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楚凌還是習慣性的在我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緒,以至於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狂喜眼睛中所摻雜的那一絲懷疑。
我將心中的陰霾清除乾淨,這才望着楚凌的眼睛,不帶絲毫猶豫地說:“真的,我不會判離自己的想法。”
“靈兒……”他的吻落在我的眉心。
沒錯,我不會判離自己的想法,這一點是真的。而我真正的想法就是——離開!
楚凌太信任我,太縱容我,對我沒有任何的防備之心。所以他根本不會去想我話中的深意,哪怕他只需半秒鐘就能識破的謊言,他也寧願相信是真的。而這就只因爲,那,是我說的。
他突然站起來,抱住我轉了一圈,笑得像個得了糖的孩子。我心中的酸楚更甚,但卻只能默默地說:凌,對不起,雖然我並沒有資格對你說“對不起”。
楚凌把我放下,細心地把被他扯下的黑色假髮戴回我頭上,又問道:“靈兒,你今晚還要像以前那樣登臺嗎?”
“嗯,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我說着踮起腳在他頰上輕吻一下,然後才向艙外走。嗬,我還真是卑鄙,爲了讓楚凌放下警戒,連這種手段都使出來了。
楚凌跟着我出了船艙,向不遠處停泊的小船招招手。等小船靠近後,我腳尖輕點飄落到小船上,把那個撐船的船伕嚇了一跳。
好在楚凌並沒有把我的假面揭下來,我對着船伕點點頭道:“直接把我送到蓮舫吧。”
“姑娘,現在去蓮舫,哪裡還進的去?”
船伕有些爲難的說,但聽口音卻不像是本地人。再看他雖然穿着像個船伕,但一身悍勇之氣卻絲毫不被衣飾所擋,估計是大華水師中的一名將官。
我看着他眼睛一眯,“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第一次來這花舫遊詩,怎麼進去我不管,那是你的事。”
這個暫時性船伕見我一副牛氣沖沖的樣子,又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龍頭船船頭的楚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十二分曖昧地偷笑着向我行個禮便一撐杆子朝着蓮舫劃去。
一炷香之後,秦淮河上的大批船隻都蜂擁到了起初冷清異常的荷塘一側。唯一沒有改變的,就還是密密麻麻、船頭接船尾、船舷並船艙的擁擠景象。
雖然入眼是如此的熱鬧之景,但這一切卻是像被屏蔽了聲音的電影,靜悄悄的,似是所有人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荷花深處卻悠然奏起了一曲飄渺仙音。一艘小舟從樂聲之源隨之而出。
那女子一身藍衫,有着一頭及臀藍髮,厚重的劉海遮住了秀美的雙眉,襯得一雙秋水大眼盈盈如水。女子頭上還有一對毛絨絨的藍色狐耳朵。
這女子除去那雙攝人魂魄的眼睛,長相只能算是中上。然而她只是一露面,便已憑着一身翩然於世的氣質迷倒了千萬人!
緊接着,丹脣輕啓音,比江上白霧更爲飄渺輕盈的嗓音方一出世便醉了清風——
“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獨——”
就在這一瞬間,那大片的荷花碧
葉之上,突然有一白衣銀髮女子飄然而出!
她的一頭銀髮依稀垂到腰間,頭上同樣有着一對白色的狐狸耳朵。
那白衣女子離得遠,沒人看得清她的模樣,但在她飄飛而出的一剎,已然傾了城動了國!!!
千萬人還不及驚歎,白衣女子就已和着藍衫女子的歌聲翩然起舞。而那舞蹈,則是踩踏着荷葉蓮尖的絕世之舞!
“……能不能再爲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
所有人都看着那白衣銀髮女子,連呼吸都被這攝人心魄的舞蹈奪去。
而那女子腳下的荷花也像是生出了神力,紛紛飄飛而起……飛揚的花瓣,蕩起了一江月華……
飛花滿天漫江飄荷香,旋舞方寸凌風展鍛銀。
紅綢十里明燈映秦淮,白衣一襲風華照竹西。
藍衫女子還在唱,唱那悽美飄渺的白狐,嘆那薄如江上白霧的緣分……
白衣女子還在舞,舞那虛無幻影的誓言,悲那短如蜉蝣之生的幸福……
即便這歌、這舞悽美至斯,之中那一抹澀中的甜,痛中的美卻依然扎進了人心的深處。而白衣銀髮的“狐女”更是舞得紅塵萬千難敵其媚!
此時江中一艘畫舫中有一錦衣公子眼見此等驚世之景,幾次都想取下腰畔的紅玉簫爲之伴奏。但最終卻還是癡癡地吟道:“千丈軟紅空萬丈,靈山白狐魅衆生。佛亦有怨菩薩惑,何處地獄修羅鼻。”
畫舫外,那白衣銀髮的女子還在伴着飛花,似要舞盡,這塵世滄桑,而那藍衫女子,還在縹緲地吟唱¬——
“……能不能再爲你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
海誓山盟都化作虛無
能不能再爲你跳一支舞
只爲你臨別時的那一次回顧
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
天長地久都化作虛無
……”
南宮天翔望着遠處那一抹皎潔勝比月華的白衣消失的地方,將臉轉到暗處。坐在他懷中的美貌女子有些訕訕地笑道:“我還真不曾聽說過揚州有這麼兩位狐仙子。”
倚在窗邊的秦牟“嗤”地一笑,把懷裡一個給他喂酒的美女推到一邊,“去去去,別煩爺,趕快去問問那個白衣服的仙女是哪家的!”
一聽秦牟這麼說,南宮天翔眸光瞬間一寒,但遠在被人察覺之前,那雙純黑雙眸中就只剩下一片霧濛濛的酒氣。
要忍也只是須臾的事情,他南宮天翔還不至於和一個已死之人計較。
而秦牟,就是他南宮天翔眼中的已死之人!
撇下搭船回來的蒙玉瑤,我率先飛回蓮舫。剛一進到葉娘爲我準備好的單間,就見葉娘手拿黑色的假髮候在那裡。
葉娘幫我把頭上的狐狸耳朵取下,把假髮重新戴上,然後用一頂繞金髮圈固定住假髮。髮圈上垂着的長長金色流蘇落在我臉側,我不耐煩地將它們拂開——
“葉娘,我讓你把那兩
艘船上的人叫到一起,辦妥了嗎?”
“回小姐的話,那掛着藍燈的船就是了。您的馬也備好了。”
葉娘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一邊點頭一邊拉開門。現在我已經顧不得身份暴露不暴露的問題了,我在意的只是逃走的障礙清理的是否乾淨!
計劃臨時改變,現在我要讓被傳喚來的那幫下屬,全力掩護我逃離!
大華是沒法呆了,南齊也不行,因爲我沒把握楚凌會不會趁着南齊內亂乾脆插上一槓子,再順便把我給捉回來。
所以我的目標是向西!什麼身毒、波斯、大秦……都行,大不了我逃到美洲去,如果這個時空有美洲的話。
剛剛在蓮舫我就已經看到了葉娘說的那艘船。那掛着藍燈的船離得不近,而我現在也懶得管那麼多,直接踩着諸位遊客的船篷直線接近目標。
就在我飛到半途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刺進我的大腦深處——
“……再給爺滿上,嗯,真乖……”
——南宮天翔!!!
我瞬間從神經末梢僵硬到腳趾頭……南宮天翔,他怎麼在這裡,他正在幹什麼,他和誰在一起……
剛剛的那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是一個猥瑣的嫖客,難道他已真的成了那個樣子,放棄了他的驕傲、他的尊嚴?!
想像是一回事,真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又是另一回事。之前那些傳聞我可以裝作不在乎,我可以盡情欺騙自己,可以對自己說:趙慧靈,你都已經放手了,那就全部都放開吧,那個人已經與你無關了。
可現在,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謊言是多麼可笑,才近乎崩潰地明白他在我心裡佔了怎樣重要的位置!
他是我的神,在我心中天神一般存在的他……怎麼會,怎麼能墮落到如今的地步?!
有冰涼的東西劃破了我的臉,心中一直支撐着我的那根柱子也塌了……
“……秦兄,怎麼你今天轉性了?來來,咱們不醉不歸……滿上滿上……”
——不不不
我聽不到……我聽不到!
我聽不到!!!
那不是南宮天翔在說話!!!
我猝然轉身,朝着岸邊疾飛而去,踩出一江破碎的水花,像我那顆碎掉的心。
瘋了一樣沿着河岸飈進濃黑的夜。
不知何時,淚已模糊了眼。狂奔中,髮圈上垂下的流蘇以及黑色的假髮與我的白髮纏圈在一起,絞得頭皮生疼,但我已顧不得這微末的疼痛。
此時此刻,我已經忘記了距離,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疼痛……連自我都被我遠遠甩飛,心中只餘一股悲痛欲絕的怨憤!
這樣的絕望……是我從未有過的……
忽然又是一腳踏進水裡,這水涼得刺骨,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少許。這纔看清,我面前是黑乎乎的一片水域,偶爾見得片片反射着月光的水波,卻是刺得眼睛又澀又疼。
哈……哈哈哈哈,我竟已沒了退路……
我已經退到了長江邊上,這已是大華的邊境,我,還有路可退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