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聽上去真是熟悉,我十來歲的時候,溫杏才幾歲,我婆婆死後留給我媽一個破瓷碗,非說是出土於隋代的湘陰窯,我媽一直說把那東西拿去鑑定,以後我們一家就飛黃騰達了。
拿回家沒幾天就被調皮的溫杏弄碎了,溫杏不敢承認就說是我,我媽氣得把我一頓暴打,我大哭大喊爲自己解釋我媽卻一句都聽不進去,她說:“我不相信你說的!”
就是那句話紮根在了我的心中,像是一個永遠也移不走的陰影。
然而我如何能想到很多年後一個我同樣在乎的人會再次對我說出類似的話,這次,我卻依然無力爲自己辯解。
我想,早在他看見我和太子在一起前就應該查明我的身份了吧,只是這層紙他一直沒有捅破。
可明明我知道,我知道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失去信任,無論他/她如何解釋也都會是徒勞然而我卻仍然抱着一絲希望,我希望得到景睿的信任。無論是對他的特殊情感還是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騙你…”
他的背脊有些僵硬,可始終沒有回過身。
我望着那似曾相識的背影,心中涌出太多情緒,可語言卻顯得蒼白無力,我頭一次感覺被無奈所包圍。
他的背影在我眼中不停的變幻。
我看見了朦朧的月光下,他對我說:“如果我對你負責呢?”
我看見我從一條似血的紅毯狂奔向他,我說:“帶我走吧…”
我看見了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晨光,他對我說:“藍兒,留下可好?”
我已經分不清那是古潯還是景睿,我腦中的片段在不停的切換最後凝聚成一個“blue.sky”的字母印在我的瞳孔中。
我揪起面前的景睿猛地拉下他的右肩,我總覺得那裡會有這個字母,可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右肩上是一條觸目驚心的疤痕,我怔怔的望着那個如蜈蚣一樣的疤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我緊緊的攥着他的衣襟,景睿沒料到我會突然拉他的衣服,他擡手拽了一下,我仍然沒有任何放鬆,他握住了我的手,他手心的溫度讓我慢慢回過了神。
“這裡,爲什麼會有一道疤?”
他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只是淡淡的迴應:“小時候和太子玩耍時受的傷。”
我慢慢鬆開手收了回去,可他依然那麼握着不曾放開,我們的手僵在半空,卻再也無法向彼此邁進一步,他的眼神中似有不捨,我確定我沒有看錯,我相信女人的直覺,景睿對我!不會只是照顧那樣!
這一刻我不想去管那麼多了,我只想知道一點!
“你確定要娶慕矜遙了?”
他有了片刻的猶豫可最終還是點點頭,我眼眶裡沁出水漸漸化成怒火,腦中充斥着那句“藍兒,留下可好?”
可爲何我願意留下,他卻要娶別人?我越來越混亂,很多感情交織在一起,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很想記起我和古潯的一切,可我使盡全力只能記起這隻言片語和一種模糊的感覺。
這些和麪前的男人慢慢融合,有一個認知越來越清晰,就是那個本來應該屬於我的男人告訴我他要娶別人!他告訴我是我先背叛他的!他告訴我他不會愛我!
我緊緊的閉上雙眼把眼中所有的淚水擠出了眼眶,瞳孔中映出一副場景,我拼命的拍打景睿,或是古潯,瘋狂的朝他發瘋,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對我說:“藍兒,嫁給我吧!”
我猛然睜開眼握起拳頭朝着景睿的腹部就是一拳。
“混蛋!”
說完再也不去看他頭也不回的跑出了他的院落。
內心痛苦被無限放大驅使着我無窮無盡的奔跑,越跑越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發泄心中的怨氣,和到這個世界以來所有的遭遇!
如果上天以這種方式讓我和古潯重逢,我寧願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
我寧願那個人只活在網絡裡,留給世人紀念,卻再也不會和我有任何交集,我可以繼續過我的生活,不管是在哪個世界我都可以重新開始,可爲何他會再次走進我的記憶裡還給我沒有未來的明天。
一陣狗吠聲,驚得我忽然停住腳步,聰慧不知從哪個角落躥出來,我已經見過它好幾次,可它依然和初次見到我一樣朝我大叫,我的委屈好似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朝着聰慧大喊:“叫什麼叫?嚇到我你能賠我精神損失費嗎?我告訴你現在最好不要惹我!”
他那圓而大的眼睛朝我眨了一下就地而坐歪了一下頭,讓我頓時語塞,一肚子怨氣突然無處發泄了。
我退後了一步也就地坐在了身後的石塊上抱着雙膝與聰慧傻傻地對視。
我們一人一狗就這麼傻傻的看着對方,它單純的黑瞳讓我的怒氣漸漸消了些。
“剛纔語氣有點不好,對不起啊,因爲遇到了很煩心的事,怎麼和你說呢。你原來跟着楚淵住哪呢?現在在這裡住得慣嗎?”
他整個身子趴了下來,頭搭在兩個前爪之間依然擡眼看着我,如一個忠實的聽衆。
“你知道嗎?我現在特難受,連呼吸都難受,我不想待在這裡,你能明白嗎?我不屬於這裡,我渴望自由,渴望公平,可我連想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論顏值我不如慕矜遙,論身份我更是不如她,哪點都不如你懂嗎,我沒有任何資本去和她競爭,可我能有什麼辦法?
難道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她和景睿完婚嗎?我真的做不到,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知道在此刻問一隻狗是件很愚蠢的事,然而我卻毫無辦法,腦子就像生鏽了一樣不會運作了。
面前的聰慧卻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我順着它望去看見了辛素,聰慧走到他的身邊,我趕緊用袖子摸了把眼淚站起身。
“你真在這啊?”
他略爲吃驚的問。
“怎麼了嗎?找我?”
“不是,公子讓我請你進去,沒想到你當真在這裡。”
“楚淵…”我默默的念着。
“藍姑娘,請進吧!”
我跟在辛素的身後,聰慧跟在我的身後,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清幽的香味讓我燥亂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許多。
快要過年了,何容帶着下人把府中所有大大小小的院門都重新上漆,可唯獨楚淵這裡的院門還是原樣,帶着點點的斑駁。
而當我跟着辛素踏入院中後我的瞳孔驟然放大,眼前的一幕讓我驚歎得不能言語!
之前那蕭條、落寞的院落此時早已煥然一新。到處都是青紫色蝶形花冠,從樹幹上垂順的散落而下,變成了一個紫色的夢幻仙境,我吃驚的看着這一幕,單從院門外萬萬也不可能想到院中會有此番場景。
上一次離開這裡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卻不曾知道這裡已經換了一副景象。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花海那頭靜靜地站着,他的眼神沉靜而深遠,直到看見我後才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快步朝他走去興奮的問道:“楚淵,你這怎麼變樣了?我差點都以爲自己走錯了呢!”
他下了兩個臺階走到我面前:“這樣就不冷清了吧。”
他出塵的面上依然掛着淺笑,我有些錯愕,上次離開隨意嘀咕的一句話他竟然上了心。
“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夢裡見過這些花,很奇怪。”我的眼神飄過一朵朵盛開的紫藤花,空氣中瀰漫着幽蘭的香氣,淺紫色的花瓣隨風微微顫動,像是在憂傷的哭泣,我眨了一下眼,睫毛打溼在臥蟬處,神情有些飄忽。
楚淵低頭靜靜地盯着我。
“怎麼了?”我問。
“你丟了一樣東西。”他很平靜的回我。
我立馬低頭四處尋找,身邊並沒有掉什麼於是不解的看着他:“什麼東西?”
他笑了一下:“進屋吧。”
春天不知何時已悄聲無息的到來,楚淵的屋子依然燃着暖爐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一陣飯菜的香氣鑽進了我的鼻子裡,視線落在桌子上,上面放了幾個熱菜,還冒着騰騰的熱氣,我的肚子又咕隆的叫了。
“我還沒吃飯,你陪我吧。”
楚淵說着就勢爲我拉開椅子,我已經一天沒有進食的確餓了也不客氣拿起碗筷就嘩啦啦的吃了起來。
我把食物全部塞進嘴裡才忽然想起:“你不是說辛素只會做面的?”
他優雅的拿起筷子:“是啊。”
“那這桌飯菜?”我疑惑的問他。
他側過頭:“好吃嗎?”
這也許只是一頓普通的家常便飯,可對於一天沒有進食的我來說卻無比珍貴。
我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嚼着嚼着眼淚就流了出來,像失控的水閘沒有緣由的傾瀉。
楚淵沒有安慰我,像是沒看見一樣自顧自的吃着面前的飯菜,而我儼然把這一桌的菜都當成了那個可惡的景睿,恨不得用牙齒把他碾碎。
我流了很多眼淚也吃了很多,而楚淵始終夾着他面前那盤綠色的蔬菜,直到我丟下碗筷他才擡起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