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百無聊賴的將自己的目光投向車窗外一閃即逝的景色。廢棄的廣告牌，老舊的工廠，儼然已經失去生氣的枯舊的松樹林。
“這座城市，正在死去。”突然地，凱瑟琳從口中迸出這麼幾個字眼來。
周天明怔了怔，他偏過頭，意味莫名的看了眼凱瑟琳。
凱瑟琳沒有回望他，她如水的眼眸依舊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前方，“人、動物、植物，都在死去。”
“…”周天明合上眼睛，而後緩緩地開口，“是因爲有人正在損毀這座城市…”
“一個很厲害的人？”
“一個很厲害的人。”
車子很快地駛入市區，如周天明所想，市區中的道路上也並沒有多少的車輛。人行道兩旁時而有少量的行人經過。
凱瑟琳刻意的減慢車子的速度。儘管如此，一輛蘭博基尼駛入市區，還是吸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
“開這樣的車，是不是太招搖了些？”
“好像是有一點兒。”
車子徑直穿過市區，在新城區與貧民區的一方交界處停了下來。
“市區第一醫院被炸燬了，我只好將凱莉小姐暫時移交給這傢俬人醫院。是以前我一個朋友開的，醫療技術與設備都有保障的。”凱瑟琳將車子熄火，走下蘭博基尼，這樣對周天明解釋說道。
周天明環顧四周，空曠曠的道路，人工精修修正過的綠化帶連成一線，綠化帶的右側，坐落着一座極具西方特色的建築。
周天明的目光飄向那建築，微微沉吟一聲，那該是凱瑟琳所說的私人診所了。
凱瑟琳與周天明步行至建築物前，穿過前方的花園。花園中，有零星的護士與病人模樣的人，“這裡的環境倒是不錯。”周天明將目光從身旁的一株鬱金香上收回，以調侃的口吻對凱瑟琳說道。
“環境自然是不錯的。”凱瑟琳點了點頭，“關鍵是這兒安靜，不想別的醫院，靠近城區，過於嘈雜。”
周天明微微聳肩，繼而隨着凱瑟琳走進大廳。大廳中有接待的護士，凱瑟琳簡單向其說出了凱莉所在的病房後，與周天明乘上電梯，往三樓走去。
醫院看起來人也並不是很多。無論是醫生、護士或者病人。走廊上幾乎不見人影，有極少的護士端着醫療用的東西時而與周天明擦肩而過。
“許多的人都辭職了，病人也大部分離開了。”凱瑟琳走在幾乎沒人的走廊上，沉靜的說道：“不止是醫院，各個地方。工廠、超市、私人公司、各個行業都有人辭職離開。普通的人只想儘快離開這座城市。因爲…”凱瑟琳停頓了一下，而後或多或少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兒已經成了犯罪與黑幫的天堂。”
周天明微微皺眉，他一語不發，在406病房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凱莉所在的病房。
“她就在裡面。據護士說，她時睡時醒的，情況不是很好…”
周天明點了點頭，推開了病房的房門。
凱瑟琳看着他的身影沒入病房之中，微微搖了搖頭，她沒有跟着進去。她想，周天明應該需要一點單獨時間與凱莉相處。
這是一間單獨病房。雖然面積不算大，但也不顯得有多麼擁擠。病房裡的佈置顯得溫馨且寧靜，周天明將目光從牀頭櫃前的康乃馨上移開，最終凝注在躺在病牀上的凱莉。
凱莉沒有注意到周天明的到來。她正沉沉的睡着。雪白的被單將她的身體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個頭部來。
周天明刻意放輕腳步，在牀邊的一張板凳上坐了下來。他目光柔和的凝視着凱莉靜美的臉龐，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手，拉住凱莉搭在胸前的左手，將其呵護般的握在掌心中。
有微弱的體溫透過凱莉的纖手傳來，周天明靜靜感受着那微暖的體溫，目光不禁瞥見她手腕處被包紮起來的傷口。
他淡藍色的眼瞳不禁意的收縮了一下，而後有些自責的搖了搖頭。他寵溺似的爲凱莉理順她額前有些繚亂的秀髮，而後就這樣握着凱莉的左手，一言不發的，靜坐良久。
着實過了良久，到天邊的最後一縷陽光徹底消失在視線，到護士進來兩次爲凱莉重新打過點滴的時候，凱莉方纔朦朦朧朧的自昏迷中甦醒過來。
周天明望着凱莉的眼皮一點點兒的睜開，久久未有波瀾的心竟然升起一絲激動的情緒來。
“天…天明？”凱莉側過頭，滿是疲倦與虛弱的眼眸不可置信的凝視着坐在自己身側的人，這個即便是她在生死一線，意識就要渙散的時候還在思量着的人，現在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處於夢境之中，還是人死之後，能夠看到自己心中的念想。
“嗯。”周天明溫和的應了一句，他平靜的面容上第一次展現出笑容，“醒了？可覺得好一些了？”
“…”
凱莉睜着眼眸，良久，自她清澈的眼眶中，清晰可見的蘊出一滴晶瑩澄澈的淚珠來。就好像夜空中閃閃爍爍的一顆繁星。
周天明伸手，輕柔的爲她擦拭去自眼眶中滑落，墜在臉龐上的淚珠，
“多大的人，怎麼還哭鼻子？”
凱莉抽了抽鼻子，“你，你…沒事了？”
“我能有什麼事情？”
“這就好…”
周天明看着凱莉釋懷的神情，不知爲何，心中忽而一緊。他感到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在極速的擴大、旋轉，他感到有些難以呼吸。
爲什麼一個人，可以在乎一個人到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地步呢？
“凱莉…我…”周天明的聲音有些乾澀，很是艱難的從口中擠出這麼幾個蒼白的字眼來。
凱莉輕輕地搖了搖頭，“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的。”
凱莉的嘴角忽而夠了出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來，“天明，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會騙人了？”
“…”
“我恐怕…不行了…”凱莉說，“但是我並不後悔…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那麼選擇的…”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有法子可以救你。”周天明沉着嗓子，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他看的出來，凱莉的生命正在一點兒一點兒的流失，他需要儘快進入正題。
“我可以轉化你，凱莉。雖然我不能確保一定成功，但…我願意試一試。倘若失敗了，也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
周天明說到最後一句話，已經是向凱莉表明死志了。如果他救不了凱莉，那麼，他也不會苟活。
“…”
凱莉沒有說話，她靜靜的凝視着周天明，彷彿要將眼前這人的容貌刻進心中一般。
“只要你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
凱莉依舊沒有說話。她靜默的這段時間裡，周天明的心也着實懸到了嗓子眼兒。說實在話，他不確定凱莉究竟會怎麼選擇。就如凱瑟琳所說，成爲一個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莫非真的是凱莉所希望的嗎？
不老不死，固然是很誘人。可在其背後，所要承受的，亦是比之常人更加難以忍受的千百年的孤獨。
不要忽略這種孤獨。這樣的，深邃的，看不見盡頭的孤獨，足以將任何一個人逼入萬劫不復之地。
妮娜.凱爾，不正是一個很好地例子嗎？
“天明…”凱莉終於開口了，她微微移開自己的目光，似乎在有意識的迴避周天明，“之前…我說我喜歡你，是真那麼想的。”
“…？”周天明不明白凱莉爲何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來，他沒有說話，靜靜的聆聽着。
“可是我也知道…我們倆，是不可能的。”凱莉說到這兒，輕柔的嗓音中或多或少的帶了一絲自嘲的意味，“我知道你的心中，一直有個忘不掉的人…而你，是個很執拗的人，要你放下過去，向前看，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我並非放不下過去…只是…”周天明搖了搖頭，“我…有看起來走不到盡頭的壽命…可你…你也好，還是齊玥也罷，壽數不過百年。我不想在百年之後，你們都離去的時候，又只剩我一人。只是…那樣的事情，太難承受。”
周天明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齊玥的音容笑貌來，“你與齊玥，都是很好的女孩兒子，我…只要離你們近一點兒，便會很容易的被你們所吸引。可是，那樣的吸引，是致命的，凱莉。得到的同時，也意味着失去，這一點，我很清楚。要想不失去，只有從不得到…”
“所以說，你始終將自己關在一個屋子裡，鑰匙握在自己的手中…自己不出去，也不讓別人進來？”
凱莉偏過頭，柔水似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周天明的身上，“所以說，你對那個叫齊玥的女孩兒…抹去了她有關於你的一切記憶。所以說，你在屏蔽人性的時候，才那麼刻意的要與我劃清距離？”
周天明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可真是個…笨蛋。”凱莉忽而笑了起來，笑容微弱且勉強，但在周天明看來，依然的絢麗奪目，“其實…你說的，我也知道的。天明。”
“我已經…不奢求那些了…吸血鬼什麼的，也並非我所想…我只想作爲一個普通的人，普通的生活，普通的生老病死…也許會喜歡上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與自己在一起的人，但是，我並不覺得後悔。這樣的人生…也不錯…不是嗎？”
“…”
“我只有一個請求，天明。”
“什麼？”
“不要忘記我。無論怎麼樣，都不要忘記我…”
“一定。”
凱莉似是極爲欣慰的一笑，“天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屏蔽了人性也好，不屏蔽也罷，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事情並非完全如你所想的那樣的，你總會…碰見一個讓你心動的女孩兒，無論生死，都想要與她在一起的女孩兒…”
“如果我已經碰見了呢？”
“…”
周天明凝望着凱莉，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如果那個人，現在就在我的面前呢？”
凱莉淺淺的一笑，眉梢間蘊着說不盡的甜蜜，“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真的很滿足。”
凱莉的聲音
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她已然緩緩地合上眼眸，重又睡了過去。
周天明沉默半晌，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放輕腳步，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長椅上，凱瑟琳端坐着，正聚精會神的看着一本不知名的書。待得周天明自病房中走出，她似有所感的擡起頭來，四目相對，各自不語。
“你說，你有辦法救她？”良久，周天明方纔緩緩開口。
凱瑟琳合上書本，將其擱置在長椅旁，微微點了點頭，“是的。你已經徵求過凱莉小姐的同意了嗎？”
周天明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是什麼方法。”
“那個方法，需要你付出極大的代價，即便是這樣，你也願意。”
“任何代價我都願意。”
“不會後悔？”
“絕不後悔！”
凱瑟琳打量周天明半晌，好似在確認其所說的話是否發自真心一般。半晌，她微微點了點頭，“還有一點兒需要說明。我的這個方法…乃是逆天而行，平時的話，本是不該輕易使用的。若非今次看在娜美的面子上，我也不想用這個法子的。畢竟，這個法子…實在是有違天道…”
“天道不天道什麼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只要能救凱莉，天道什麼的，我根本不在乎。”
“…”
凱瑟琳靜靜凝視周天明半晌，而後微微搖了搖頭，“你對凱莉小姐的這份心意我很佩服，但…”
“沒有什麼但是，說說看吧，需要怎樣的代價，纔可以救凱莉。”
凱瑟琳抿着嘴脣，半晌後緩緩開口，“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看見人的陽氣與陰氣。普通人的陽氣與陰氣多半是持平的。年輕人的話，身上的陽氣會盛於陰氣。老年人則反之。如果一個人身上的陰氣濃於陽氣，那麼就意味着…死亡離他不遠了。”
“你說的這些…”周天明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似乎正在腦海中慢慢地消化凱瑟琳的話。
“是靈能。一種超越自然，別於常人的能力。你可以這樣理解。”
“靈能？…”周天明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字眼，似乎在某個地方某個時段，聽妮娜反覆的提到過這個字眼。
“你…爲何會有靈能？”
“…”凱瑟琳靜默半晌，微微搖了搖頭，顯然，她並不願有關靈能的事情進行過多的敘說。
“我可以將一個人身上的陽氣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而所謂的代價，就是被轉移陽氣的那個人，會損失掉身上原本擁有的百分之五十的陽氣，即——一半的壽命。”
“就是說，你可以將一個人一半的壽命轉移給另一個人？”
“是這樣的。”凱瑟琳點了點頭，“這就是我所說的，你要承受的一定的代價。”
“如果代價只是這個的話，就根本算不上什麼代價。”周天明微微聳肩，“我正愁自己這一生太漫長了呢。”
“你的壽命是很漫長。但是…”凱瑟琳停頓了一下，而後緩緩地說道：“壽命這種東西，是很寶貴的東西，周先生。”
“或許吧。”周天明說，“反正，我的壽命很長，分一半給凱莉，讓她活的久一點兒，不是很好嘛？”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
凱瑟琳微微點頭，“那麼，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不過…還有一點兒要說明，或許是我多慮，不過…”凱瑟琳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在腦海中尋找着合適的字眼去告誡周天明什麼，“我這個續命的法子有一個弊端，那就是會將你與凱莉小姐的生命連成一體。”
“這句話，什麼意思？”
“就是說，如果有一天你…因爲什麼意外去世了，那麼相應的，凱莉小姐也會死去。”
“…”
周天明沉默半晌，而後擡眼看向凱瑟琳，“這個所謂的生命連成一體，可有辦法迴避？”
“理論上有的。”
“理論上？”
“就是你終此一生，都不可與凱莉小姐結合。也就是說，你不可以與凱莉小姐在一起。”
“…”
“這樣一來，你們彼此的陽氣不會取得任何聯繫。待得時間足夠長，她徹底將你渡給她的陽氣轉爲自身一部分的時候，那樣一來，你們之間的生命連接，也就會消失了。”
凱瑟琳微微擡起眼簾，以沉靜的口吻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與凱莉小姐在一起，那麼只會不斷地加強你們彼此之間陽氣的感應，這樣一來…”
“…”
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睛，久久未有說話。
“這大概就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之二了。”凱瑟琳說，“選擇權在你。我認爲，這樣的束縛也並不算什麼，凱莉小姐對你情深意重，如果你們二人真的彼此相愛的話…”
“知道了。”周天明忽而打斷了凱瑟琳的話，“該要說的，都說完了。”
“說完了。”
“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續命？”
“現在就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