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熠王妃,是連城小姐,她沒有看錯,真的是連城小姐。
剛出院門,準備前往熠親王府,就有這樣的驚喜砸中她。
“秀雲……秀雲見過王妃!”連城走近,秀雲眼裡淚水滴落,脣角顫抖,恭敬行禮。
連城微笑,“免禮。”語落,她示意秀雲在前帶路,“你家小姐還好嗎?”走進院裡,她柔聲問。
“不好,小姐一點都不好!”秀雲邊搖頭,邊低聲抽泣,“奴婢正準備出府……請王妃過來……”許是因太過壓抑,又許是心情太過激動,她嘴裡的話一時說得很不利索。
“好了你不用多說,我今日過來就是看望慧妹妹的,她不會有事你放心吧!”秀雲對顧慧的忠心,連城心裡清楚。
待走到院中央的時候,她忽然止步,轉身對管家道,“你去忙吧,不用在這伺候。”
管家應聲是,躬身告退。
“嬤嬤,你隨我進屋,其他人留在院裡候着。”吩咐完,連城繼續前行。
郝嬤嬤嘴角動了動,囁嚅道,“王妃,小世子還小,進屋怕是……”她說得婉轉,連城卻明白其意,擺擺手,不在意道,“包子和他慧姨打過招呼,你就抱他到院裡玩。”過病氣什麼的也不是子虛烏有,畢竟孩子還小,免疫力差,萬一有個好歹,還真就不太美,但進去一會,應該是沒事的。
一進屋,淡淡的藥味撲鼻而來,連城微不可見地皺皺眉,着秀雲打開窗戶通風。
“連城姐姐……”聽到她的聲音,顧慧原本在牀上躺着,立時吃力地想要坐起身。
連城擡手,“你身體不適躺着就好。”說着,她看向包子,柔聲道,“包子,快叫慧姨!”
“慧姨好!”包子肉嘟嘟的臉兒上掛着大大的笑容,糯聲和顧慧打招呼。
顧慧眼眶溼潤,捂住嘴啜泣,“連城姐姐,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帶着小世子來看我,可這屋裡病氣重,還是讓嬤嬤抱小世子到院裡玩吧!”好俊俏,好紛嫩,好聰明的孩子,她……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的。
“嬤嬤,你抱着包子到院裡玩會,我給慧妹妹搭把脈。”連城也沒矯情,聞顧慧之言,便着郝嬤嬤抱包子去屋外。
郝嬤嬤領命,行禮後,抱包子轉身走出內室。
“怎這麼消瘦?”坐到牀邊,連城看着顧慧消瘦的面容,眼裡染上一抹憐惜。
秀雲在一邊侍立着,聽了她的話,眼裡淚水止不住地掉落,顧慧卻只是扯脣,露出一絲淺淺的笑。
連城嘆了口氣,開始給她搭脈,便聽到顧慧語聲虛弱道,“倒也不是什麼大病……”
半晌,連城收回手,道,“確實不是什麼大病,但你的身體很虛弱知道麼?”
顧慧躺在枕上輕點頭,“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原因出在哪,太醫每隔斷時間就會到府上給我診脈,開藥,湯藥我沒少喝,可是身體就是一直不見好轉,尤其時常頭暈,咳嗽,嚴重的時候,喘氣也覺得難受。”
“王妃,我家小姐原來身體很好的,可自從得了一次風寒後,身體慢慢就變得虛弱,咳嗽始終不見好轉,昨晚因爲情緒激動,都……”
“秀雲……”顧慧阻止秀雲再說下去,她不想因爲自己和顧綿之間的私事,擾到連城。
秀雲眼裡淚水滾落,似是沒聽到她的話,看着連城繼續道,“小姐昨晚吐血,嚇得我連夜就想去熠親王府請王妃過來,卻被小姐制止,說那麼晚打擾王妃不好。王妃,我家小姐都是被二小姐氣得……”
“這話怎麼說?”連城挑眉。
“事情是這樣的……”秀雲將昨個傍晚至夜間發生的事,原原本本敘說一遍,跟着眼裡涌上怒意,“她想勾 殿下,憑自個本事就是,爲什麼要使那種招數害旁人?枉小姐念着姐妹情對她那麼好,到頭來卻被她那樣對待,一併還害死了好幾個無辜之人。”言語到這,她忽地悲從心來,面向連城,跪地續道,“王妃……我家……我家小姐至今還是女兒身呢!昨晚小姐之所以吐血,多半是擔心殿下會因那碗羹湯的事誤會她,所以……”
連城秀眉緊皺,目光落在顧慧臉上,“秀雲所言是真?”顧慧別過頭,眼裡淚水滾落,抿脣不語。
見狀,她心裡基本已確認,可她還是挽起顧慧的衣袖,入目便看到那耀眼刺目的守宮砂。
起身,連城在屋裡走了兩步,忽然盯着一處牆角,不經意地問,“這屋裡可是經常擺放花草?”秀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回道,“是有盆花在那擺放,不過白日裡都是在院裡放着,晚上小姐才讓奴婢端回屋。”
“什麼花啊?能帶我出去看看嗎?”屋裡擺放花草原本很正常,可此刻她卻沒來由地心生奇怪。
秀雲應聲是,從地上站起。
“那花是二妹去年進府沒多久送我的。”顧慧這時側轉過身,看着連城走向內室門口的背影,低聲道,“花很漂亮,我覺得喜歡,就一直養着。”
顧綿送的?一聽她這話,連城頓時心中有底,明白自己剛纔爲何會生出怪異之感。
有些花清雅怡人,病人嗅到花香,自然會感到神清氣爽,對病情康復也大有裨益,但有些花吐出的香氣卻可致患者病情加重,因爲它的氣味帶着某種有毒的物質。
白日裡端到院裡,傍晚端回屋,會是什麼花呢?
“夜裡放在內室,是顧綿告訴你這麼做的嗎?”回過頭,她問顧慧。
想了想,顧慧答,“二妹送我花時有提過一句,說她屋裡也有一盆……”
連城截斷她的話,“你休息吧!我和秀雲到院裡看看。”人家那是設套,傻丫頭就往裡鑽,唉,這也太老實了些!
包子很酷,並沒有在院裡玩,而是蹲在花圃旁正仔細觀察着什麼。
“孃親……蟲子打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小傢伙回過頭看到孃親大人,高興地伸出小胖手,指着地上的幾隻螞蟻糯聲道。
連城走到他身旁,彎腰一看,微笑道,“包子觀察的真仔細,那是螞蟻在打架呢!”說着,她摸摸兒子的發頂,交代郝嬤嬤一句,就和秀雲朝另一處花圃走去,“就是這盆花?”看着眼前並沒有多出彩的綠葉和花苞,連城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就是這盆花,至於花名奴婢不知。”秀雲先是點頭,接着搖頭。
“此花一年開兩期,你知道吧?”
“這個奴婢知道。”
“它叫夜來香,開在夏秋兩季,而且是夜間開花。”連城斂起嘴角的笑容,淡淡道,“而夏秋兩季,你家小姐的身體相對春冬季來說,要虛弱許多,且時常感到頭暈,氣喘,咳嗽怎麼也好不了,對吧?”
秀雲點頭,慢慢的她眼睛大睜,盯着地上的花盆,有些難以置信道,“王妃,你的意思是說……是說……”
“我沒說什麼,你喚個小丫頭帶我去二小姐院裡走走,你就留下照顧你家小姐,記住,這盆花別再端回屋裡,天氣好時,房間每天要通風,過會我會寫幾張食補單子,你讓廚房照着上面的法子做,再配合湯藥調理,不出一個月你家小姐的身體就會逐漸恢復如初。”夜來香,連城認出那盆花是夜來香,也深佩服顧綿的心機,竟相到用一盆不起眼的花來加害顧慧。
至於太醫爲何一直找不出病症,也不難理解。
花白天在院裡擺放着,太醫留意不到不稍說,就算有看到,不認識這花也只是徒勞。
她反正來到這個世界,是第一次見到這夜來香,一種花香有毒,氣味濃郁,長期放在屋裡,可致人頭昏,咳嗽,甚至氣喘,失眠的隱形殺手。
顧綿是怎麼認識這花,又是在哪裡找到的這種花,她現在不知道,但過會,相信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王妃,二小姐許是昨晚受到驚嚇,聽說一大早就發熱……”秀雲吞吞吐吐道。
連城淡笑,“那或許又是她玩的什麼把戲,不過你放心,她再能耐我也不放在眼裡。”
聞言,秀雲只好招手喚來一小丫頭,帶着連城前往顧綿院裡。
沒錯,顧綿確實是在玩手段,但生病卻是事實,因爲她不想離開五皇子府,也不要離開,所以昨個後半夜,她緊着單薄的裡衣在窗口站到天明,硬生生讓自己受涼,從而染上風寒。至於秀雲聽說的受到驚嚇,發熱起不來牀,不外呼是眉心居的小丫頭閒聊傳出的。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少不了八卦,眉心居里面的丫頭,多數很眼紅顧綿身邊那倆丫頭,覺得能貼身伺候主子,被主子器重,是無限榮耀的事,雖說她們是皇子府的丫頭,伺候的主子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但比之她們這些奴婢,侍郎府二小姐的身份卻是她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如此一來,能貼身在其身邊伺候,倒也甚是有面子的。
然,昨晚的事突一發生,她們好慶幸,慶幸自個不被主子器重,纔沒不明不白喪命在杖刑下。
夜晚過去,黎明到來,明面上沒人大張旗鼓議論什麼,但背地裡那些丫頭說什麼的都有,同時有多遠避多遠,儘量不往顧綿屋裡湊。
眉心居的院門虛掩着,院落不是特別大,但假山怪石,花草樹木之類,還是應有盡有,可想而知,顧慧打心眼裡對顧綿這位妹子好。
給連城帶路的小丫頭輕推開院門,垂首侍立一旁,恭謹道,“王妃,顧二小姐就住在這眉心居里面。”
“嗯,你回側妃院裡去吧,我自個進去就成。”連城點頭,沒讓那丫頭跟着。
院裡清幽一片,看不到有丫頭僕婦走動。
顧綿躺在牀上,雙眸閉闔,臉色微有些蒼白,此刻,她暗恨院裡那些丫頭僕婦,一個個跟人精似的,就因爲她身邊的那倆丫頭昨夜被杖斃,今個一早沒一個到她屋裡來,即便她有喚人,說自個身體不適,也不見有人搭理,真是一羣見風使舵的奴才。
嗓子乾燥,偶爾會咳嗽兩聲,額頭有點發熱,身上睏乏,整個人一看就病懨懨的,他若知道的話,還會堅持要送她回侍郎府麼?
誰來了?門外的腳步聲聽着陌生,是誰?莫非是院裡哪個丫頭。
連城推門進屋,跟着手風一掃,房門重新合在一起。
她神色淡然,一步步走向內室,“牀前明月光……”李白的靜夜思自她脣齒間慢慢吟出,顧綿聽到這首詩,當即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盯向內室門口。
“你很驚訝!”連城的身影出現在內室中,她凝向顧綿,嘴角一勾,慢慢笑了,“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前面吟誦的那首詩,她意在告訴顧綿,你的來歷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顧綿,後面這首詩,她欲確認已坐起身,目光由驚愕轉爲清明的女子,具體來自中國哪個朝代。
對方眼裡竟然流露出欣賞,似乎並不熟悉這首詩的出處,那麼她是宋朝之人的可能性就減半,總之,她不知王安石,那她的來處肯定比那個時期要早。
連城的目光耐人尋味起來,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吟道,“朝朝送別泣花鈿……”顧綿眸光變了,變得有些激動,她這一變化,連城盡收眼底,接着又連續吟出兩首詩,皆出自同一作者之筆。
“你……爲何知道這些……告訴我,你爲何知道這些……”顧綿語聲輕顫,定定地看着連城問。
顧連城,在原主的記憶中,對顧連城既怕又恨,可以說原主的母親和兄長,以及原主的遭遇,與眼前這叫顧連城的女子有着直接干係。
“說,你是誰?”語聲依舊輕顫,目光卻清明無比,沒有出現懼意。
連城抄手站在內室中央,與她四目相對,只是淺淺笑着,一句話卻不說。
“你爲什麼不說話?”女子雙眸似水般通透,嘴角雖掛着絲笑意,卻露出淡淡的冰冷,她……她似乎能看透一切,已知曉自己不是原主,以及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顧綿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注視着眼前身着一襲淡紫衣裙,氣息尊貴無比的女子。
膚若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面上不施粉黛,娥眉淡掃,卻難掩其絕色容顏,原主沒見過顧連城現在的容顏,可她見過,有在街上偶爾瞧到過一次,當時,心裡除過有幾分羨慕,倒也沒旁的感覺。
人美,各方面能力出衆,又被夫君當做寶一般寵着,縱着,夫妻二人更是有着極其尊貴的身份。
像這樣的女子,一生無疑是幸福的,他人除過羨慕還能怎樣?
“你是她……對嗎?”連城移步,走到牀邊站定,俯身湊到顧綿耳畔,脣齒輕啓,吐出三字。
顧綿當即如觸電一般,身子往一邊挪開,盯着連城道,“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陸續吟出的詩你不是很驚訝嗎?你說我怎麼知道你是誰?”連城笑着反問。
“你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顧綿確認道。
“是同一個時空,但不是同一個時代。”連城拉過一把椅子,在上面坐下,一字一句道,“我來自現代,你呢是我國的古代,咱們之間隔着一千來年呢!”
顧綿懵懂,顯然聽不明白她的話。
連城道,“簡單些說,就像你和秦漢時的人那種關係,明白了吧?”顧綿神色微變,算是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起初得知顧綿變了,變得溫婉嫺雅,我很驚訝呢!接着又聽說不少你做的詩,由這我判斷出你不是顧綿,不是我二叔的女兒。”
說着,她的神色轉爲漠然,“我以自己的法子排除你和我來自一個時代,剛纔又通過幾首詩,確認出你具體來自哪裡,最後的最後,我便知道了你是哪個。其實,你是誰於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但你用這副身子傷害他人可就不好了!”
“我沒有傷害哪個!”顧綿目光清亮,神色變得平靜,道出一句。 ωωω_тTk an_C○
連城冷笑,“沒有嗎?沒有的話,你往送給顧慧那盆花是怎麼回事?沒有的話,昨晚無辜被杖斃的丫頭僕婦又是怎麼回事?”顧綿臉上表情僵住,短暫過後,她恢復自然,道,“你爲活着努力,我爲什麼不可以?前世我過得太辛苦,這一世我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
“你可以過好日子,但要自個努力,不是靠殘害他人上位,這點你懂嗎?”連城眸光譏嘲,“還是說我看到那些有關你那些事是真的?”
顧綿神經緊繃,脫口問,“什麼事?”
“不甘寂寞,以……最後因嫉妒……”連城說的很慢,顧綿聽着聽着臉色蒼白,連連搖頭,“不,不是那樣的,他們故意給我潑髒水,我不是那樣的……”
“你也不必過度緊張,那些只是些野史,只是些八卦,真正欣賞你的人,不會把那些事當真。”稍頓片刻,連城目中染上一絲同情,“我也爲你感到可惜,而且很可惜,有情有義,卻被無情拋棄,年紀輕輕便芳魂歸去,着實可悲,可嘆!”
嘆息一聲,她又道,“姿色傾國,天性聰明,才思敏捷,奈何人生如夢,致你終沒落得好。”
顧綿眼裡淚水如泉涌出,只覺心口很痛,痛得難以附加,“我喜歡他,他卻那樣待我,到死我都喜歡着他啊!”
“世上之事,有太多不公,要我說,你當初就不該跟那個人,不該委身做妾。”連城幽幽道,“但話說回來,既然事已發生,你再痛,再難過又有何用?”
“是,那盆花是我在院裡無意中發現的,我知道它的香味有毒,所以栽種兩盆,一盆送給了顧慧,說是擺在屋裡對人身體有益。而我也確實擺放在房間裡,但晚上我會親自把花端到窗外,所以我沒有事,她卻因爲染上風寒遲遲不見好轉。我沒想過要她的命,這點我不想多解釋。”止住眼裡的淚,顧綿神色輕淡,看不出什麼表情,“至於昨晚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也就無需我再說些什麼,現在,你可以說出你來找我的目的了吧?”
“目的?”連城嘴角一勾,淡淡笑道,“你說我的目的是什麼?”
顧綿道,“你要我死!”
“是。”連城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就你做出的事,如果被皇甫燁睿知道,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知道。”顧綿抱膝而坐,低語道。
連城又道,“其實在我們那你還是蠻有名氣的,從這不難看出,其實你前世活得還是蠻精彩的。”
顧綿嘴角牽起一絲苦笑,“精彩?是啊,能讓後世的人記住我,我確實活得還蠻精彩。在這裡,我其實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我始終還想着他,念着他,放不下他。”
“自古女子多癡情,然,有情郎卻很難得!”連城發了句感慨。
“有什麼法子可以沒有痛苦的離去麼?”顧綿起身下牀,坐到妝臺前整理好髮髻,又換上一襲素色衣裙,然後重新返回牀上躺好,“你送我一程吧,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也有能力處理好後事。”
連城從椅上站起,從袖中掏出一粒黑色藥丸,遞向她,“入口即化,就像睡着一般,沒有任何痛苦。”
“呵呵!你果真是有備而來。”接過藥丸塞入口中,顧綿嘴角牽起一絲淺淡的笑,那笑細看之下,有些淒涼,又有些釋然,慢慢的,她闔上了雙眼。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