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黑衣人靜立橋邊,看着周天明與齊玥仿若兩顆又沉又重的石子急速落入渾濁的江水之中,他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竟是不自禁的浮現出一絲微笑。
“越掙扎,才越有趣。”他用低沉的嗓音在瑟瑟秋風中如是說道。空中秋風的嗚咽聲,腳下江水的滔滔聲,一如在附和他的話語。
黑衣人佇立橋邊,道路兩旁的路燈與橋上不時閃過的車燈混爲一體,在這月色暗淡的夜晚,閃耀出一抹不可思議的光芒。
而他的身子,漸漸隱於這抹光芒之中,或者說,他已經與這抹光芒融爲一體,再分不清楚彼此。
冰冷的江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周天明的身子急速沉入黑暗之中,江水仿若形成一面面牆壁將他擠壓在中間,令他艱於呼吸。
他奮力划動四肢,好在他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有學習過游泳,江水固然是既深且寒,但對於他這種特殊體質的‘人’來說,使自己不沉入這江水之中,並不算什麼難事。
周天明從渾濁的江水中探出頭來,長長的深吸一口氣,他四下張望,有些焦急的尋找着齊玥的身影。
他們兩人跌入江水後,洶涌的江水將他們二人衝散了開來。“齊玥!”周天明的身子漂浮在江上,漫無目的且迷茫的呼喊着齊玥的名字。
但沒有人迴應他,除卻不遠處從漁船上傳來的探照燈閃過他的眼眸外,再沒有別的事物映入他的眼中。
他焦急的東張西望,在悽清的江面尋找着齊玥的身影,“齊玥!”他又大叫了一聲,依舊沒有人迴應他。
周天明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的神情在一瞬間竟是顯得有些癲狂。他深吸一口氣,復又潛入江中,就好似一條矯捷靈動的魚兒,在腹中連換了三口氣,目光透過渾濁的江水,但此時夜色漸深,江面上本就不怎麼光亮,江中更是完全看不清事物。
周天明如此在江中尋找了好久,始終不得見齊玥,他的神色漸漸陰沉下來,宛若一片烏雲遮住了他的臉龐。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極爲靈敏的聽覺讓他過濾掉翻騰的江水聲,徑直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極其微弱的呼救聲。
他心頭一動,快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遊了過去。其時齊玥的身子正在江中心努力地掙扎,她的頭忽而沉下去,又忽而浮上來,江水沒過了她鼻口,眼看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沉入江底,周天明迅速的游到她身邊,從背後拖住她掙扎揮舞的臂膀,沉着嗓子說道:“是我!別怕!”
但這個時候齊玥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起來,她的胃裡灌了太多的江水,此刻也分不清是什麼人從背後拖住了自己,只是本能的想要掙開對方。
這樣一來,倒是託着周天明的身子也迅速往江底沉去。好在周天明氣力比起尋常的人要大得多,他強行托住齊玥的身子,帶着她往岸邊游去。
但此時他們處在江中心,這大江寬闊非常,一時之間要游到岸邊,那極是困難的。
幸好在此時有一艘小型的類似於巡邏艇的船隻經過,艇上人拿着刺眼的手電筒,照耀着在江上飄蕩的周天明二人。
周天明見有船隻尋着了自己,精神一振,他奮力游到船邊,先與船上人合力將齊玥送上小艇,繼而自己才被人搭着手扶上了小艇。
“小年輕,什麼事這麼想不開!”上了小艇,周天明四肢乏力的癱軟在小艇中,一位老人遞給周天明一瓶礦泉水,用一種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
周天明睜眼望去,眼前的老人神態和藹,滿頭如同漂染過的白髮肆意的覆蓋在頭頂。他的眼角有着極深的皺紋,仿若歲月真的切切實實的用刻刀在他眼角留下了痕跡一般。
但周天明望着那糾結在一起的眼角皺紋,不知怎麼的,竟然沒來由的產生出一股親切之感,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從老人手中接過礦泉水,
大口喝了起來。
“要不是我穿上的探照燈恰巧打到你們,就危險咯!”老人俯下身子去,一邊查看旁邊昏迷不醒的齊玥一邊仿若是在自言自語的說道:“平時除非一些大型的渡輪,不然很少有船隻到這一帶來的。這一帶的江水可深哩!”
周天明沉默不語,他的目光越過漆黑的夜空,遙望遠方燈火通明的普林頓大橋,那橙黃又明亮的燈光在漆黑的夜空下閃耀出的光芒竟是分外刺眼,仿若爲普林頓大橋圍上了一層亮眼的光圈。
溼漉漉的頭髮上滑落幾滴水珠,貼着周天明的臉頰,讓他感到一絲冰涼一絲麻癢的感覺。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還是昏睡的齊玥身上,“他怎麼樣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啞,似乎是因爲之前在江上呼喊齊玥名字的時候太過大聲,以至於讓聲帶十分疲憊。
“沒什麼大礙,只是喝了一肚子的水,吐出來就沒事了。”老人操作着小艇,迎着呼嘯的江風,迴應着周天明。
到老人把他們二人送到岸邊的時候,齊玥也漸漸甦醒了過來。
“謝謝,老人家。”周天明臨走的時候,極爲恭敬的對老人鞠了個躬,以感謝他今夜的相救。
周天明一隻手扶着齊玥,緩步沿着江畔行走。他此時尚且不知道老人是把他們丟在了上西區的岸邊還是市區的岸邊,只是這周圍的景色他都感到很陌生。
說起景色,江畔四周總的來說很是漆黑。只有零星的船燈透過薄薄的燈片勉強驅散掉這一帶的黑暗。
周天明的目光穿過黑暗,隱約看見江畔河堤的不遠處有類似於住宅公寓的建築林立,他沉吟了一聲,既然這附近有人家,想來該不會是多麼偏僻的地方纔是。
“你感覺怎麼樣?”他收回目光,落在身旁的齊玥身上,“雙腿還是發軟嗎?”
齊玥只是搖了搖頭,剛纔的經歷讓她至今驚魂未定,如果可以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很抱歉…”周天明隔了好一會兒,突然低聲說道。
齊玥瞥了他一眼,嘴脣蠕動了一下,隨後張口說道:“你是在爲之前與我開玩笑的事情道歉?”
“不,爲這所有的一切。”
“你…”齊玥歪着腦袋,在漆黑的夜色下定定的注視着周天明,“你也不能把一切都攬下來啦。我是說,我是很生氣你之前那一副無所謂且自以爲是開玩笑的態度,但…”她頓了頓,說道:“之後跳車啦什麼的,也不能全怪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這確實是我的錯。”周天明的語氣依舊充滿着歉意,甚至還帶着一點兒自責。他很清楚,不是因爲他,那個黑衣人是決計不會找上齊玥的。
但那黑衣人究竟這麼恨他且幾乎是有些不可理喻的與他爲難,他一時還是難以明白。若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的話…
“是因爲她的事情嗎?”周天明心中嘀咕了一句,仍舊是沒有幾分把握,畢竟,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想什麼呢?”齊玥見周天明許久不說話,不由有些好笑,“即便我生氣,你也不用這麼一副樣子吧?活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那你原諒我了嗎?”周天明收回亂糟糟的思緒,深邃的目光看向齊玥,臉上浮現一絲久違的微笑。
“嗯…”齊玥歪了歪腦袋,“我會考慮看看啦!”
周天明聽着她有些任性的語氣,不禁是笑出聲來。
“笑什麼!”齊玥打斷了他的笑聲,“我可是很認真的!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生氣哦!”
“我是真的…”周天明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想來若是說出‘我是真的開玩笑。’,齊玥又得與自己一番爭執了。
“我就是生氣你那一副什麼都能拿來開玩笑的態度!”
“這個…可能是習性使然,需要時間適應。”
“爲什麼要我適應呢?你不能改變嗎?”
“都說了是習性使然…”
“也就是說,你根本不在乎我咯?”
“這又是說到哪裡去了。”周天明聳了聳肩,“根本搭不上邊嘛!”
齊玥微微睜開周天明的手臂,再不說話,只是低着頭,沿着江畔,一步慢過一步的走着。
二人就這麼沉默無言的一前一後走着,江風不時拂過二人的面頰,帶來一絲刺骨寒意。
“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周天明終於還是當先開口了,“我與你,並非…”
“有些事情,你也需要知道。”齊玥再次不等他說完,便有些任性,甚至說有些蠻橫的打斷了他,“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吧?”當齊玥一雙美麗的好像會說話的眼睛直視着周天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天明在原地足足怔了三秒鐘。
他的心臟也仿若停跳了三秒鐘。江畔的晚風吹刮的越來越肆無忌憚。
“或許我與你都不該這麼武斷,關於我們之間。”周天明攤了攤手,他的語氣中帶着一些若有若無的無奈。
“也就是說,你並不喜歡我?”
“這不是喜歡的不喜歡的問題…這是…”
“這就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齊玥的語調提高了幾分,“你知道嗎,或許唐蕊說的是對的。也許你就只是想玩一玩兒。”
“不是這樣的…”周天明企圖辯解,但他旋即住了口,既然自己無法與她在一起,又何必再辯解那麼多?
“那,就這樣吧。”齊玥停下了腳步,她站在江邊,抱着雙臂,讓嬌弱的身子更顯幾分瑟縮,她的眼光飄向江面,“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周天明不置可否。
這樣的沉默,遠比直截了當的拒絕齊玥來的殘酷。齊玥心中期盼他哪怕說一句類似於‘我們還是朋友’這樣的蠢話,但她的耳中除了聽見‘呼呼’的江風外,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的眼眶有些乾澀,這讓她微微的仰起頭,抽了抽鼻子,從鼻中發出的聲音似是有些哽咽。這樣脆弱的聲音仿若是掛在屋檐下的風鈴忽而斷開線來,散落一地發出的聲響。周天明心中不自禁的緊縮了一下,他低下頭去,甚至連齊玥的一片衣角也不敢看見。
而後齊玥緩步離去,周天明跟上幾步,“我送你回去。”
“不用。”齊玥的語氣很是平靜,平靜的有些不同尋常,“我自己會走路。”
“我不確定那個黑衣人…”
“周天明!如果你並無心與我在一起,就應該從現在開始,與我保持距離,收起你那氾濫的好心吧。”
周天明抿着嘴脣,看着齊玥漸漸遠去的背影,夜色凝重,但無論齊玥走的多麼遠,她清麗的背影卻始終清清楚楚的映在周天明的眼中。
他定定的注視着那瘦弱的肩背,她的肩膀在寒冷的江風吹來的一剎那不自主的瑟縮了一下,顯得就好像一隻突然失去家園的小兔子,茫然的走在不知通往哪裡的道路上。
道路上想必是烏雲密佈的,黑暗想來也是如影隨形的。其路程料定也是極其蜿蜒曲折的,但她的腳步卻沒有一絲紊亂。儘管腳下滿是泥濘,但她走的很是堅定,她垂着頭,瑟縮着肩膀,就這麼,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夜色中,也消失在周天明的眼眸。
“如果可以…”周天明心中低喃一句,他緩緩閉上眼睛,他微微仰起頭,讓冷風順着衣領灌入身子,這樣,仿若能讓他好受些。
深入骨髓的寒冷總是容易讓人冷靜下來,適時地閉上眼睛,也能極好的阻止他臉上的神情出賣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之於究竟如果怎樣,便可以怎樣,周天明終究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完整,即便是在心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