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逆境,越需要樂觀。”
“越是逆境,越需要樂觀…”周天明緩緩閉上眼睛,在心中反覆琢磨着福克斯的這句話。不可否認的,他現在的的確確處於逆境中。或許這並不能算多麼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脊柱被打斷,導致上本身完全癱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誰身上,都夠他鬱悶好一陣子的。更有心理脆弱的人便會想以死亡來結束這即將痛苦且困苦的下半生。
周天明在那天晚上,與自己的哥哥正面攤牌的時候,確確實實是想終結自己漫長的生命的。並且那是他發自本心的意願。或許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畢竟,一個人想着去死,總是很難讓人理解的。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它們看起來難以理解,可在當事人本身來看,雖然難以理解,但非如此不可。
周天明就是這麼覺得的。
如果他的親哥哥真的恨他入骨,且想要讓他接下來還不知有多漫長的人生中充滿了痛苦,那麼他唯有如此選擇。唯有他死了,方纔能阻止他那有些喪心病狂的親哥哥去繼續傷害那些與他毫不相干但又非全然毫無干系的人。他並非什麼品德高尚的人,也沒有所謂的正確的價值觀,但他是個很執拗的人。如果他執拗的認爲他們兄弟間的事情不應該牽扯到其他人,那麼就決計不能牽扯到其他人。
但現在,他已經不再執拗的認爲任何一件事情該怎麼樣了。他感到一種類似於失落或者說是任其自然的心情。即,縱然自己那自我癒合的體質消失不見了,縱然自己的後背治不好了,那也沒有什麼。即,縱然自己真的不幸死在這艘貨輪上,或是僥倖的到達那什麼克里姆林,那也都沒有什麼。
這樣還算平穩的度過了一天,經過那次類似於保安模樣的人來過,對船艙中的人進行了一番形而上的恐嚇後,接下來無論是那三個白人或者是其他的人,都安分了許多。
那少年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他似乎是餓極了,醒來後着實狼吞虎嚥的吃了一頓飽飯。雖然那不過是一碗熱粥與一塊麪包而已。但他看起來十分滿足。
那位年輕的,自稱是他姐姐的女子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他們兩人躲在船艙一角,與周天明所躺着的位置正形成一個微妙的對角線。
無論是姐姐或是醒來後的弟弟,他們此刻看待船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充滿了深深的戒備與敵意。尤其是那少年。雖然周天明躺在甲板上,清晰地看見或者說能看見那少年的機會不多,但也有那麼幾次,例如在船艙中的人擠着派對拿飯的時候,他不經意的瞥見少年
那張還算清秀的臉龐。
雖然他極力掩飾,清秀的臉龐儘量不顯露出任何一絲會令人警惕的表情,但,周天明還是敏銳的觀察到,他那掩飾在平靜下的憤怒。一種類似於不屈服,不甘心,更多的是對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而產生的那種近乎於有些熾熱的憤怒。
這種憤怒或許尋常人不容易觀察出,但周天明可以。他非常清楚這種憤怒所可能帶來的後果,即便是從少年看似平靜的臉龐上,他也能看出蛛絲馬跡來。
例如,時而微微抽搐的眼角,臉上肌肉會在不經意間的緊繃起來。這點兒細枝末節,尋常人是決計看不出來的,但周天明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了。
他或許能理解少年這種不尋常的憤怒的原因,但他既沒有任何辦法來平息他心中的憤怒,且對此也毫不關心。所以他只是在旁冷眼旁觀,有時候卡夫卡爲他端來熱粥的時候,他也只是隨意喝個一兩口。至於麪包,他則看似慷慨的分給了卡夫卡。
福克斯時而在船艙裡,時而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按照卡夫卡的話說,船醫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這點兒並不受什麼限制。
當這艘看似普通的貨輪在寬闊的江面航行了整整十天,終於從江口駛入更爲蔚藍裝闊的大海的時候,已經是第十二天了。
周天明後背與胸口的傷痛時常讓他在夜裡難以入睡,在經過了漫長枯燥的一天後,在夜晚不能得到適當的歇息,實在是糟糕透了的一件事。
他默默地忍受着斷骨間一陣一陣傳來的那種痛楚,試着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倒不是他喜歡逞強,只是他相信,如果因爲他而打擾了船艙中其他人的睡眠,那麼恐怕除了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卡夫卡外,其他人都會齊聲提議把他丟入海中餵魚。
周天明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船艙中睜着空洞且無神的眼睛。他茫然的注視着天花板上的一點兒,仿若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點兒上。但實際上,泛出些微潮溼氣味兒的天花板上根本什麼也沒有。
在遙遠又並不遙遠的地方傳來海岸拍打船舷聲音,一聲響過一聲。清晰地傳入周天明的耳中。黑暗中傳來許許多多人的呼吸聲,這些人的呼吸節奏在某一特殊的時刻竟然變得出奇的一致。一起一落,一吸一吐,是如此的整齊劃一。
周天明過濾掉那海浪拍打聲,過濾掉那整齊劃一的呼吸聲,耳朵將一切儘可能從外界傳來的聲音全部過濾掉。就像做試驗時要濾除水中的雜質一般。
他儘可能的讓自己沉入一種近似於‘忘我
’的狀態。這樣說或許有點兒懸,簡單來說,就好像你曾經在課堂上走神,自己想的是什麼事情已然無從想起,但總之老師在課堂說的一些東西你也是半點兒沒有聽進去的。
有那麼一段時間,你甚至沒有覺得老師在說話,待老師突然點你名字要你回答什麼什麼問題的時候,你完全如墮雲霧之中。這便是所謂的‘忘我’境界了。
這可以是想一本小說的劇情,可以是想一部電影的結局,也可以是,想一個人。
周天明淡藍色的眼瞳仿若穿過那漆黑的天花板,穿過暗淡無月的天空,穿過稀薄的大氣層,穿過這顆蔚藍色的星球…
他的思緒飄回到一百年前的某一天,但具體是哪一天已經很難回憶的起來。只是他依稀記得,那天,溫度也如現在船艙中的這般悶熱。
啊,想起來,那應該是個夏天。
天氣悶熱的仿若將人置身於一個大大的火爐中。幾片薄雲貼着仿若凍僵了的蔚藍天空。空氣中沒有一絲微風,知了在樹頭聲嘶力竭的鳴叫着,似乎想用這種叫聲在它們生命最爲繁榮也無可奈何走向下坡的時候讓全世界的人們都記住它們。
林蔭道旁成行的梧桐樹,枝頭上綠葉繁茂,但無論怎麼看,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它們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的垂掛在枝頭,許是因爲一點風沒有,它們也無法忍受空氣中這種凝重的悶熱。
周天明走在林蔭道上,樹葉構成的陰影將他身與臉龐的一部分盡數籠罩在內。熾熱的陽光斜射進他的眼睛,他有些難以忍耐的避開這刺眼的陽光。
“看,戴太陽鏡的好處表現出來了吧?”在他的身旁,似是有什麼人在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與他說話。
但那人是誰呢?
周天明偏過頭去,他的身旁確確實實是站着一個人的。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T恤上印着‘哆啦a夢’的圖案。下身穿着粉紅色的超短褲,纖細勻稱的大腿暴露出熾熱的陽光下,在陽光的勾勒下,竟有種令人不敢逼視的感覺。
粉紅色與白色交替,濃烈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一抹明亮且溫馨的身影就這般憑空的出現在那個有些悶熱,有些枯燥的夏日裡。她就這麼想當然的,出現在周天明爲自己編織的臆想中。
但這畢竟也並非全是臆想,畢竟,這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事情。雖然年代有些久遠,雖然大部分記憶都隨着歲月的推移變得模糊起來,但它是存在過的。於這一點兒,周天明深信不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