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炮聲還在繼續,但已稀疏了許多,城內城外火光沖天,安慶城裡一片末世景象。
公元1908年11月19日深夜,經過半夜激戰,在城內起義者的協助下,駐紮城外的安徽新軍第三十一混成協起義部隊以及來援的會黨武裝共三千餘人終於攻進安慶城,佔領了城內火yao庫,架炮猛轟舊軍營壘,將數倍於己的守城清軍全部擊退,趕出城去,並與城內起義部隊勝利會師於巡撫衙門。
伴着沖天火光,在革命軍的炮聲中,安慶城宣佈光復!
歷史,已在這一刻改寫!
就在起義總司令熊成基與手下參謀們商議追擊清軍的作戰計劃時,起義部隊第六十二標代理統帶趙北卻領着自己的部下,忙着在街道上撿拾步槍和子彈。
這些槍彈是巡防隊的敗兵們逃走時丟棄的,整箱整盒,沿着城內幾條主幹道扔得滿街都是,這引起了一些青皮遊棍的覬覦,當城內的槍聲稀落之後,這些人便傾巢而出,試圖哄搶槍彈,其中的一些人在得到武器之後,劣根性便立即暴露出來,沿街挨個搶劫商鋪,店主若是稍有反抗,便被立斃槍下,更可氣的是,這些人混水摸魚,竟然自稱“起義戰士”,嚴重敗壞了起義軍名聲,並導致城內人心惶惶。
對於這些篡奪革命果實的無賴,趙北鐵面無情,派出手下,以棚、排爲單位,沿着幾條主要街道搜索攻擊,凡是不穿軍裝卻手持槍械的人,立將其繳械,膽敢違抗者一律槍決!
經過兩個小時彈壓,趙北的部隊已擊斃武裝無賴兩百餘人,收繳槍支五百餘杆,子彈數十萬顆,大炮兩門,並與城外開來的起義部隊密切合作,成功的結束了城內的無政府狀態,在革命的烈火硝煙中,“中華光復軍革命軍政府”宣告成立,軍政府各級主官的委任狀也立即印發下去。
當吳振漢手拿委任狀找到趙北時,這名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穿越者已是滿臉疲憊,但那硝煙燻黑的臉上,卻像戰士們一樣帶着微笑。
“哦?委任我做左翼翼長?”趙北拿着委任狀,頗感驚訝。指揮起義時,他倒沒怎麼想過升官發財,何況,領導起義的不止熊成基一人,僅來自於民黨方面的“聯絡員”、“運動員”就不下五六個,再加上那些官癮十足的江湖會黨首領,即使革命成功,這官恐怕也輪不到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來做。
“還不是因爲你那顆炸彈?”吳振漢微笑道。“你扔炸彈之前,起義軍已在城外潛伏了半刻鐘,眼見着內應沒有奪門,熊司令心急如焚,正猶豫着是否下令強攻,那城門卻被炸上了天,我軍士氣頓時一振。熊司令可是親口說了,這叫‘一彈定乾坤’!若非是你扔出的那顆炸彈,能不能進城還兩說呢。”
一想起那顆差點炸飛自己的“手機炸彈”,趙北就有些後怕,當下收斂了嘴角的微笑,將那委任狀再看一遍,問道:“你把我扔炸彈的事告訴了熊司令?其他人對這個任命沒什麼意見?”
“我在火yao庫就將此事原原本本告之了熊司令和一班官弁,他們都說這是天助神佑,若非如此,此次起事只怕功敗垂成。所以,熊司令一提任命,其他人都沒什麼話說,畢竟你是破城第一功臣,只有幾個會黨首領不服,他們說你殺了他們的部下,無以號令義軍。”吳振漢說道。
“哦?那些搶劫的無賴裡果然有會黨的人!”趙北微微搖頭,剛纔他就聽部下來報,說有幾個搶劫商鋪的無賴被抓後拒不繳械,自稱是城外會黨“義軍”,士兵們自然不會客氣,一通排槍過去,頓時躺倒一片,現在看來,那幾人或許真是與城外部隊一同進城的會黨武裝。
“不止如此,那些會黨還說你來歷不明,要熊司令仔細查查。可熊司令將手一揮,說道‘既是反清,便是同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若無你率兵衝殺,斬斷電杆,城內清軍又怎會轉眼崩潰?結果,那些人也就無話可說。現在義軍編了左中右三路,熊司令自任中路翼長,段芝萱任右翼翼長,咱們六十二標編爲左翼,你做翼長。”
“熊司令對趙某的信任,趙某無以爲報,唯有奮勇作戰,早日克復全省,進規中原!”趙北收起委任狀,做出一副士爲知己者死的模樣,爲這些年輕革命者的坦率而感動,同時也爲他們在政治上的天真而惋惜。
在“辛亥革命”中,年輕的革命者中仍不缺乏政治上的天真派,他們中的一些人抱着“功成身退”的思想參加革命,革命一成,立刻退隱,而另一些人則用自己的一腔熱血乃至生命,爲那些一心鑽營的晚清政客們鋪平了往上爬的道路,也爲以後的軍閥混戰打下了埋伏,如果這些革命者們能夠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一點,中國的近代歷史或許真的能夠改寫。
當然,並非所有的革命者都是單純幼稚的,部分人利用革命大勢,成功的將自己推上高位,然後,也投身於軍閥混戰之中,不過,那時的他們,已不再是革命者了。
這個時代的中國,其土壤更適合滋養軍閥,而不是純粹的革命者。
“既然我穿越到這個時代,那麼,就讓我來改變這一切吧。”趙北心道。
從士兵手裡接過馬燈,趙北領着吳振漢走進一間已被洗劫一空的絲綢鋪裡,指着那滿屋的槍支彈藥,說道:“如果我們立即擴軍,靠着這些撿來的槍械彈藥,至少可以再擴充幾百人,而且,我們還撿了兩門大炮,雖是舊炮,但還算完整,炮彈也有那麼兩三百顆。”
“熊司令的意思,咱們要在天亮之前,將部隊擴充至兩萬人。火yao庫裡一共清點出兩萬餘杆各式快槍,軍械是夠用的,只是人不夠,加上陸續進城的會黨,眼下我們也僅僅只有五千多人。”吳振漢皺了皺眉。
“會黨不可靠,城裡的青皮遊棍更不可恃。兵貴精,不貴多。現在雖然攻克安慶,但敵衆我寡,安慶又緊鄰長江,江上炮艦來往便利,若以艦上大炮轟城,我們只能被動挨打。依我看,我們現在最好的戰略不是固守城市,而是帶着軍械彈藥撤出城去!直搗防守空虛的皖北,或是向西轉移,那裡山多林密,民風彪悍,在那裡或許可以開創局面,哪裡民生疾苦,我們就去哪裡。”趙北說道。
“去鑽山溝?恐怕不妥。熊司令的意思,這兩萬人要分出三路。殲滅城外的清軍敗兵之後,我軍一路北攻集賢關,切斷江蘇第九鎮新軍歸路,策動他們起義,並掩護另一路出擊江寧的部隊,而熊司令本人則坐鎮城中,謀劃全局。如此算來,恐怕這兩萬人亦是不夠用。”
“當然不夠用!雖然江蘇新軍第九鎮現在太湖參加秋操,但並不代表江寧城防空虛,別忘了,江寧城裡除了新軍,還有巡防營,而在蒲口,還有僞清的萬餘江防軍,這些軍隊是無法策動的,他們距離江寧咫尺之遙,將是我軍大敵。”趙北微感不妙,如今城內兵少,連守城都未必守得住,居然還想分兵南下進攻南京,革命黨人的急功近利思想果然是太嚴重了。
歷史上的“安慶馬炮營起義”沒有成功,所以預定的進攻南京計劃沒有實施,但是現在情況發生改變,由於趙北的介入,此次起義至少獲得了部分成功,歷史發生了改變,如果此時起義指揮部堅持進攻南京的計劃,那麼,即使沒有歷史經驗可以總結,趙北也能預見到必然的失敗。
問題不僅僅在於沿途的各路清軍圍剿部隊,更在於起義軍缺乏船隻。安慶緊鄰長江,位於南京上游,相距幾百裡,最好的運兵方式就是船運,如果徒步行走的話,至少需要五六天時間才能趕到南京城下,而到那時,恐怕南京城已是戒備森嚴,攻無可攻了,畢竟,這個時代有個新鮮玩意,叫做“無線電報”,起義軍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沿途清軍彙總起來,判斷出主攻方向絕對不是難事。
安慶位於長江北岸,本是長江下游重要商埠,也是控扼長江航道的戰略要地,由於雄據南京上游,所以若想攻取南京,必先攻取安慶,太平天國時期,圍繞着這個重要據點的控制權,太平軍與湘軍爆發了數次慘烈的戰役,可謂“殺人盈城”。戰亂結束後,安慶方圓百里已是廖無人煙,後來隨着外來人口的聚集,這座城市漸漸恢復了一絲元氣,憑藉中國人的勤勞與便利的交通條件,再次成爲長江下游客商輻輳、帆檣林立的熱鬧商埠。這裡沿岸一帶原本停泊着許多大小船隻,用來運送兵員最爲合適,但是,由於城內巡防營被打退時,都是由南門出城,他們將沿江船隻劫奪一空,搶不走的便付之一炬,江邊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紅了半邊天,直到現在還沒熄滅,所以,起義軍不可能再通過船隻進行調動。
當得知江邊船隻被燒盡後,趙北就知道,攻擊南京的計劃是絕對不能再實施的了,而困守孤城更不足取。在趙北看來,民黨選擇的起義時機很不恰當,和原本應該在三年後爆發的“辛亥革命”比較起來,此次安慶起義存在着三個先天不足:
首先,辛亥革命爆發前夕,由於農業歉收,以及隨之而來的糧價飛漲,湖南、湖北、安徽等地爆發了多次民變,民黨、會黨均參與其中,新軍中的部分部隊被清廷派去彈壓民變,出身窮苦的普通士兵親眼目睹了朝廷的腐朽,對民間疾苦感同身受,這就爲革命的全面爆發準備了輿論和民心,武昌革命軍槍聲一響,頓時一呼百應。而這,正是安慶起義所不具備的先天條件之一,現在雖說不上風調雨順,但無論是士兵還是百姓,均未被朝廷逼到絕路,只要有口飯吃,很少有人會提着腦袋造反,想要天下一呼百應,百姓望風影從,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其次,辛亥革命之所以由新軍發動,並得到多數清軍響應,一半是因爲民黨的煽動,而另一半則是因爲軍餉的降低以及無故的拖欠,不唯湖北軍隊如此,便是其它省份的軍隊,無論是新軍還是舊軍,也多半面臨着軍餉拖欠的問題,那時的清朝財政,實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與其說辛亥革命是一場革新的起義,不如說是一場因鬧餉而激起的兵變,至少在前期是如此。這也正是安慶起義所欠缺的,至少在安慶城裡,軍餉的發放還是足額的,這從參加起義的軍隊人數就可得到佐證,暫編第三十一混成協官兵總數爲四千四百餘人,主動參加革命的只有兩千人左右,以巡防營爲首的舊軍幾乎沒有成建制倒向革命的,至少在舊軍士兵看來,朝廷還沒到“天怒人怨”的時候。
最後,辛亥革命之所以在爆發後迅速由一場兵變演變爲波及各省的全面革命,完全是因爲曾對朝廷寄予厚望的“立憲派”調轉了槍口。出於各種目的,不少封疆大吏也是立憲派的同情者和支持者,所以,當清廷那搞笑的“皇族內閣”成立之後,立憲派便已完全死心,轉而開始與革命派取得某種默契,當發現朝廷已虛弱不堪時,便果斷的參加了“革命”。這,正是安慶起義最大的先天不足,沒有各省的紛起響應,單靠一省之力,很難撼動清朝統治根基,“後裝槍時代無革命”,沒有統治集團內部的分化瓦解,革命很難取得成功,現在的“立憲派”人士,正眼巴巴的等着朝廷施捨下一個“立憲議會”,至少目前來說,他們是不支持革命的,因爲革命就意味着戰亂,意味着舊秩序的崩潰,意味着利益蛋糕的重新劃分,這不是他們所願意看到的。
所謂“時勢造英雄”,順時而動,才能事半功倍。
如果用一句教科書式的話來總結,那麼現在的社會形勢便是“革命時機尚未完全成熟”。
作爲穿越者,趙北深信這一結論,而且也不打算與“大勢”強行相抗,至少現在不行。革命從來都不是偶然的衝動,要想取得成功,需要長期謀劃,縝密準備,而且,必須做好屢敗屢戰的準備。
“走,咱們去拜訪一下熊司令。我有個建議,想跟他說說。”
趙北召集部下整隊,留下些人看守軍械,隨即與吳振漢帶着部隊向巡撫衙門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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