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輕嘆一聲,看着面目蒼涼的姬貴妃。他曾經,有那麼一陣,是真的想要封這個女人爲後的。他當初,那樣愛過這個女子,愛她的乾淨和溫柔,愛她的端莊和賢淑。他曾經以爲,他們可以就這樣完美一世。
然而時間改變的,何止是滄海桑田。他的芷嫣,在他愈見豐實的後宮裡,逐漸蛻變,變成了他不認識的樣子。他那個眼睛裡單純的總是滿滿盛着他的芷嫣,隨着光陰流逝,逐漸只能看見權利,地位以及金錢。
他的芷嫣。失去了被愛的權利,同樣,也失去的愛的能力。即便她一直堅持着自己愛,即便她以爲自己是因爲對皇上的愛而改變的。但是,她卻終究不能否認,與她,更多更多的東西,已經遠遠比所謂的不實際的愛,要來的重要的多。
皇上最終留了姬貴妃一條命。他把姬貴妃打入冷宮,搬出了來儀宮,住進了後宮最深處的庭院裡。
姬貴妃的書從小就沒有念好。她小時候愛玩,雖然很善良,但是真要說起來,其實很久很久以前的姬貴妃,與項菲儀有些相像。不喜歡唸書,但是卻很討人喜歡。
因爲是家裡最受重視的女兒,又是姬貴妃的親侄女,所以被接進了宮,住在後宮裡,作皇上的妃。皇上第一眼見到姬芷嫣,就非常喜歡她。給她安排了來儀宮,正正經經的風光迎娶。
姬芷嫣從來沒有問過皇上爲什麼把她安排進來儀宮。她以爲宮裡的名字都是原定的,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她從來不知道:簫韶九成,鳳凰來儀。
簫韶之曲連續演奏九章,鳳凰也隨樂聲翩翩起舞。儀,指配合。來儀,只是希望,芷嫣小姐,能夠在後宮配合皇上,做好她的後宮之首。可惜,姬貴妃從來不曾詢問過。可惜,她到最後,也不曾瞭解過來儀宮的寓意。
所以,興許一切的一切,只是命中註定的錯過。
項菲儀那晚回去,一整夜沒有睡好。她眼前總是浮現出姬貴妃的臉,錦屏,還有蕭太后。其實事實上,真要說起來,她也只是恨蕭太后。至於姬貴妃和錦屏,與她,並沒有什麼強烈到不得不除之後快的意念。
項菲儀心裡面堵得慌,總覺得有那麼一口氣憋在心口,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她睜着一雙眼,看着牀上高懸着的帷帳。
她心裡頭想,若她是姬貴妃,興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她不會去加害旁人,自然不會做什麼嫁禍的事情。即使她不得不那樣做,也斷不會用自己親姑姑的生辰八字做個巫術娃娃。但是哪裡來的興許呢。興許這種事情啊,也不過是因爲事情沒法往自己預測的方向發展,而不得不產生的自欺欺人的念頭罷了。
項菲儀輕笑一聲,卻繼續瞪着眼,躺在牀上等天明。
很快,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後宮。姬貴妃房裡藏了個巫術娃娃,用來詛咒她姑姑。很多人都奇怪,說蕭太后那樣疼愛姬貴妃,怎的會發生這種事情呢。然而誰也不會去認認真真的探究,畢竟姬貴妃那樣的人,樹敵整個後宮,她倒了,衆人是歡喜都來不及的。
於是整個後宮,忽然之間就熱鬧起來。好像大家這才發現春天真的到了,百花齊鳴,爭相芬芳。
項菲儀用了兩天時間消化姬貴妃的事情。她沒事的時候回去禪桂宮看看茵貴妃,和妹妹說會兒話,聊聊過去,聊聊京城,聊聊後宮,聊着聊着,心情就好了起來。
只是她依然沒有見到過,他那個幸運的並未離京的大哥。
項菲儀照舊在逸景天呆着,該怎麼過怎麼過。但是沒幾天,她迎來了一位客人。稀客。
“容妃?”看着門外的人,項菲儀一愣,急匆匆讓了位置,把人給請進了屋。
容妃不說話,只跟着項菲儀進了門。
項菲儀請容妃坐下,給她泡了杯茶,穩穩放在桌上。“容妃,喝茶。”
容妃不看桌上的茶杯,只瞅着項菲儀,抿着嘴繼續一臉深沉。
“容妃?”
“菲儀。你進宮的時日也不短了吧。”容妃忽然開口。
項菲儀一愣,沒想到會被問這樣的問題。她點點頭,聲音裡有些感慨:“是啊,有些年了。剛進宮的時候,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如今,卻是個頗有些看盡滄桑的老姑娘了。”說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容妃卻依然表情平淡,默然的看着項菲儀的臉。“你剛進宮不久,進了繡坊。之後,便去了我夕泠宮。你在夕泠宮待了好一陣子,後來被赫連世子設計,獲了皇上的批准,這纔出了皇宮。可是如此?”
“娘娘對菲儀的恩情,菲儀沒齒難忘。”項菲儀不明所以,順口接了話。
“難不難忘,倒不重要。”
“娘娘?”項菲儀茫然,滿臉疑問。
“菲儀。你告訴我,姬貴妃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啊?我做的?”
“呵呵,菲儀。別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容妃笑了一聲,意義不明。
項菲儀有些尷尬,伸舌舔了舔嘴脣。
“這件事情,我大致也聽說了一些。菲儀,說起來,我自認爲,也算是有些瞭解你的。可是你如今,做的這件事情,我卻着實有些不明白。”容妃緊盯着項菲儀的眼,聲音輕柔。
“娘娘,您說的……菲儀不太明白。”項菲儀笑的勉強,卻繼續逞強。
“不明白?那好,我就說出來,讓你明明白白。”容妃看了眼窗外,視線轉了一遭,又收了回來。
窗外是小小的院子,花開的正好,旁邊幾株竹子正在長葉,冒着細細小小的芽,脆生生的。有些已經長得半成的,葉片淺綠,形狀彎彎,隨着風輕輕搖擺,一派溫柔。
“姬貴妃那隻巫術娃娃,定然是她讓人準備的。整個後宮雖然人員甚多,敢做這種事情的,卻真真寥寥無幾。何況既然她那樣清楚那隻娃娃,也只能說明一開始東西就是她弄出來的。”
“娘娘說的是。”項菲儀想了想,很是認同。
容貴妃看了看項菲儀,垂下眼簾,神情愈發冷淡。“菲儀,你說,姬貴妃那樣的人,可能把那樣可怕的會引禍上身的東西放在自己身邊麼?你說,她辛辛苦苦準備的,怎麼不會放好呢?”
“這……聽娘娘一說,好像確實如此。”項菲儀繼續點頭認同。
“還裝傻?菲儀,倘若事情的整個經過我不瞭解,是斷斷不能確定下來的。可是恰巧,我那日遇見安兒,她從頭到尾,把所有的經過都同我說了一遍。菲儀,你是個聰明的姑娘,這樣簡單的事情,你怎麼會需要我來說明?”
“娘娘太擡舉菲儀了。”
“菲儀啊菲儀。我真的,從來不知曉,原來你這樣會裝傻。之前茵貴妃失勢,我無意中聽說,皇上說你心機深沉。那時候我還覺得皇上太過於偏頗。現下,我確實有些明白了。”容貴妃再笑,笑容裡寓意頗深。
“娘娘……”項菲儀喚了一聲,話卻接不下去。
“菲儀。旁觀者清。太后不問,是因爲她被姬貴妃傷了心。皇上不查,是因爲他已經不在意。何況即便他在意了去讓人查,到最後也終究會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因爲……菲儀,你自己心裡面清楚。”容貴妃溫婉的看着項菲儀,眼睛裡,卻是不加掩飾的失望。她勾着嘴角,可偏偏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項菲儀咬脣,不說話。
“菲儀。好自爲之。”容妃起了身,走出門去。
項菲儀泡的那杯茶,容妃碰也沒有碰。茶水已經涼了,打開杯蓋,一絲氤氳的氣息都沒有。她看着半滿的茶杯,輕輕的笑,笑的一臉無意。她說:“項菲儀,好自爲之。”
項菲儀,好自爲之。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看不盡滄海桑田,嘗不遍事事萬千。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不過轉瞬,紅了琵琶,綠了芭蕉。
項菲儀小院裡的花早過了最美好的時期,卻依然開的妖嬈多姿,美好的不食人間煙火。那幾只竹子,墨一般的綠,濃厚的彷彿誰也掰不倒。葉子已然長得繁茂,一片一片,形狀飽滿。
項菲儀一個人在屋裡,手裡端着茶淺茗,眼睛卻是釘在擺放在桌面的書上的。
姬貴妃的事情發生之後,她又見了容妃,本來就鬱結的心情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了好長時間。
皇上找她聊天,她只看着皇上說話,是一句也沒聽進耳朵裡。皇上找她賞花,她只跟在皇上身後,一身不吭的發着呆,徹底擾了人滿腔好心情。皇上讓她碾墨,她就機械的磨墨,水都不記得加。
折騰了許多日,皇上終於仰天長嘆,放了她幾天假,由着她自暴自棄。
項菲儀一個人在屋裡,發呆發呆再發呆,好像世間再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皇上終究是心疼這個姑娘,看不過眼,放了朱瑛佑進到逸景天,去見他的寶貝妹妹。
朱瑛佑站在院子裡,看那個正在喝茶看書的姑娘。她瘦了,臉尖翹了一些,晶瑩明亮的大眼睛,被低垂着留下扇形陰影的睫毛擋了個正着。
朱瑛佑心疼,這個從小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小丫頭,當年在府裡頭,還是圓潤剔透的調皮鬼。如今,怎麼就變成這般模樣了呢。細瘦的,憔悴的,寧靜的好似你不刻意去找,都注意不到有這麼一個人。
他輕聲喚:“菲儀。”
項菲儀一愣,覺得這聲音可真熟悉。就好像從小到大聽了十幾年,是深入骨髓的深刻。她笑,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朱瑛佑又喊:“菲儀。”
項菲儀迅速擡起了頭,遙遙望去,恰恰和那人對上了眼,再也移不開目光。她顫抖着脣,聲音卡在喉嚨裡,低的簡直聽不見。她說:“大哥。”瞬間紅了一圈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