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他渾身是血來到山洞裡,朝雷耀比劃,說自己採藥時一腳沒踩穩從山上摔了下來,撐着口氣來到這山洞,就是想說一句,看在他相救的份上,來日別找阮氏報仇。
話尚未說完,啞奴便沒了呼吸,看着他的屍體,雷耀坐在一旁,久久沒有說話。
傷完全養好,距離被阮氏謀害那晚,已過去近兩年時間。
雷耀懷着不甘,還是易容成啞奴的樣子,回了明府。
出門採藥,消失一年多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阮氏只是怔愣了片刻,加之看着啞奴比劃的手勢,知道他是因爲採藥跌下山,摔成了重傷,纔沒能及時回到府裡,基於此,她便沒往深處去想。就這樣,雷耀以啞奴的身份,成爲了阮氏身邊的忠僕。
他要找機會報復阮氏,但在看到小小的明曉,他的心沒來由的軟了。那孩子粉紛嫩嫩很是可愛,一看到他,就對他笑,一點都不怕他醜陋的容顏。阮氏在人前對那孩子很好,在人後卻是另一個樣。
怒斥,用手擰那孩子是常有的事,做這些,她從不避諱啞奴,因爲這是她從孃家帶來的忠僕,而且啞奴也知這孩子並不是她想要的。
雷耀是不知道的,因爲啞奴沒在他面前提過明曉的事。然而他又是心思細膩的,想到阮氏謀害他那晚說的話,再結合他現在看到的情況,他確定,以及肯定明曉就是自己的女兒,看着孩子不被母親喜歡,看着小小的孩子受了委屈,獨自躲起來哭泣,他的心好痛,好想上前抱起那孩子出言安慰,但他不能那麼做,以免在阮氏面前露出破綻。
而且……而且他已然失聲,根本就無法出聲安慰那孩子。
報復阮氏的心思在明曉一天天長大中逐漸淡了下去,雷耀告訴自己,他要守着自己的孩子長大,不能與之相認,那就讓他守着她,看着她平安長大。
結果呢?他非但沒保護好女兒,還在她遭受他當年同樣的厄運後,沒有能力救她離開,就是此時此刻,那可憐的孩子還被綁在火刑架上,等待着王上的宣判。
愧疚而傷痛的淚水,自雷耀眼角緩緩滑下。
半晌,他收起思緒,仰頭逼退眼裡的淚,不顧周圍人的眼光,一步一步,緩慢地上了火刑臺。
他不再跛腳,但他的腳步卻看着尤爲吃力。
明長老攥緊手中的紙張,一雙含怒的眼看得明夫人阮氏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就在這時,明長老感到那攥着紙張的手一痛,隨之那一沓紙脫手而落,接着便向火刑臺上飄去,登時,看到這一幕的諸人,皆發出一聲驚歎。
只見皇甫熠一手伸出,那飄來的紙張一張張地落於他掌心之中。
“你是何人?爲什麼要偷襲老夫?”明長老從驚怔中回過神,衝着皇甫熠喝道。
皇甫熠理都沒理他,目光低垂,翻看着紙上的內容,片刻,他將那沓紙遞到海晏手中,淡淡道,“看看吧。”海晏點頭。
“你是明嵐?”望向火刑臺下,正注視着他的女子,皇甫熠脣角微啓,“回答我?”對於王上,王后,以及其他人的目光,他完全不予理會。
明嵐沒有說話,只覺那問她話的俊美男子,渾身流露出的氣場,宛若九天上神般威嚴無比,令她不甘諦視。後退,她眼神躲避,慢慢地向後退着,皇甫熠見她這樣,嘴角不由牽起一絲淡淡的冷笑,跟着,他一揚手,一股驚天動地的力道宛若鈞天雷裂,從半空中衝着明嵐直劈而下。
“熠,先不要動她。”連城輕柔的聲音揚起。衆人隨之便看到那飛旋在空中的霸猛之力,瞬間似被冰封而止。
皇甫熠回望連城一眼,輕頷首,掌下那股巨大的真氣不進不退,凝聚在了半空。
海晏和海明與他近距離站着,此時,他們身上的衣袍被他的真氣鼓動,發出獵獵聲響,宛若振翅的巨蝶一般。
“我有話要與阮氏母女說。”連城輕柔的聲音再次揚起,皇甫熠聞言,一拂袖,空氣中的真氣立即消散而去,但緊接着,明夫人阮氏母女的身體忽然離開地面,飄到了火刑臺上。“你,你是誰?想要對我們母女做什麼?”阮氏驚恐地看着皇甫熠,將女兒緊護在身後。
王上和王后坐在椅上,靜靜地看着火刑臺上發生的一幕,誰也沒有說話,就是廣場上聚集的民衆,亦摒神靜氣,直直地望向火刑臺,欲看個究竟。
至於明家的人,這一刻,除過惶恐不安,哪還有心思顧阮氏母女。
“爹,娘和二妹在上面,要不,要不我們也上去吧!”明默心裡雖覺得對大妹明曉有愧,雖是惱怒母親和二妹的作爲,可是看着自己的親人被一個不明來歷之人那樣對待,他心裡還是騰起了不忍,然,明淮安聽了他的話,紋絲未動。
徐耀,扯開易容面具的啞奴,是他的侍衛徐耀,他不是被夫人阮氏趕出府了嗎,爲何還活着,爲何還是以啞奴的身份活着?這裡面有他不知道的事嗎?雷明和父親看的那沓紙,上面都寫着什麼?父親看後,臉色難看到極致,尤其是望向阮氏的眼裡,充滿了憤怒,好似阮氏做了什麼天理難容之事。
而阮氏在看到徐耀的一剎那間,眼裡全然被驚愕填滿。
她爲什麼會這樣?
她和徐耀之間難道……
明淮安在心裡搖頭,連連搖頭,他不相信,也不願相信阮氏會背叛他。可是阮氏對待長女和次女的態度,卻令他又不得不信,不得不信長女多半不是他的血脈,否則,阮氏也不會心狠到幫助次女算計長女。
賤婦!果真是個賤婦!就因爲她行差踏錯,整個明氏一族都要跟着遭殃!
明默身上突然一冷,他看到父親望向母親的眼裡,滿滿的全是冷意。
“爹,你……”嘴角動了動,他想問父親爲什麼要那樣看着母親,卻終還是閉緊了嘴巴。
大妹現如今被綁在火刑架上,罪魁禍首就是母親和二妹,父親憤怒是必然的。
既如此,他還有什麼要問的?
心裡一陣苦笑,明默不再做他想,只希望王上不要因爲母親和二妹犯下的事,降罪他整個明氏一族。
從傑克口中,連城知道了今日之事的大概經過,心裡的怒意自然狂溢。
她要阮氏母女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她們的惡行,要她們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她阻止皇甫熠了結明嵐,因爲痛快的死去,對其太過便宜。
“我現在就斷掉你身上的玄鐵鏈。”連城輕聲說着,纖手便開始擡起。
海晏有聽到她對傑克說的話,轉身,眸光有着難掩的痛色,道,“那玄鐵鏈有法力灌注,要摧毀不是易事。”連城似是沒聽到他的話,見皇甫熠走近欲幫忙,她搖搖頭,“我行的。”現在的她雖然沒有了靈力,但因服用冰靈果,功力可是不容任何人小覷,加之她還有強大的異能,要毀掉這玄鐵鏈不是什麼難事。
素手輕擡,連城啓動異能,身形凌空移動,伸手在捆綁傑克的玄鐵鏈上連續輕點數下,然後袍袖輕拂,那玄鐵鏈驟時發出一陣碎響,緊隨而來的便是斷落一地。
傑克身子一軟,向火刑臺上倒了下來,海晏想要伸手去接,卻已被連城搶先,將人橫抱在了懷裡,“你好好坐在這歇着,等處理完阮氏母女,咱們就走,再也不分開。”低聲與傑克說了句,連城將其輕放到一旁,靠着石階坐好。
忍着腹部突然傳出的痛感,傑克牽起嘴角朝連城笑着點頭。
有血氣上涌,他得忍着,不能讓老大這會子擔心,得忍着。
“說吧。”連城嘴角掛着輕淺而雅緻的微笑,甚是隨意地走至距離阮氏母女三步外站定,但清透的眸光卻是落在明嵐身上,“我不喜歡不聽話的人。”她的語氣如同她的笑容一樣,輕輕淺淺,卻令阮氏母女只覺恐懼得緊。
此女容貌極美,宛若林中精靈一般,清麗絕塵。
阮氏自認她和女兒已生得絕色,自認見過樣貌漂亮的女子也不少,譬如王后,再譬如悠悠公主,但她還是被連城的美深深震撼。其實,在連城轉身面對廣場上諸人那一刻,所有人和阮氏一樣,都被火刑臺上那身着青色衣裙女子的美驚豔到了。
臉龐如玉,浸在暖陽之中,五官精緻而絕美,尤其是那一雙澄澈清透的眼眸,淡淡的,卻宛若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輝。
女子在笑,笑容純淨至極,不摻雜任何渣滓,仿若清新美麗的蘭花,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嬌豔綻開着。
“爲什麼不開口?是因爲我的態度還不夠好麼?”連城沒有理會阮氏強裝鎮定的目光,只是看着一臉驚恐的明嵐,淺聲問。她的聲音比之剛纔還要柔和甜美,似絃音輕震,透着股子惑人之感,在空氣中嫋嫋散開,說不出的好聽。然而,然而就是這麼美好的聲音,明嵐聽在耳裡,卻宛若聽到索命的魔音一般,只見她連連搖頭,至於爲何搖頭,連她自個恐怕都不知曉。
連城注視着她,眸光驟然轉爲凌厲,“說,將你所做的一切都說出來。”
明嵐美麗而蒼白的臉上掠過懼色,一字字道,“我不認識你,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誰?”連城脣角勾起,慢慢笑了,“我是明曉的朋友,現在想知道你是如何作惡的。”挑起明嵐的下巴,她玉指輕輕一捏,明嵐立時痛得驚呼出聲,“你走開,我是大殿下的側妃,你不能這樣對我!”擡手欲打落那捏住她下顎的玉指,熟料,卻被連城一把攥住腕部,“信不信我會讓你死的很慘!”
阮氏急了,顧不得害怕,怒道,“你一個外來人憑什麼在這撒野,放開我的女兒,要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啪啪!”兩聲脆響起。
“對本王的王妃說話客氣點!”皇甫熠隔空給了阮氏兩巴掌,此時,阮氏目光怔然,站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半晌,她嘶聲道,“你是誰,你憑什麼打我?”
皇甫熠輕彈彈袍袖,神色冷然,淡淡道,“本王是誰,你不配知道。”
“王上,你就看着這兩個外人欺辱你的子民嗎?”阮氏望向王上,悽聲道。
王上卻只當沒聽見。
阮氏又將目光挪嚮明長老,挪嚮明淮安……挪向她母家之人身上,她失望了,那一個個親人,要麼漠然地看着她,要麼憤怒地看着她,沒有一個人願意爲她們母女出頭。
“你不怕我,還是不信我說的話?”連城上前一步,凝嚮明嵐輕聲道。
聞言,明嵐身子一震,臉色更加蒼白。
“我什麼都沒做,我沒什麼好說的。”抑制住恐懼和不安,她擡眼迎向連城的目光,冷冷道。連城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道,“不知道嗎?若果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這裡所有人能看着你站在我面前,而不理會嗎?”
雷明在心裡做着計較,想着如何能讓王上免掉他的罪過,畢竟當年是他不懷好意,暗中派雷耀潛入明家,這罪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弄不好,他這個長老怕是多半當不成了。站在他不遠處的明長老,靜靜地觀察着皇甫熠和連城二人,他很吃驚,當連城不費吹灰之力摧毀傑克身上的玄鐵鏈時,他吃驚得無以言說。
玄鐵鏈本就不易斷裂,更何況他還在上面灌注了法力,要想將其摧毀,一般人是很難辦到的,要不然,大殿下也不會通過自殘,迫王上下令,命他解開大丫頭身上的玄鐵鏈,將人放下來。他們是什麼來歷?那身量頎長的俊美男子,自稱本王,莫非他是靈月的王爺?不對,靈月皇室沒有男子,有的只是公主,那麼他又是哪國的王爺?中原,那男子來自中原,很遙遠的地方,他沒有去過中原,更不瞭解那裡的情況,可是從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氣場來看,此人很強大,要是打起來……
明長老在心裡搖頭,不,他不能和那俊美的男子動手,也沒必要動手,現在的他,只希望……只希望什麼?阮氏那個賤婦做出那種見不得光之事,並且助女兒殺死兩名宮婢,明氏一族在王上那保準落不得好。
先看吧,先看火刑臺上的情況,再作打算。
明嵐所行之事,明長老知道已經包不住,因此,他對於連城要明嵐道出所行的惡事,心裡並無多大反應。
倘若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阮氏母女身上,從而保住明氏一族的根基穩固,明長老絕不會有二話。
“那你動我試試!”真沒人理會她了嗎?明嵐神色變化,目光朝海晏身上看了眼,又望向母親,望向火刑臺下的親人,發覺除過母親外,她從旁的親人目中,看不到絲毫擔心。父親不看他,大哥眼神憂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祖父面沉如水,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瞬間,她悲從心來,迎上連城的眸光,惡聲又道,“動手啊,你動手啊!我倒想看看你能拿我怎樣!”
連城鬆開她的腕部,開始催動異能,道,“看看你的手。”
冷,一股極致冷意自右手指尖滲入,明嵐垂眸看去,立時嚇得嘶聲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她的右手正在慢慢結冰,雖沒有痛感,但五根手指已成冰凍狀。連城雲淡風清道,“你不是讓我動你試試嗎,怎麼,害怕了?”
收起異能,她笑得一臉無害。
明嵐惡狠狠地看她一眼,怒道,“你不要以爲這樣就能嚇到我!”
“嘴巴真硬。”連城的目光盯在她身上,眉頭微微皺了皺,跟着嘆息道,“我會讓你主動開口的。”說着,她眸光挪轉,看着自家男人道,“熠,你來吧!”皇甫熠頷首,一雙眼眸鎖在明嵐臉上,淡淡道,“本王不想浪費時間。”聽到他的聲音,明嵐盯着她,惡聲道,“你又想怎樣?”誰知,就在這時,她發覺自己的心神竟然不受控制地陷進對方的眼裡,那是怎樣的一雙眸子啊?仿若帶着某種魔力一般,讓她心甘情願墜 入其中,哪怕爲它死,她都不會眨下眼。
她不知,不知在她擡起頭的一瞬間,皇甫熠已啓動“醉幻魅瞳”,目中光暈層層蘊染而開,令她着了魔般醉在其中。
“爲何加害明曉,又是如何實施你的計劃,一五一十全說出來。”皇甫熠語聲輕淺,徐徐道。
明嵐點頭,“我說,我現在就說……”她說的很仔細,不光說出了她的不甘,還說出了她對傑克的鄙夷,繼而道出加害傑克的整個過程。阮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女兒,瘋了,她的嵐兒難道瘋了嗎?剛剛還什麼都不說,怎麼這青衫男子一句話,就將什麼都道了出來,而且一字一句,吐字尤爲清晰。
站在廣場前方的民衆,把明嵐說的每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且落在阮氏母女身上的目光逐漸變得憤怒。
惡毒!
太惡毒了!
爲自我貪念,竟然出手陷害自己的胞姐,更爲狠毒的是,手段殘忍,挑斷嫡親姐姐的筋脈,並致其失聲。而身爲兩姐妹的母親,不知規勸,阻止女兒作惡,還幫着一起殘害長女,這,這簡直就是滅絕人性,連畜生都不如!
忽然,阮氏衝着皇甫熠厲聲道,“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事情已經公開,她沒什麼可怕的了,可是她想不明白,也很不甘心,眼前這容顏俊美,氣場強大的男子,到底對她的嵐兒做了什麼,竟讓她乖覺地開口道出所做的每一件事。
皇甫熠眸光一閃,片刻,明嵐恢復心神,懵懂道,“我怎麼了?”
“嵐兒!”阮氏眼裡含痛,苦笑道,“你,你什麼都說了,你將什麼都說了!”明嵐搖頭,連連搖頭,“不,不可能,我什麼都沒說,娘,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承認。”她說了嗎?她心中自問,“我剛剛都說了什麼?我把什麼都說了,那麼,那麼所有人都知道是我陷害明曉,都知道我纔是罪魁禍首,不,這不是我要的,這不是我要的……哪裡出錯了,到底哪裡出錯了?”完好的那隻手插 進發髻中,三兩下就將綰得整齊的髻弄得糟亂不堪,簪花落地,髮髻鬆散垂落,她似瘋子一般直搖頭。
阮氏心一緊,發覺她很不對勁,不由悲聲喚道,“嵐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明嵐好似沒聽到她的話,她又道,“別怕,有娘呢,有娘在你身邊呢,嵐兒不怕!”真真是位好母親,都到了如此境地,還不忘安慰女兒,做女兒的依靠。
“娘……我該怎麼辦?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放下手,明嵐的眸光落在母親身上,但短暫過後,她目光挪轉,定定地看着連城,“是你,都是你害得!”說着,她身影驀地如鬼魅一般,已欺到連城身旁,手中緊攥一支髮簪,森然刺向連城心口。
連城沒有動,含着笑意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
“爲什麼動不了,我爲什麼動不了了?”再向前些許,她就可以刺中這可惡的女子,奈何她周身動彈不得,明嵐狠狠地盯着連城,森然道,“你對我用了什麼妖法,說,你對我用了什麼妖法?”連城臉上神色似笑非笑,詭異至極,“妖法?我可不會什麼妖法,而且,我站在這可是完全沒動哦!”聲音輕柔,卻帶着股子幽冷之意。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