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開他的衣領,顧祁冷哼一聲。
蕭湛轉身,走向蕭父的書房,好一會,顧祁纔跟上。
靜寂的書房裡,唯有蕭湛低啞的聲音時斷時續響起,顧祁中間沒有插話,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不時發生着變化。
直至蕭湛語落,他這才啓口,“我會將你說的轉告熠親王,但是,這件事我不敢保證寧兒是否會接受,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與熠王妃有太多相似之處,要是知道你帶個女人回府,她一時半會怕是很難接受,最終,與你解除婚約也是有可能的。”
“我會向她解釋。”顧祁的話,蕭湛聽得明白,但他不會放棄。
顧祁臉上表情有所緩和,言語卻帶了絲譏諷,“你解釋什麼?解釋那個女人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還是解釋你們之間沒有什麼?”
“我……”蕭湛被問住了,是啊,就眼下的情況,他能解釋什麼?
“既然伯父,伯母,和蓉兒那都瞞着,那也不差寧兒一個。”長嘆口氣,顧祁起身,“趁着尚未天黑,我現在就去熠王府一趟,你進宮向皇上覆命吧!”
起身,送他走出書房,蕭湛嘴角動了動,囁嚅道,“寧兒那,還望妹婿多留些心。”
顧祁回頭望他一眼,臉上情緒不明,淡淡道,“寧兒是我妹妹,我自不會讓她有事。”
“謝謝!”蕭湛道。
卻沒得到顧祁的迴應。
離開蕭府,送蕭蓉在侯府門口下車,顧祁就去了熠親王府。
綿綿細雨依舊下着,窗外天色陰沉,皇甫熠和連城坐在榻上,誰都沒有說話。
包子被顧祁抱在懷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事情就是我給你們說的這樣,以免打草驚蛇,越少人知道實情越好。”
“你說的沒錯。”皇甫熠頷首,神色鄭重道。
連城眉頭微蹙,輕釦幾面,徐徐道,“照此情況,咱們鎖定鄔蒙準沒錯。可寧兒那受到的衝擊,怕是不會小。”
“爲徹底剷除京中的細作,一舉拿下鄔蒙,統一整個中原,只能暫時委屈她。”話雖這麼說,可顧祁心裡卻很是爲顧寧心疼。
連城眼裡染上疼惜,“明日她或許就會聽到消息。”
“我會叮囑你嫂嫂陪在她身邊,不會有事的。”顧祁說着,輕淺一笑,“你也別太擔心,那丫頭與你很像,是個通透的,不會苦了自個。”
搖搖頭,連城還是擔心道,“在感情面前,她一個小丫頭即便再通透,也會一時半會轉不過彎。”頓了下,她又道,“再者,寧兒太過懂事,爲免咱們擔心,肯定不會表露出自己的情緒,這樣一來,她只能把委屈藏在心裡,一天兩天沒事,可是時日久了,難保不會憋出病。”
皇甫熠這時道,“近期你多到侯府走走,有你在旁開解,我覺得小丫頭挺過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會陪在她身邊。”連城聞言,點點頭。
蕭蓉在回到侯府後,就揮退身邊伺候的下人,獨自坐在屋裡一直沒出門。
她怕見到顧寧,怕忍不住在顧寧面前流露出不合時宜的表情,從蕭府出來,她能感覺到顧祁心情極其不好,雖有輕言安慰她,讓她別多想,還說出這樣的事,於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是,他越這麼說,她心裡越是難受,越是覺得對不起他,對不起顧寧。
孩子有奶孃照看着,她在屋裡無聲落着淚。
對兄長髮了一通脾氣,指責他不該做出那樣的事,但就當時的情況而言,能由得兄長嗎?
如果,如果沒那個女人和她的父母相救,兄長必已凶多吉少。
加之那女人的父母又因兄長,被馬賊殘忍殺死,於情於理照顧人家女兒也是應該的,更何況……
然,心裡知道這些理,知道兄長的不得已,要她接受卻無比困難。
“怎麼沒用晚膳?”顧祁推門進屋,皺着眉道,“說過讓你別鑽牛角尖,卻還是一個人坐在屋裡胡思亂想。”從熠王府回來,一進院丫頭就上前相稟,說夫人心情好似不好,不讓人在身邊伺候,晚膳都沒用,直至現在還沒出屋,聽到這些話,他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禁不住一聲嘆息。
蕭蓉忙拿起帕子拭去臉上的淚痕,“你回來了,熠王妃可有說什麼?”似是沒聽到顧祁說什麼,她擡起頭,眼眶紅紅的,看向他。
“二妹能說什麼?”在她身旁坐下,顧祁表情略顯沉重,道,“出那樣的事我們誰也不想的,再者,舅兄能安然回來,這比什麼都好!”
聞言,蕭蓉剛止住的淚水再度滾落而下,“是我大哥不好,都是他不好,要是三妹知道他帶個女人回來,那得多傷心。還有我,要是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事,萬不會給大哥機會接近三妹……”
顧祁攬她靠在自己懷裡,擡起手,粗糲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溫聲道,“別哭了,舅兄的事不怨你,而我也相信寧兒,相信她能夠面對這件事。”
“三妹一定會很難過,就算大哥不喜歡那個女人,她一樣會很難過,同是女人,我再明白不過女人對這種事的反應。”蕭蓉低聲啜泣,一臉憂傷道,“明天就將大哥的事告訴三妹嗎?”
“越早告訴她越好,免得她從別人口中聽到,認爲咱們在有意欺瞞。傷心難過在所難免,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顧祁說着,鬆開蕭蓉,“去洗洗吧,一會丫頭就會送晚膳進來。”
蕭蓉坐在榻上沒動,搖頭道,“我不餓。”顧祁嘴角扯出一抹淺笑,“不餓也得吃點。”
遲疑片刻,蕭蓉終於“嗯”了聲。
翌日,天氣晴朗,顧祁用過早膳,專門到顧寧院裡,向自家妹子說蕭湛回京一事。
“寧兒……”事情大致經過道完,見顧寧表情怔忪,久久不語,顧祁有些擔心地輕喚。
半晌,顧寧臉上浮開一絲笑容,與他視線相對,道,“蕭大哥安然回京,想來伯父伯母很高興。”心口一陣一陣抽痛,可是她能怎麼辦?若是沒那個女人一家相救,他怕是早已不在人世,與這相比,她就算再難受,又算得了什麼?
還有,她不想大哥擔心,不想愛她的每一個人擔心,所以,不能落淚,再怎麼委屈,再怎麼不好受,都不能掉眼淚。
“你沒事吧?”風兒夾着花香拂面而過,顧祁眼裡滿是擔心。
傻丫頭,明明不想笑,明明心裡難受,卻裝作沒事的樣子,面對他強擠出笑顏。
“沒事啊,我很好。”蕭蓉故作輕鬆,嬌聲道,“蕭大哥又不是有意帶個女人回來,他那是不得已爲之,我能理解的。”能理解是一回事,可要打心底接受,她,她做不到,最起碼現在做不到。
顧祁走上前,伸出長臂,攬她倚在懷中,“傻丫頭,心裡難受就哭出來,沒必要憋着自個。”邊說,他邊輕拍顧寧的背,“大哥在這呢,也明白你現在的心情,要是真的難以接受,咱們就退了這門婚事,就憑我們寧兒這樣的女孩子,有的是好男兒娶。”
“我,我沒事……大哥,我沒事的……”顧寧眼眶泛酸,鼻子也在泛酸,嘴上卻逞強,但不到片刻,無聲的淚水自她眼眶涌出,將兄長胸前的衣襟染溼好大一塊。
花園中各色花兒開得極好,沐兒看似在花徑上追逐着彩蝶玩,實則眼睛時不時往不遠處的亭中瞅。
看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哭吧,哭出來好受些!”顧寧肩膀輕輕聳動,語聲中夾帶着濃濃的鼻音,顧祁知道她這是哭了,不由放心不少。
哭出來就好,只要哭出來,心裡的壓抑,委屈就會少些,這樣他也就能放心不少。
待心情平復了點,顧寧退出他的懷抱,紅着眼眶道,“大哥,我想自個呆會。”
“好。”顧祁頷首,神色柔和道,“大哥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好好想想,要是實在接受不了,就照大哥說的辦。”
顧寧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嗯,我會仔細想想。”
深望她一眼,顧祁嘴角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麼,卻終將到嘴邊的話咽回喉中,轉身,緩步走出涼亭。
目送他走遠,顧寧倚欄而立,望着天際上的浮雲,任淚水奪眶而出。
退婚?她真的要退婚麼?
蕭大哥是喜歡她的,而她,也甚是喜歡蕭大哥,就因爲他帶回的那個女人,就要和他退婚麼?
但不退婚,她就得和另一個女人分享蕭大哥,這樣一來,她能心平氣和,長期與其相處下去嗎?
孩子,蕭大哥和那個女人都有了孩子,往後看着他們母子,她能保證不心生怨念……
不,她不要想這些,不要想,顧寧用力搖頭,想揮去那些個煩亂思緒,奈何沒用,它們就像魔鬼的手,抓着她牢牢不放。
“孃親,你哭了!”沐兒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扯着她的衣袖,眨着無邪的眼眸,道,“有沐兒在,孃親不哭。”
抹去淚水,顧寧笑笑,“我沒事,你自個去玩吧!”見她雖在笑,表情卻苦澀而憂傷,沐兒沒再言語。
鬆開顧寧的衣袖,他後退兩步,坐在亭中,默默地作陪。
連城是午後過來的,與蕭湛夫妻打過招呼,便前往顧寧的住處。
“二姐。”看到她推門走進,顧寧忙從榻上坐起,“怎不讓丫頭通稟我一聲,瞧我現在的樣子,好不像話。”理好長髮,她邊拭眼淚,邊低聲道。
連城微笑着走到她身旁,“還傷心着呢!”在榻上坐好,她嘴角一勾,慢慢笑道,“實在不痛快,就退婚得了,沒什麼可糾結的。”
“……”顧寧愕然地看着她,“二姐都知道了?”
“嗯。”連城點頭,收起臉上的笑容,憤憤道,“我真沒想到,一根木頭也會做出這樣氣人的事,還說什麼迫不得已,說什麼平妻,就他這話,我第一個不答應你嫁到蕭府去!”
顧寧咬了咬脣,訥訥道,“不怪蕭大哥,當時的情況在那放着,要是沒有那一家三口相救,沒有那姑娘……給解毒,他怕是早已經不在了!”
“都帶着人回府了,你還爲他說話,難不成你要原諒他,要繼續履行婚約嫁給他?”眸光閃動,連城一臉嚴肅問。
“二姐,我不知道,我心裡現在很亂,不知道該怎麼做。”顧寧忍着淚水滴落,搖頭道,“蕭大哥沒錯,那女子更沒錯……”
連城截斷她的話,沒好氣地道,“那就是你錯了,既如此,你索性退婚,成全人家好了!”
“我,我喜歡蕭大哥……二姐,我是喜歡蕭大哥的,蕭大哥也喜歡我,我做不到成全他人,犧牲自己的感情。”爲什麼?爲什麼要讓她攤上這樣的事,顧寧笑了,笑容苦澀而憂傷,“可要我大度的接受那個女人,我亦做不到,二姐,你說我是不是太心胸狹窄了?”
握住她的手,連城嘆息道,“你很好,像這種事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不好受,再說,咱們之前有說過,要麼不嫁,要嫁就嫁一心一意的男人,絕不與旁的女人共夫,那根木頭帶女人回來,是事出有因,但咱們無需管他那麼多,隨心走,知道麼?”
“隨心走?”顧寧眸中含淚,看着她低語呢喃。
連城笑着頷首,“是,你只需隨心走。”
顧寧沒有說話,似是在琢磨着這句話之意,連城輕淺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反正婚期沒定,你有的是時間想,我和大哥,還有駿兒都支持你,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們都是你強有力的後盾。”
“我會好好想的。”說着,顧寧拿起帕子將眼裡的淚全然拭去,“我不會再哭了,我要理智的想想。”
攬住她的肩膀,連城緊了緊,微笑道,“這纔對嘛,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說給大哥和二姐聽,再不許一個人把事憋在心底。”傻丫頭,愛情是需要理智,可兩人間的感情若太過理智,就不叫愛情了!
蕭湛帶個有孕的女人回府,這件事在京中並沒生出什麼波動,畢竟在京中權貴眼裡,他的行徑那是司空見慣,沒啥稀罕的。
但有一個人卻對此異常氣憤,恨不得將蕭湛從府中揪出,一劍給了結掉。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五皇子皇甫燁睿。
“他就是個混 賬,既然和她已有婚約,爲何還在外面找女人?他這樣簡直不是個男人!”來來回回在書房中走了兩圈,他凝向薛霄,“我得去看看她,她這會定不好受。”
薛霄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指哪個,只見他面嘴角動了動,一臉不贊成道,“顧三小姐已有婚約,殿下這樣冒冒然過去,多有不妥。”
“有什麼妥不妥的?我有事找寧遠侯商談,能傳出什麼閒話?”皇甫燁睿頓住腳,凝向薛霄,臉色極度不好。
薛霄被他這樣看着,不由打個冷顫,陪笑道,“殿下說的是,可即便要過去,也得過個幾天方穩妥。”
皇甫燁睿拂袖,踱回書案後坐好,陰沉着臉擺手,“你可以走了!”
“是。”薛霄見已勸下主子,忙揖手應了聲,沒再多言,告退而去。
夜幕徐徐落下,清涼的月光透窗而入,灑在書案上,皇甫燁睿靠着椅背,雙眼微闔在一起。
她要的唯一,那本能給她的人現如今也給不了了,她會怎麼辦?
是毅然退婚,還是,還是委屈自個,照舊嫁給對方?
如果她選擇後者,於他來說,是不是也算一個機會?
皇甫燁睿靜靜地琢磨着。
夜靜謐,寧遠侯府花園。
蕭湛跟在顧寧身後,慢慢走在花徑上。
“寧兒……”
“你有話對我說?”顧寧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他。
“嗯。”蕭湛頷首,嘴角動了動,眸光柔和,道,“我很高興你牽掛我。”
顧寧咬着脣,良久,倔強地問,“就這?”
“那種事我也不想發生的。”蕭湛的聲音變得艱澀,滿臉歉疚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但請你相信我,這裡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尤爲真誠。
“我不懷疑這一點。”顧寧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俊顏,道,“可我,可我一時沒法接受。”
蕭湛伸出手,想要攬她入懷,卻見她倏然錯身避開,登時,他心裡一陣難受,“你這是排斥我麼?寧兒,我知道自己有錯,但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我不能放下她不管,要不是因爲救我,她的爹孃也就不會慘死在馬賊刀下……”顧寧沒有說話,他眼裡染上痛色,又道,“滴水之恩,該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寧兒,我需要你的理解!”
“我理解。”顧寧平靜道。
“那你爲何不肯見我,不肯讓我碰觸你?”隱去眼裡的痛色,蕭湛嘆了口氣,“是覺得我已經不配,已經沒有資格了嗎?”
顧寧一下子語塞,她想說不是,想說我沒有那個意思,卻又怎麼也開不了口。
她感到很委屈很委屈。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他得給她時間不是麼?
“你得給我時間,畢竟一切來得太突然,我需要時間好好考慮。”道出這句,她看到男人眼裡頃刻間染滿痛色,別過頭,她沒敢再看,只因看着這樣的他,她的心抽痛不已。
蕭湛聲音裡有着極致壓抑,“你要考慮什麼?是要和我解除婚約嗎?如果是,我堅決不答應!”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壓抑着心底的痛,一字一句又道,“照顧她是我的責任,但娶你,愛你,是我用畢生的生命,要書寫的大事!”
“我沒說要退婚,我只是說要時間想想。”顧寧擡頭看他一眼,又忙低下頭,淺聲道出一句。
這一刻的他,眼神好幽深,仿若能看到人心底,讓人不敢與他對視過久,否則,所有的心事將無所遁藏。
蕭湛上前一步,拽她入懷,“不許想,也不許考慮,我要娶你,而且很快會敲定婚期,娶你進門。”他霸道地說着,“我不會給你機會反悔,更不會看着你嫁給別的男人,你是我認定的妻,這一輩子也只能做我的妻!”五皇子至今還留着正妃之位,這是個危險的存在,他不能遲疑,否則難保會被撬牆角。
“你放開我,放開我好不好?”顧寧掙扎着,用力掙扎着,因爲一想到這個懷抱曾攬過旁的女人,她心裡就會不由自主難受,甚至還會感到有點噁心,奈何蕭湛緊箍着她的腰身,根本就不鬆手。
顧寧登時眼眶泛紅,“蕭大哥你放開我,我 難受,求你了,放開我好嗎?”她委屈極了,幾乎帶着哭音求道。
爲什麼要這麼霸道?是他不對,是他給她委屈受,爲什麼還要這麼霸道,這麼不講理?
她低聲啜泣,越想越委屈。
蕭湛見狀,忙鬆開她,緊張道,“是我不好,你別哭,寧兒,你別哭,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他語無倫次地說着,卻看到顧寧側過身,一聲接一聲地在乾嘔,他不是個愚鈍的,稍微想想,就知道問題癥結,“你是覺得我髒麼?寧兒,你是不是這麼想的?如果我告訴你……”不能說,他現在什麼都不能說。
感到心口舒服了些,顧寧直起腰身,緩聲道,“你別多想,我多半是受了涼,纔會感到不適。”說着,她轉過身,朝住的院落方向繼續前行,“時辰不早了,蕭大哥還是快些回府吧,免得伯父,伯母擔心。”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