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合上眼睛,似乎想要將方纔從眼中一閃而現的東西從凱莉的眼前掩飾過去,“一輩子,是個很沉重的詞語,你不明白其究竟有多長遠,長遠的究竟讓人多麼的難耐,你纔會這樣的武斷。”
“你說的很對,但是,你也不可以低估一個人的心念。”
“一個人的心念?”
“一個人決定陪伴另一個人的心念。”
“呵…”周天明失笑出聲,“人的心念…”他緩緩的轉過身去,擡起頭,睜開眼,凝視被枝繁葉茂的森林所遮蔽的天空,說道:“就在這座圖書館。如果我見完妮娜,還有機會回來的話。”
“無論你回不回來,我都在這兒等你。”
周天明微微搖了搖頭,他沒有再說話。他邁着堅定並且緩慢的步伐,朝林外走去。漸漸地,他的身影被淹沒在看似無邊無際的綠林中。
林中有微風緩緩地吹來,卷着林間草木的芬芳氣息,拂過凱莉的面龐。凱莉折返回圖書館,見娜美正坐在圖書館大門前的臺階下,她手肘拄在膝蓋上,正託着腮,看起來十分無聊的凝視着天邊的什麼。
對於凱莉的去而復返,她顯然並不覺得有多麼吃驚。她將目光從天邊收回,落在凱莉身上,兩人對視少頃,娜美忽而甜甜的一笑,“如果要在這兒過夜的話,客房倒是還有幾間。至於晚飯的話…凱瑟琳小姐會準備的。我們只消帶着一張嘴上餐桌就好了。”
凱莉凝視着眼前這個小女孩兒,眼前這個俏麗的小女孩兒,娜美,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她沉默着點了點頭,沒有說一句話。對於娜美爲何會知道她要在圖書館過夜,她自是也沒有問。
周天明走出森林,乘上市郊的黑車,車子剛開進市區的時候,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哈嘍,周天明小朋友。”手機那邊傳來年輕的女子聲音。女子聲音中那種熟悉的略帶調侃的味道,立刻讓周天明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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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迴應對方,也沒有掛斷手機。只是沉默的拿着手機,整個人就像一臺生了鏽的機器,其中的每一個零件都變得僵硬、凝滯起來。
車子在空曠的街道上呼嘯而過。街邊閃閃爍爍的霓虹燈光透過車窗映入周天明的眼簾。這樣或是那樣的色彩在夜色中凝聚,糾葛在一起,組成了一張極其龐大也極爲絢爛的光網。
“怎麼不說話?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可真讓我傷心,我們自從在那不堪回首的下水道分手以來,也不過才幾天而已…”
“妮娜小姐。”周天明深吸口氣,儘量用平和的心態去與電話那邊的妮娜說話,“自然是不會忘記你的。老實話,夢中還時常見到你呢。”
“希望夢見的真的是我。而不是什麼所謂的年輕時候的我,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是說那個比起你來要可愛的多的,並且擁有與你一樣眼瞳顏色的小女孩兒?”
“比我可愛得多…”妮娜從電話那邊傳來輕微的笑聲,“在你的夢中,她很可愛嗎?”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或許你可以去翻一下曾經的自己的照片。那麼你便知道,你小時候,還是很可愛的。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不可愛。”
“我都說了…”妮娜的語氣聽起來多少帶了些少許的無奈,“無論你夢見的那個小女孩兒是誰,總之不會是我。”
“或許吧。但是無論是或者不是,這都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不是嗎?”
“說的是。”妮娜的語氣稍微變了變,變得多少嚴肅了些,“我收到了你的訊息,你手上有烏塞爾?”
“是那樣的。”周天明的眼光飄向車窗外,街邊飛快後退的景色盡數映入他的眼眸中。
“說謊,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哦,周天明小朋友。”
“怎麼?你不相信?”
“老實說,有點兒懷疑…”
周天明沉默少頃,用沉靜的語氣說道:“要我讓他親口與你說說話?”
“…”手機那邊隨之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片刻過後,妮娜的話語中微帶點點笑意的說道:“不用了,反正,明天就能見到了。”
“所以,明天十二點半,白石碼頭?”
“十二點半,白石碼頭。”
“對了,天明。”周天明正要掛斷手機的時候,妮娜忽而以一種莫名的口吻叫住了他。
周天明微微一怔,似乎對於妮娜這樣突然叫自己的小名有些不習慣,“還有事兒嗎?妮娜小姐。”
“你,不會騙我的吧?”
“…”
“如果你騙我的話,你知道,後果可是會很嚴重的哦。”
“…”
周天明掛掉手機,靠在車後座柔軟的坐墊上。他合上眼睛,右手食指與拇指輕輕地捏着自己的眉心。思緒暫時處於斷檔之中,腦袋中掌管着身體某處的電源也隨之關閉。他的意識仿若一塊海綿,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
有些零散的畫面從腦海中滑過,今天干了些什麼呢?和慕容影痕在咖啡廳喝咖啡,討論關於明天與妮娜見面的一些細節。之後凱莉走了進來,兩個人說了些不着邊際的話——周天明提議去散步,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市郊。
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市郊。莫名其妙的進入一片似乎人跡罕至的森林,森林裡有座極爲宏偉的圖書館。圖書館裡住着一個小女孩兒與一個年輕女子。
娜美與凱瑟琳。
“不從正道者,會有兇禍。唯大德君子,可改過得福。”娜美那嬌嫩稚幼的聲音仿若又在耳畔響起,周天明將這句話在心中默唸數遍,最終在心中對之抱以一聲冷笑。
這種不着邊際且不切實際的算命,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還有什麼事情呢?
啊,凱莉對自己表白。說是表白,或許有些勉強,但是也算是吐露心跡吧。
“喜歡…又如何呢。”周天明所坐的黑車猛地顛簸了一下,道路極爲不平坦,似乎經過的這一帶正在修工。有機器施工的聲音嘈雜的穿過濃重的夜色侵入周天明的耳膜。周天明睜開眼,向車窗外望去,看見遠處街邊的一塊廢墟地,有零零散散的工人正在運用機械處理廢墟上的石塊與渣土。
“那是市中心醫院,爆炸之後,就什麼都沒剩下了。死了很多人,醫生、病人、護士…”司機開着小型的麪包車,用不算太標準的英語與周天明搭着話。
司機是個中年男子,有着標準的西方男子那種粗獷的臉龐。濃密的鬍鬚與其說是生長在下巴上不如說是被用某種強力膠水粘貼在下巴上。他看上去有些渾濁的灰色眼眸透過後視鏡瞥了眼靠在車座上的周天明,用低沉的嗓音說道:“市政廳發生爆炸後沒多久,醫院也發生了爆炸。相隔幾乎不超過一天。”
“有很多人死了吧?”周天明隨意的應付了一句,他雖然不太想理會這個司機,但是如果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的話或許又會有些不太禮貌。
“很多人。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兒。”
“…”周天明微微坐直身子,聳了聳肩,“抱歉。”
“她只有三個月大。感冒引發的肺炎。瞧了很多地方,也沒有怎麼好轉。她母親中午下班去看她的時候,醫院正好發生了爆炸。”
周天明沉默不語。儘管他對於現在這個司機失去了妻子和女兒的心情無法準確的體會得到,但是他能很輕易地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那種難以言喻的沉痛。
失去至親之人的沉痛,他很清楚。
“警方會抓到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的。”沉默半晌後,他只能用這種聽起來無比蒼白的話語來慰藉司機。
至於爲什麼要慰藉這麼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人,他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因爲在這個陌生人身上發生的事情,他也曾經經歷過。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同情對方。
“抓住又怎麼樣呢?”司機開着車,車子轉過一個街道的時候,說道:“即便將歹徒抓住,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都回不來了。現在所唯一期望的,就是警方可以快點兒解決這件事情,不要讓再多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
“會的,很快就會結束的。”周天明說,“比你想象的還要快。”
“但願吧。”
車子在新城區的新北路停了下來。周天明下了車,在街角的一家便利商店裡買了一罐咖啡,而後穿過大街,徑直走進街對面的一家小賓館。
賓館裡的接待不知去了哪裡。周天明走到大廳前的電梯處,乘上電梯,上到三樓。
“隊長,那個周天明,我們可以信任嗎?”賓館三樓302房間裡,叫做麗華的女探員坐在沙發上,向身旁的慕容影痕詢問道。
“信任不信任,都得靠他才能引出妮娜.凱爾。”慕容影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閉上看上去有些疲憊的眼眸,說道:“明天妮娜.凱爾出現之後,你與保羅不要輕舉妄動,等我的指示再行動。”
“我們的人手恐怕有些不夠。”一個留着小平頭,身形顯得有些瘦弱的男子從賓館的洗手間裡走了出來,“算上我們三個,以及埋伏在周邊的我們的狙擊手,也不過才六個人。只六個人要對付妮娜.凱爾和她手下的‘靈能小組’,恐怕有些吃力。”
“保羅,你的傷怎麼樣?”慕容影痕睜開眼,看向說話的男子,說道:“如果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畢竟,明天我們不是孤軍奮戰,克里姆林當地警局與軍方也會給我們一些助力。”
“隊長,你知道尋常的警力對於妮娜.凱爾那種人來說就是形同虛設。”
“如果算上當地軍區的全部軍力的話,那麼就不是形同虛設了。”
保羅微微吃了一驚,“你是說,軍方也會出面?”
“是的。妮娜這次造成的恐慌是前所未有的,無論是警方還是軍方,都不會容許她再這麼猖狂下去。明天,會有軍方支援我們。”
“他們動用了怎樣
的軍力?”
“陸地有美洲獅裝甲車,打擊者步戰車,抵抗火箭彈與各種輕武器…阿帕奇戰機負責掌控絕對的制空權。”
“所以說,妮娜.凱爾這次是插翅難逃了?”
“差不多吧。不過不能大意,如你所說,對方是妮娜和她的‘靈能小組’,她們的實力究竟如何,我們至今沒有掌握完整的情報。”
“總部那邊依然沒有提供任何幫助嗎?”
“議事會既然決定將‘太昊’撤出此次行動,就說明他們對於克里姆林發生的事情不會再插手。”慕容影痕說,“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和當地警方與軍方的努力了。”
慕容影痕的話音剛落,房門被輕輕敲響。麗華與保羅相視一眼,保羅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的門閂。
房門被輕輕推開,周天明啜着罐裝咖啡,看起來極爲休閒的走進了房間。
他象徵性的對慕容影痕揮了揮手,而後四下打量了下屋子,不無欽佩的說道:“真不錯,你們竟然能在這兒找到這麼隱蔽的,並且還有兩室一廳的屋子。”
“而且還有單獨浴室。嘖嘖。”周天明看起來極爲隨意的坐到沙發上,“看起來做你們這一行的,住宿待遇還是不錯的。”
“你和你的小女友的問題解決了?”慕容影痕瞥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對於周天明這種看起來十分粗俗的坐姿有些不滿意。
“小女友?”
“那個凱莉小姐。”
“她可不是我的小女友。”周天明搖頭失笑,“你們千辛萬苦的把她綁來,連她和我的關係也沒有搞清楚?”
“我們可沒有虧待她。”坐在慕容影痕身旁的麗華說道:“況且綁這個字用的可不太好。我們只是請凱莉小姐配合我們的工作而已。”
“配合你們的工作?”周天明有些好笑的看了麗華一眼,“怎麼樣配合?跟一羣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便算是配合你們的工作。”
“我們只是希望通過凱莉小姐找到你罷了。”保羅插口道:“畢竟,妮娜.凱爾在電視裡公開的報出了你的姓名,你知道,這讓你直接成爲了公衆人物。”
“做一個公衆人物,我的壓力可是很大的…”
“可不是。我們以爲你這樣的公衆人物,無論如何應該在自己處於風頭浪尖的時候藏起來纔對。哪裡知道你就在大庭廣衆,無數警察的目睹下公然來到Heaven夜總會。看起來,你還是太低估現在的情報網絡了。”
周天明微微聳肩,“沒有辦法啊。妮娜她把我推向風頭浪尖,我如果再選擇沉默的話,恐怕就會被她逼的走投無路了。”
“你現在不是走投無路?”
“勉強可以算吧。”周天明微微皺起眉頭,有些厭惡的看了眼以戒備眼光凝視着自己的保羅,“與你們合作…不,要利用你們來擺脫,真可說是走投無路中的走投無路了。”
“如果不是你能幫我們引出妮娜.凱爾,你以爲我們希望與你合作嗎?”
“夠了。”慕容影痕低沉着嗓子,打斷了保羅與周天明的爭吵,“周先生,無論之前我們彼此有什麼誤會,但是現在,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的。”
“那是。”
“我們如果能夠在明天抓住或者殺死妮娜.凱爾,你便能夠徹底的擺脫她。從這方面來說,你我的目標是一致的。所以,暫時的,我們還是放下對於彼此的成見,專心考慮明天的事情爲好。”
“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麗華抿了抿嘴脣,美麗的眼瞳有些不解的望着周天明,“你是與妮娜.凱爾一樣,擁有血族體質的,對吧?”
“那又怎麼樣?”
“那麼,你爲什麼希望擺脫她呢?”麗華說,“恕我冒昧,從之前你和她在Heaven夜總會以及後來到下水道的舉動來看,你與她,分明是一夥兒的。我們甚至一度認爲,你是‘暮月’的人。”
“噢,看起來你們的判斷有些失誤。我並不是‘暮月’的人,與妮娜那傢伙,也不是一夥兒的。”
麗華蹙起眉頭,“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想要擺脫她?她如果想要邀請你加入‘暮月’,你有什麼必須拒絕的理由嗎?”
周天明微微一笑,“這位美麗的小姐,你要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渴望成爲恐怖分子的。特別是與妮娜這樣一個瘋狂的女人共同成爲恐怖分子。”
“所以,你只是一個渴望和平的吸血鬼?”
“和平或者不和平,於我來說都無關緊要。我只希望置身事外,對於你們‘太昊’也好,還是妮娜的‘暮月’也罷,我都希望置身事外。你明白嗎?我被妮娜莫名其妙的捲了進來,當我要抽身而出的時候,她卻說不行。所以我希望能夠擺脫她,我這麼說,能明白嗎?”
麗華蹙起秀美,似乎有些難以理解周天明的話,她懷疑似的搖了搖頭,“你的話的可信度實在很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