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中。火車緩緩駛出車站。站臺上送行的人稀稀拉淵,個廂裡的乘客也是稀稀拉拉,經濟蕭條時期,這有能力出遠門的人也是不多了。
頭等車廂裡的乘客也是不多小其中的一半人到都是一路人,基本上都是熊成基的隨員,也就那麼十來個人,再加上章太炎和他的那些文人朋友,不過就是二十多個人,都坐在靠後的位置上,一些人在小聲聊天,另一些人則在向車窗外頭張望。
熊成基和章太炎是去北京西山赴宴的,其他人則是跟着他們去北京遊玩的,按說坐船過去最舒服,但是章太炎執意要看看沿途的民生情況,因此最終還是選擇了火車作爲交通工具,從上海站出發,途經南京、浦口,直達北京,中途要過長江大橋,多年未歸國,對於熊成基而言,此行目的之一也是去親眼瞧瞧那座新落成不久的南京大橋,過去從南京到浦口,必須轉車,但是現在,火車可以直接跨過長江,而且更爲重要的是,那座長江大橋橋墩修得很高,即使是海輪也可以通行無阻,可稱建築史上的一個傑作,而且橋樑的設計師是一名中國人。
火車駛出車站之後就開始加速,但是不久之後車速突然減慢,並最終停了下來,而此時,火車剛纔離開市區。
起初乘客們以爲這是火車在等待交通調度,但是過了十多分鐘還不見火車啓動,不由奇怪起來,紛紛向列車員、乘警打聽,但是得到的只是敷衍。
不過,乘客們最終還是安現了真相,很快,全車的乘客都知道火車爲什麼停了。
就在前方的鐵道上,被人架設起了幾道路障,而在距離路障很遠的地方,專門有人手提紅燈,示意火車提前減速,火車司機不敢大意,只好將火車停下,並通過鐵路電報向火車站請示處置辦法,同時請求護路警出動。
車上的乘客們心中好奇,都想知道那些人爲什麼要攔下火車。於是紛紛下了車,趕去前方打聽,熊成基和章太炎也混在人羣之中趕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等熊成基和章太炎領着隨員趕到火車頭附近時,已遠遠望見前頭黑壓壓一片,乘客們都聚集在那裡,議論紛紛,於是熊成基和章太炎加快腳步趕了過去,擠進人羣,定睛一瞧,卻發現前方的鐵道上坐滿了身穿制服的人,手裡舉着標語,上頭寫着一些口號,而路障就架設在他們與火車之間的鐵軌上。
那些人身上穿的制服也不是普通制服,都是軍裝,不過制式不一樣,有的是舊式國防軍軍裝,有的則是革命衛隊的軍裝,而且年齡偏大,基本上都是四十歲以上,顯然,他們都是退伍軍人,而且人數相當多,粗略估計,不下一千人,其中不少人手持木棒,顯然是做好了與護路警搏鬥的準備。
此刻,列車長和乘警正在與那些退伍軍人中的領頭的人進行交涉,希望他們讓開道路,讓火車過去,但是對方堅持不肯,要求列車長允許他們登車,跟着列車一起去首都,而且他們也不打算買票。
這些退伍軍人沒錢購買火車票,但是又想去首都,所以纔出此下策,在這裡攔尖車,跟着他們一起過來的還有一些記者。
“我們爲國賣命!有的人渾身是傷,有的人斷了胳膊斷了腿,到頭來卻是窮得叮噹響,連火車票都買不起!我們不服!我們要去首都,我們要去向大總統喊冤!向國會告御狀!”
領頭的一個。退伍軍人嗓門很大,不時衝着列車長吆喝,旁邊的人也都跟着起鬨,現場的氣氛非常緊張。
熊成基注意到那人右腿殘疾,從膝蓋之下的小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頭製作的假腿,從那人掛在胸前的勳章來看,他不僅參加過當年的那場南北大戰,而且也參加過中日東北亞戰爭,從那舊軍裝上的軍銜標誌來看,他應該是一名上尉。
“上尉!你是軍人,應該明白秩序的重要性!你帶人攔截火車,這不僅有礙秩序,而且也是犯罪!”
那名協助列車長進行交涉的乘警不時的警告那名領頭的退役瘸腿上尉,但是對方顯然不將他放在眼裡,伸手與乘警推搡。
“你這黑皮狗!甭跟老子扮老虎!實話告訴你,當年老子可是跟日本人拼過刺刀的!老子見過的死人比你見過的活人都多!老子的這條腿,就是當年攻打旅順的時候叫地雷給炸的!甭跟老子提什麼秩序!是秩序重要,還是老子的飯碗重要?老子比你掂得清!”當年老子拿了退伍金,好不容易在上海開了家小鋪子,賺不了大錢,可是養家餬口是沒問題!後來慢慢有了些積蓄小前幾年被人忽悠着去搞期貨,結果經濟危機一到,連棺材本都賠進去了,老婆也跟人跑了,現在,老子就是光棍一條,爛命一條!你小子有種,把老子另一條腿也給打折了,老子纔算是真正佩服你!”
那瘸腿上尉罵罵咧咧,不停的推搡那名乘警,最後終於惹惱了那乘警,於是乘警掏出手槍,但是不等鳴槍示警,旁邊幾個革命衛隊的退伍兵已是一哄而上,奪下手槍,將那乘警暴打一頓。
“啪!啪!”
那名瘸腿上尉舉起手槍,衝着天空放了兩槍,然後衝着那些圍觀的乘客吆喝幾句。
“諸位。????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不是跟大家過不去,實在是我們活不下去了!當年,我們在軍隊裡爲國盡忠,除了打仗和做小買賣,我們什麼也不會,我們沒有手藝,又是一把年紀,太平年景,我們可以混個溫飽,可是現在,經濟危機,我們眼看就要餓死了!無奈之下,只好雜。想搭趟順風車安首都,去向泣民國大總統喊乍!四讀民國國會告御狀!諸位,得罪之處,多多海涵!”
“你是傷殘軍人,可以向傷殘軍人基金會申請救助啊。”
一名乘客喊了一聲,然後其他乘客也跟着嚷嚷起來。
“啪!啪!”
那名瘸腿上尉又是兩槍,然後衝着他身邊的那些退伍軍人指了指。
“我是個瘸子,當然可以申請救助,可是他們不是,他們不是傷殘軍人,沒有資格申請救助。不過話又說回來,難道沒缺胳膊少腿,就活該餓死麼?甭跟老子提什麼移民實邊。那是青年後生們的活路,我們這幫老頭子,別說是去南洋了,就是去蒙古,那也是找不到活路的!也甭提什麼濟貧站,老子們丟不起那人”。
說完,瘸腿上尉走到到車長跟前,一把揪住列車長的衣領,呵斥了幾句。
“痛快點,給句話!許不許我們上車?不許,我們就坐在這裡,誰也甭想走!許,我們馬上就登車,以後若是找到活路,我們就給你立個。長生牌位!你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就在列車長與那瘸腿上尉交涉時,一名列車員匆匆奔來,喊了幾句。
“大家上車,大家上車!站長說了,大家都可以上車!大家都可從上車!”
聽了這話,那些退伍軍人頓時一陣歡呼,扔了木棒,並迅速拆了路障,簇擁着那名瘸腿上尉登上列車,而且瘸腿上尉進的車廂正是熊成基等人所在的那節車廝
雖然這些退伍軍人氣勢洶洶。不過上車之後到也規矩,空座自然不客氣,至於那些本來坐着乘客的座位,他們卻也不搶,沒座的就坐在地板上,不少人還隨身攜帶行李。甚至還有拖家帶口的,看樣子,要是這民國大總統黎元洪不爲他們解決生計問題的話,他們或許就會賴在首都不回來了。
“想不到,這國內如今也是這般景象了。當年,意大利的法西斯運動就是無路可走的退役軍人煽動起來的。”
熊成基對章太炎長嘆一聲,前年,他專門去了趟意大利,砰究意大利的法西斯運動,而根據他的研究,他發現,在意大利法西斯運動中,那些生計沒有着落的退役軍人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實際上,墨索里尼的黑衫軍中就有許多退役軍人,而在意大利法西斯控制下的議會中,也有許多傷殘軍人,他們對於墨索里尼煽動的法西斯運動是非常狂熱的,因爲在他們看來,是國家遺忘了他們,而法西斯卻給了他們希望。????章太炎也深有同感,嘆道:“民生多艱,人心思變,這種時候,正是野心家崛起的時候。不如我們請那名上尉過來說幾句,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熊成基點了點頭,吩咐一名隨員,將那名瘸腿上尉請了過來。
那名瘸腿上尉在熊成基身邊坐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熊成基,然後說道:“你是熊都督吧?多年沒見,相貌倒是改變不大。”
“你認識我?”
熊成基一驚,他確實想不到,這個瘸腿上尉居然認識他,而且知道他曾經做過都督。
“哈!熊都督是貴人,當然記不住我這種小人物了。我叫楊奔,安徽人,光緒三十二年投軍,在安徽新軍暫編三十一混成協當兵 後來安慶起義,熊都督指揮起義部隊猛攻安慶城牆的時候,我就在攻擊隊裡做步槍兵,再後來,我報名。跟着趙總司令去了黃泥崗,後來就一直在趙總司令跟前做警衛,當年,南北豫南大戰的時候,我就是前線的一名排長,在戰鬥中重傷,好歹是活了下來,總司令當時還親自過來看我,還給了我勳章和一柄“八字墟”這劍,我一直隨身攜帶,當時,我尚未從軍官速成班畢業,按說是沒有資格佩帶這柄短劍的,據說,我是國防軍的少數特倒,若不是旅順戰役中被炸斷了腿,我現在至少也是個少校了
說完,瘸腿上尉從腰帶上解下一把短劍,遞給熊成基。
熊成基接過短劍,見那劍身上刻着“枕戈待旦,精忠報國”這八個。字,這就是“八字劍”了,通常只有軍校畢業的合格軍官纔有資格佩帶。
“想不到竟是革命功再!革命功臣竟淪落至此,讓人嘆息
那邊章太炎嘴然長嘆,這邊熊成基也是頗覺愧疚,說道:“難怪剛纔我見你有些面善,卻原來竟是老部下。革命成功之後,你們這班革命將士吃苦了
“吃苦也是這幾年才吃的,以前,我的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小小鋪子經營着小媳婦伺候着,雖說不上大富大貴,可是至少吃飯不愁,隔三岔五的還能喝點好酒,可是自從經濟危機之後,這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媳婦跟在舞廳勾搭上的小白臉跑了,跑的時候還把老子的最後一點棺材本也卷跑了,前兩年,就靠傷殘軍人基金接濟,我才活下來,可是活得憋屈啊,這不,經人一攛掇,我就跟着來了,攔下火車,我們上京告御狀,叫黎大總統給我們這些沒有着落的退伍軍人找條活路,不然,我們就去做土匪”。
說到這裡,瘸腿上尉哽咽幾聲,從軍裝口袋裡摸出一隻扁扁的鐵皮酒壺,一口氣就捫下半壺酒。
等瘸腿上尉喝完酒,章太炎突然問了他一句。
“你剛纔說,你們這次上京告御狀,是經人攛掇的,那麼,是什麼人攛掇你們上京的呢?那人,只怕也是你們認識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