國革命的混亂形勢以軍事力量脅迫俄國新政府,廢除前清時候簽訂的所有不平等條約,並收復前清丟失的國土,如果俄國革命能夠平息,則中隊可以與俄軍一起向西推進,可以減少損失,而一旦德國戰敗,那麼中國就是戰勝國。”
楊度將他的想法說給湯化龍聽,但是在湯化龍看來,這個想法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皙子,你是否想過,如果俄國拒絕讓中隊進入俄境呢?難道我們硬殺過去麼?那豈非成了入侵俄國了?你的這個想法未免太過一相情願,糊塗。”
湯化龍適時評價了一下楊度的這個想法,算是將剛纔楊度對他的評價原樣奉還,雙方打了個平手。
“此時俄國內亂,英國、法國都擔心俄國新政府可能會退出對德戰爭,所以,如果中隊願意借道俄國進攻德國和奧匈帝國的話,英國、法國應該樂見其成,肯定會勸說俄國政府同意借道,而俄國因爲國內形勢的混亂,或許也會同意借兵,何況,過去兩年裡,我國商品大量出口俄國,俄國對我國的戒心早已大減。”楊度繼續分析道。
“即便英國、法國願意看到中國與俄隊同時由東線進攻德國,但是難道兩國也願意看見中國威脅俄國?再說了,俄國即使願意向我國借兵鎮壓革命,我國也絕對不能同意,因爲那會引火燒身。皙子,你看國際問題未免太簡單了些,而且,你似乎也沒有覺察到總統爲什麼遲遲不選擇加入協約國對同盟國宣戰的真正用意。”
湯化龍這些話就很有些不客氣了,如果對方僅僅只是恃才傲物的話,他倒也不會去計較,可是偏偏楊度的想法實在是太一相情願,也難怪湯化龍不待見了。
“哦?難道總統遲遲不向協約國靠攏是另有深意?不是擔心耗費國力?”楊度倒也沒怎麼計較湯化龍的譏諷。
湯化龍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將他的想法簡單講講,免得楊度看不清形勢,雖說楊度不能算是他的盟友,可是既然楊度也不是黎元洪的黨羽,那麼,這訓政委員會裡的力量平衡就必須維持,楊度可不能因爲沒有正確領會總統政策而被踢出訓政委員會。
“皙子,我問你,在你看來,歐戰儘快結束對中國有什麼好處?”湯化龍先問了楊度一句。
“這個……若從政治而論,如果中國能夠協助法國、英國結束歐戰,這有利於中國與法國、英國的友好關係,將來和平之後,對於中國躋身強國之列很有好處;若從經濟而論,法國、英國都擁有廣闊的殖民地,加之兩國市場容量驚人,若是中國能夠幫助兩國解決德國威脅,則將來中國對外之貿易必定會更加繁榮,而且,如果中國協助協約國擊敗德國,成爲戰勝國,則將來和平會議上,中國未必不能從德國那裡拿些好處,比如說戰爭賠款、殖民地託管。歐戰越早結束,則中國所分得的利益也就越多。”
“皙子,你這分析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去。還是讓我跟你講吧,其實在我看來,總統之所以遲遲不肯上協約國的賊船,這用意相當之深遠,總統是不想看到歐戰這麼快就結束,總統是想讓歐洲各國打得越久越好。一方面,只要歐洲各國處於戰爭之中,則列強就無法東顧,那麼我國也就可以繼續利用這個機會發展工商業,在全世界擴張市場,而一旦歐洲戰爭結束,那麼歐洲列強就會騰出手來,關注遠東,那顯然不利於我國工商業之發展;另一方面,歐戰打得越久,則對歐洲列強之削弱越劇烈,對於國際政治與軍事力量對比的改變也就越劇烈,這纔有利於中國的崛起,如果歐戰現在就結束,等英國、法國緩過勁來,只怕又要想法子遏制我們中國了,想當年,英國、法國連俄國都要遏制,何況是中國呢?你說的那些參戰的好處,和目前這種中立所能得到的好處一比,多少有些冒險的味道了。”
湯化龍一番分析,讓楊度回過味來,他不是看不清楚這些,只是讓眼前的利益給迷住了心竅,暫時沒有想到這裡罷了。
“濟武,你這麼一說,倒是有些醍醐灌頂的味道。難怪去年底的時候,法國政府希望我國派遣一些勞工去法國,以解決法國勞工之不足,可是總統當時居然沒有答應,雖然用的藉口是法國政府不肯給予中國派遣勞工永久居留權,可是現在你這麼一分析,我想明白了,或許總統就是樂於見到法國在德國面前吃癟吧。”
楊度越想越覺得這個陰謀論很有道理,不由連連點頭,於是立刻將那個對德宣戰的事情丟到太平洋裡去了,本來他過來找湯化龍就是來與湯委員商議如何勸說總統對德宣戰的,而且在來湯化龍這裡之前他已經與黎元洪商議妥當,可是現在,聽湯化龍這麼一講,楊度立刻覺得對方的分析更有道理一些,於是乾脆立刻改弦更張了,這也符合他的性格,他雖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但是並非是不講道理之人,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多次改變他的治國理念了。
見楊度突然轉變立場,湯化龍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本來,關於總統的這個“陽謀”,也只是湯化龍自己的推測而已,並未得到總統本人的證實,但是現在居然連楊度也贊同他的分析,那麼,他多少也有些得意。
得意之餘,湯化龍沒忘了告誡楊度幾句。
“皙子,這分析只是我個人的揣測,至於總統到底怎麼打算,我們都不清楚,而且這個分析未免有些誅心的味道,咱們最好還是裝糊塗,免得叫外國人猜來猜去,使總統爲難,使國家利益遭受威脅。”
“那是,那是。難得糊塗,難得糊塗。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對別人講起的。至於這個對德宣戰之事麼,就讓美國人自己去忙吧,咱們中國人就不攙和了,咱們還是過自己的小日子要緊。不過這話又說回來,如果對德宣戰,我國所能得到的利益未必就不見得不如現在的政策,只是總統既已有了定策,我們卻也是很難讓他改變想法的。”
楊度點了點頭,然後打量起湯化龍的這間書房。
“濟武,你在這西山倒是清閒,不像我,這幾天忙得四腳朝天,不得一刻清閒,等跟你說完了話,我還要立刻返回北京,跟章炳麟那幫人扯皮去。”
湯化龍淡淡一笑,他不知道楊度這是不是在試探,不過他也沒往深處想,這回答倒也乾脆。
“皙子,我也就在這西山清閒五天工夫,等假期結束,我還是會立刻趕回北京的,畢竟王盧二人很快就要退出訓政委員會,訓政委員不能缺額太久,這候補人選也是要仔細遴選一番的。”
“哦?不知濟武心中,以誰接任訓政委員爲妥?”楊度問到。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試探了,湯化龍搖了搖頭。
“我尚未確定推舉之人,不知皙子可有合適人選?”
“這事,總統不叫我插嘴,我就懶得去管。”
楊度這話倒是實在話,趙北確實特別提醒過他,訓政委員替任人選的事情不叫他過問,也不需要他提名候選人,至於爲什麼,楊度多少也能猜出總統的心思,訓政委員會裡現在三足鼎立,黎元洪一派,湯化龍一派,總統一派,而他楊度作爲總統跟前的大紅人自然不方便再開山立派,於是,這訓政委員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
“哦?那麼皙子這幾日在忙什麼?總不會忙着跟章太炎吵架吧?”
湯化龍笑着詢問,他可不信楊度不關心訓政委員替任人選的事情,於是也試探了一下。
“也沒忙什麼,不過是協助黎宋卿整頓一下聯合陣線的黨務,自從王佔元、盧永祥與奸商股權秘密交易的事情東窗事發之後,總統就覺得聯合陣線應該再整頓一下了,現在命黎宋卿着手準備,很快就將再次召開一次黨員代表全體會議,討論討論黨務問題。”
雖然對楊度的那句“東窗事發”略感不滿,不過湯化龍現在最關注的卻是聯合陣線黨務整頓的事情,他似乎聞到了一點陰謀的味道。
就在前年,也是通過一次聯合陣線黨員代表全體會議,章炳麟丟掉了黨魁的位子,黎元洪接任,之後,聯合陣線又完全被總統牢牢掌握住了,而現在,考慮到黎元洪已經在聯合陣線裡擁有了自己的勢力,那麼,總統選擇這個時候再次整頓聯合陣線,這用意顯然也是耐人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