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錦城人生地不熟,但琅環卻像是熟門熟路,帶着我七繞八拐地就到了錦祥坊的門前。
還沒走進錦祥坊,我就瞧見了裡面牆壁上掛着的各式服裝。
除了常見的飄紗廣袖、半臂襦裙、大領錦衫等數十種中土女裝外,還有小袖右衽的胡服、翻邊馬蹄袖的戎裝、層領相疊的曲裾漢裙……嘿嘿,不用說了,這錦祥坊就是我羅裳坊在南齊錦城的分店。
現在正是中午,店中只有兩三個裝扮俏麗的女客。
我一進店,恰好看見錦祥坊的總管俞晴正從樓上下來。她見得我進門,先是呆了一呆,眼神在我的左手上停了片刻,緊接着開口——
“有嫁衣嗎?姑娘我要嫁人。”
我搶先一步把話說出口。
經我這麼一搶白,俞晴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便轉而微笑着側身一招手,“這位姑娘樓上請。”
上了三樓,我便撇開俞晴,拉着琅環在一屋子火紅的的嫁衣裡挑三揀四。起初還是我在挑,可後來琅環也來了興趣。到了最後竟變成了琅環在一堆嫁衣裡挑來撿去,而我則悠閒地坐在一邊發呆。
由於嫁衣不同於別的衣服,即使是在這錦祥坊有的也只是尚未進一步綴飾的嫁衣樣品。
眼看着琅環給我找出來的樣式越來越複雜,我終於忍不住再次出山指定了一套樣式精巧簡單的。
這也是爲了給逃跑做準備。到時候我肯那個關鍵時刻,我定是來不及換衣服,不找一套易於行動的怎麼行?
挑好了式樣,俞晴又拿來花樣本子讓我們挑選要繡在或綴飾在嫁衣上的紋飾。
琅環隨意翻了翻便合了本子問道:“這些花鳥都太俗了。晚上我會讓人把花樣送來。”他說着又看一眼俞晴,“八天後我來取衣服。”
“八天?!”
我可愛的總管俞晴大娘驚訝地叫出來。
這怨不得她。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知道,做一件嫁衣只八天是不可能的。先不說琅環會派人送來多麼複雜的紋飾,單是製作一件普通的嫁衣至少也要等上半個月。
就在俞晴皺着眉偷眼看我的時候,琅環一開口又是一道驚雷——
“三萬金。”
這道雷徹底把俞晴給震暈了。以至於她什麼都不顧了,直接看向我張嘴欲喚。
眼看她就要露餡,我又連忙搶白道:“老闆你是要量我的身子吧?那我們進去裡間,你拿繩子過來就行了。”
俞晴這才又清醒過來,笑道:“姑娘你看我……讓姑娘見笑了,”她說着轉向琅環,“我先帶你娘子進去下,客官先在這裡等等。”
琅環不疑有他,對我點點頭就又重新翻起那本花樣冊子來。
我見琅環如此信任我,一進了裡間,便立即摘下小指上的紅寶石戒指,萬分不捨地放在俞晴手心裡,壓低聲音道:“聽着,把這個拿給臨秋樓的老闆陳凱。告訴他,我九天後到。”
本來琅環是想吃了午飯就趕回獄羅宮的,但我卻拉着他在錦城裡
亂逛了一下午。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我又非常自然地拉着他進了臨秋樓,嘿嘿,準確地說是拉着琅環進了聞香下馬在錦城的分店。
進了臨秋樓,琅環本來想要坐雅間,但我偏偏和他對着幹,執意要坐大廳。好在琅環今天心情不錯,最後也隨了我的意。
臨秋樓的大廳多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雖沒有洛陽的喜福茶館那樣消息通靈,但也是個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所以,我只要細嚼慢嚥,就能獲取不少有用信息。頂着琅環的壓力,我硬是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但有犧牲就有回報,而且這次的回報也讓我相當滿意,我如願地瞭解到了不少東西。
比如說南齊的現狀。
據那些食客們說,南齊國內已有大大小小十幾股力量舉起了反旗。這些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們在打頭陣,至於其他名不經轉、只靠一時氣憤隨大流的農民起義更是多如牛毛。
再有,隸屬於南齊的一些少數民族政權也紛紛脫離了南齊的統治。不少蠻夷頭領甚至還趁着南齊政局混亂,和一些地方官員狼狽爲奸,侵吞了大片土地。
總之現在的南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但皇城裡的某些人還是該喝酒的喝酒,該唱曲的唱曲,該泡妞的泡妞。不過某皇帝陛下倒也並不是什麼都不管。
農民起義該鎮壓的時候,皇帝鍾昂倒也派了兵,而且戰果還相當不錯。
不過我就奇怪了,在吃喝玩樂的同時,“偉大”的某皇帝陛下居然還能再分出心來,時不時鎮壓下農民起義。這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當然,皇帝鍾昂也只是柿子撿軟的捏。他也就在對農民起義的鎮壓上還有點功績,而在面對那些強悍的地方豪強時,鍾昂的大軍卻是節節敗退。
雖然國家已經破敗到如此的程度,但鍾昂的工作重心卻依然放在泡妞上。其實說白了,這鐘昂就是個色魔。
而他之所以魔得連江山都不要的原因,主要有兩個:其一便是超級大美人蒙玉瑤,其二便要歸功於宇文舜華留下的畫像。
蒙玉瑤即是昔日與我並稱的“南朝紅顏”,前朝聖隆帝宇文舜華的玉妃。
當日鍾昂篡位後下令殺死宮中所有妃嬪,以示自己勵精圖治的決心,可與之相矛盾的是,他留下了蒙玉瑤。
也是在那夜,爲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魚肉百姓的明君。鍾昂毅然下令,一把火燒了宛如仙境神殿的廣寒宮。當然,在此之前他已經派人把“妖后”雲錦嵐的畫像一一找了出來,存放在了皇城中的憶嵐閣裡。
據說鍾昂每天醒來後要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憶嵐閣看畫像。而那畫像太美太傳神,鍾昂就這般入了魔。再加上另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蒙玉瑤幾乎時刻陪在他身邊,鍾昂就徹底走火入魔了。
眼底滾過一片暗色,我自嘲地勾起嘴角。
要怎麼說呢,我這個“妖后”還真是夠格。不但迷了宇文舜華,現在連他的仇人都不放過。
歷史上總是不乏因紅顏而亡國的例子,可男人卻
總是禁不住這些絕世美人的誘惑,趨之若鶩,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不過相對於南齊的這些爛事,眼下有一條消息對我而言更爲重要。
我手下三大精英中的“南北資頭”玄濟,現在好巧不巧就在錦城。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玄濟原名齊濟言。他本是南朝官宦子弟,卻因宇文舜華的舅父發動政變而流落至北國。在那次政權交替中,南宮天翔和宇文舜華的老爹也在異鄉慘死,外戚宇文氏登基並立宇文舜華爲儲。
齊濟言的父親是個忠義之人,誓死效忠於南宮一族,所以才慘遭誅族之禍。年幼的齊濟言和他的姐姐僥倖逃了出來。後來姐弟二人逃難,幾經輾轉纔到了北國洛陽。
爲了生計,齊濟言的姐姐不得不賣身於碧靈閣,那時,我十三歲。
但不幸的是,齊濟言的姐姐只在碧靈閣呆了兩個月便因重病纏身而香消玉殞。而那個如夏花般的弱女在臨死前曾託我照顧她的弟弟。
說也可笑,當時的我才十三歲,而齊濟言的姐姐卻把她年長我六歲的弟弟託付給我。
在這之後我就見到了齊濟言。這一見不要緊,我幾乎在見面的當天就認定這個年輕人是個商業奇才!
正好當時我也急於擴大自己的後備力量,於是就給了齊濟言一筆資金,以及一些必要的指導後,就放手讓他去爲我闖天下了。
當然,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還順便爲齊濟言正式更名爲“玄濟”。
不過說到底,玄濟還是南宮天翔的家臣。
唉,這南邊的事就是多。這纔不過十六年的光景就發生了兩次政變,一次改朝換代。而就眼下的局勢看,不出兩年,這南邊的朝代還要再換上一換。
我記得那方代表着皇帝身份的南朝國璽還在南宮天翔手裡攥着呢!
說他南宮天翔沒有復位的野心?就算是再投胎一次,我也不信!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想着這些事情,半分睡意也沒有。可身邊變小後的琅環卻是睡得死沉,而且又把我當成了枕頭,手腳全都搭在我的身上。
沒了睡意倒也好。正方便我做小動作。
輕輕喚了琅環幾聲,見他沒什麼反應,我伸出露在外側的手,慢慢在牀沿上滑動。手指劃過的地方便留下了字跡。
雖然我的字不好,但希望臨秋樓的陳凱能夠看懂。
大華·泰州·昀羽樓
明亮的立地玻璃大罩燈將廳中照得亮如白晝。
廳中有一着月白長衫的男子看似悠閒地緩緩踱着步子。他漆黑如子夜的雙眸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但卻有那麼幾抹暖色從那雙純黑瞳的底處浮上來。
入鬢的長眉在眉心處輕擰,泄露了他的焦躁不安。燈光掠過他英挺的鼻樑,落在他抿起的嘴角,瞬間便凍結成了一片碎渣。
在踱了兩圈後,南宮天翔終於看向垂頭站在自己面前的下屬問道:“你說她和琅環在一起?你確定她沒有受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