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強烈的硝煙味,廢墟中還可以看到燃燒的火焰,房屋已經變成了瓦礫堆,昔日的城鎮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殘垣斷壁,滿目瘡痍。
槍聲還在繼續,炮聲也在繼續,郊區已經變成廢墟,城市也已在戰鬥中變得面目全非,遍地的瓦礫、子彈殼,以及那些隱伏在角落的陣亡者的屍體,都在向人無聲訴說着戰爭的殘酷。
揹着那杆B1929式狙擊步槍,行走在這瓦礫遍地的戰場上,劉富貴感到一陣無以言表的疲憊,那張混合着硝煙與汗水的臉看上去有些扭曲,那身叢林色的野戰迷彩服也是骯髒不堪,完全失去了它本來的戰術價值,不過在這城市廢墟的背景下倒是顯得很“順眼”。
終於走過這條几乎已經完全被航空炸彈夷平的長街,劉富貴在街角停住了腳步,向傳來敲擊聲的街對面望了過去,那裡是一座半塌的房屋,屋頂或許是被航空炸彈爆炸時的衝擊波給掀飛了,房子的牆壁攔腰塌了下來,剩下的基牆高度不到一公尺,站在街上可以直接看到屋裡的景象,而此刻,就在那半塌的房屋裡,正站着幾名炊事兵,他們或者在切菜,或者在用工具開啓罐頭,在他們的身邊架着幾口行軍鍋,鍋底下燒着火,鍋裡煮着食物,一名下士拿着一隻馬勺站在鍋邊,不停的用馬勺在鍋裡攪上一圈,同樣也是汗水淋淋,而那引起劉富貴注意的響聲就是這些炊事兵手裡的傢伙發出來的。
這是一座野戰廚房,距離前線不過半里路,站在這裡,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前線傳來的輕武器射擊聲,而且那天空也不時飛過流彈,但是卻絲毫也沒有影響到這些炊事兵的工作,他們認真的完成着他們的工作,就像正在前線作戰的戰士一樣一絲不苟,這裡就是他們的戰場。
廚房邊歪着一部野戰炊事車,破破爛爛,顯然是一顆炮彈擊中了這輛野戰炊事車,不然的話,這些炊事兵的廚具不會如此簡陋,而且從人數來看,這個炊事班目前只剩下一半的人員,至於其他的人員哪裡去了,或許可以從那名正在攪馬勺的下士圍裙上的血跡猜測出他們的去向。
前線,沒有誰是真正安全的,哪怕他是一個炊事兵。
劉富貴走了過去,從那已經沒有房門的門框裡走進屋裡,然後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那杆背在肩上的狙擊步槍也被他拿了下來,靠在了牆邊,頭上戴着的那頂鋼盔也取了下來,擱在了腳邊。
“中士,你是哪個部隊的?”
掌勺的那名下士扭頭看了眼劉富貴的軍銜,然後問了一句。
“跟你們一樣,第一山地師的。”
劉富貴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從軍裝口袋裡摸出了一包香菸,自己拿了一根點上,然後將煙盒扔給那名掌勺的下士。
“嚯!英國煙啊。”
掌勺的下士將馬勺擱在鍋蓋上,拿着煙盒看了看,取出裡頭的最後一根香菸,塞進嘴裡,並走到劉富貴身邊,也坐了下去,從篝火裡拿了根木條,將煙點上,接着看了看靠在劉富貴身邊的那杆狙擊步槍。
“兄弟,狙擊手啊,這煙,只怕是繳獲的吧?”
劉富貴點了點頭,抽了口煙,然後看了看架在面前的那口行軍鍋。
“那裡頭煮的是什麼東西?我今天還沒怎麼吃過飯呢,早上也就啃了兩塊壓縮餅乾。”
“麪條燉罐頭牛肉,那麪條還是在附近一個食品店裡弄來的,店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那店也被炸得東倒西歪,看那招牌,那店只怕也是華僑開的店,這買賣,空軍幹得可不地道。”
那名下士站了起來,走到鍋邊,將鍋蓋掀起,抄了只飯盒,給劉富貴撈了滿滿一碗麪條,然後端到劉富貴面前。
“兄弟,罐頭燉麪條,將就着些,上午的一陣排炮,把咱們的野戰廚房給連窩端了,炊事班死了一半人,麪粉、大米也都叫英國人的炮彈給炸飛了。“
“有的吃就不錯了。”
劉富貴接過飯盒,還有那雙用竹子削成的筷子,然後就是一陣狼吞虎嚥。
幾分鐘後,劉富貴的麪條還沒吃完,從前線又撤下來一個山地步兵連,趕到野戰廚房用餐,衆人一邊吃麪條,一邊談論前線的戰事,而劉富貴只是在一旁靜靜的聽着,卻沒有插嘴,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些戰友他不是很熟悉,其中有幾個人看着面熟,但是也叫不上名字。
劉富貴不是普通的山地步兵,他是一名專業狙擊手,平時的訓練和起居都在旅部的狙擊連裡,戰時才根據需要分派到不同的連隊,此次對曼德勒的攻擊行動中,劉富貴就被派到了五連一排一班,但是就在今天上午的戰鬥裡,一班在進攻一座發電廠時遭到重大傷亡,全體掛彩,只有劉富貴因爲位置靠後躲過一劫,將傷員背到後方傷兵轉運站之後,連長見劉富貴疲憊之極,於是放了他一個小時的假,叫他順便去吃午飯,劉富貴這才晃悠到了這裡。
與多數陸軍士兵一樣,劉富貴不是志願兵,而是“義務兵”,也就是當地兵役處抽籤抽出來的兵,義務當兵,這是《國防法》賦予全體男性國民的光榮義務,不能拒服兵役,否則就是逃兵,要遭到軍法審判的。
劉富貴已經服役了一年時間,按照現在的法律規定,他還必須再服役四年時間,然後才能退役,而在一年之前,沒參軍的時候,劉富貴還是旅大造船廠的一名機械修理工,他的父親正是旅大造船廠的副廠長劉鐵柱,當時,還是他父親親自帶着兵役處的軍官將那份《入伍通知書》送到他手裡的,說句實話,劉富貴確實沒有想過,他這輩子居然還能有幸被兵役處“拉壯丁”,要知道,現在的中國,總人口可是已經超過六億了啊。
以前當兵,不過服役三年時間,可是現在延長了兩年時間,顯然中樞早就開始預備這場“解放亞洲”的戰爭了。
剛入伍的時候,劉富貴也沒多想什麼,既然是法律規定的公民義務,那麼就必須服從法律,“義務與權力”,這也是劉富貴在初中就開始接觸到的公民概念,當兵就可以擁有選舉權,而且他也不是家中獨子,在劉家,他排行老幺,即使爲國捐軀,劉家也不會絕後,所以,當年應徵入伍的時候,劉富貴的思想就很簡單,如果不打仗,就在軍隊裡鍛鍊鍛鍊,如果打仗,那麼就在戰場上給劉家掙份光榮,不死最好,死了也沒什麼遺憾的,好歹也是烈士。
入伍之後,新兵訓練考覈,劉富貴打靶時一鳴驚人,於是新兵連連長立刻打了份報告上去,結果上峰一紙調令,劉富貴就成了狙擊學校的一名學員,這得感謝劉富貴的老爹,當年要不是他老爹經常帶着他上山打獵,他也練不出這手槍法。
狙擊手畢業之後,一律授予下士軍銜,如果在部隊裡表現的好,服役一年之後提升爲中士,服役期滿,如果想繼續留在部隊,可以向上級申請,申請被批准,然後被部隊保送軍校,完成爲期兩年的基礎學習之後,按照畢業時的成績,決定是提拔爲士官長還是預備軍官,如果是預備軍官,那麼再入部隊實習一年,實習期結束,如果表現不錯,就可以回到軍校,完成進一步的深造,兩年之後,又一名合格的基層職業軍官就算是培養出來了。
現在的中國陸軍,那是一支真正的職業化的、正規化的、高戰鬥力的現代化軍隊,而劉富貴就是這支部隊中的一員,現在,他的軍銜是中士。
劉富貴還沒想好將來服役期滿之後是不是申請留在部隊繼續服役,劉家六個兒女,不是工人就是教師,還真沒有一個職業軍官,當年劉鐵柱倒是差點就做了軍官,可是後來,爲了追求幸福美滿的婚姻,劉鐵柱放棄了軍旅生涯,選擇了到船廠做一名焊接工人,這些年以來,劉鐵柱一直爲此頗爲遺憾,而作爲劉家的後人,劉富貴非常希望能夠彌補一下他老爹當年的這個遺憾,不過現在,通過這場慘烈的戰鬥,劉富貴突然發現做一名職業軍人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麼浪漫,殺戮似乎並不是他的本能。
或許正是這種矛盾的心理狀態,使劉富貴猶豫起來,畢竟,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生於和平年代、長於和平年代的人,戰爭一向離他很遠,他的父輩們所經歷的那段動盪歲月,現在只能在歷史書和記錄片中看到了。
但是現在,劉富貴終於親身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無論是對交戰的哪一方而言,戰爭都是殘酷的,在戰場上,正義與否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如何殺死敵人,並確保自己不被敵人殺死,在這裡,你必須學會將殺戮作爲自己的本能。
今天上午的戰鬥非常激烈,劉富貴所在的步兵連奉命進攻曼德勒西南郊,那裡是英軍防守的重點方向,因爲就在那裡有一座碼頭,還有一座發電廠,戰鬥從天不亮時就開始了,一直打到現在還沒有結束,眼看着天就快黑了,參戰官兵都已非常疲憊,上級只能分批撤下一些參戰部隊,輪流休整。
雖然戰鬥進行得相當艱苦,但是根據目前的戰況來看,曼德勒的攻克不會遲於明日,對此,不僅戰地指揮官信心滿滿,就連劉富貴這個前線一兵也是信心滿滿。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