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菲儀忽然覺得心口堵得慌,有些悶悶的喘不上氣來。原來,原來赫連炫竟然在京城住了這麼久,一個人孤零零的,無論酷暑嚴寒。至少自己還在朱家吃好喝好,被當成大小姐來寵着,但是赫連炫呢,他除了花銷不愁,卻一丁點兒人情溫暖都感受不到。
原來,我們竟然在同一個地方共處了十幾年。我們始終都在尋覓彼此,卻求而不得。原來,我們竟然錯過了這樣久。
蘇家兄弟把項菲儀引去了正堂,屋子裡坐滿了人,見又有人來了,都轉了頭去看。這一瞧,發現竟然是項菲儀,都紛紛驚喜起來。
“主子!是主子回來了!”
“真的是主子,太好了,主子竟然先回來了。”
“菲儀?怎麼回來了?”赫連炫站起身就想走到項菲儀身邊,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妥當,堪堪止了剛邁出一小步的腳步,一臉奇怪。
“被趕回來了。”項菲儀攤了攤手,笑的有些無奈。
“趕回來了?被誰趕回來了?趙煦?”赫連炫問。
“是啊。他說我又騙了他,很是生氣,看都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直接差人給我收拾了東西,讓我出了宮。”
“這趙煦真是……”赫連炫皺起眉,嘴抿成了一條線。
“這是好事啊。剛剛而當家還同我們說,如今局勢動盪,主子一個人在宮裡不安全,讓我們趕緊想個對策出來。現下主子回來了,我們也沒有那麼大的後顧之憂了。”甄夫人輕笑,看到項菲儀很是高興。
“這個皇上,死到臨頭了,卻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情。”鳳先生說。
“什麼死到臨頭?你們還是要殺了皇上?之前不是說好了留他一條命麼?你們還要做什麼?”項菲儀詫異,走到衆人身邊,眉心緊緊皺了起來。
她這幅有些生氣的模樣,倒是和赫連炫有那麼一些相似。都是頂着一張正緊的臉,鄒着眉一臉嚴肅。很有些意思。
鳳先生一愣,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笑的有些尷尬,餘光裡瞧見赫連炫默默看了自己一眼。一時想不到如何解釋,便乾巴巴的轉移了話題:“對了,該用午膳了。剛纔廚子讓人過來通知說菜都已經做好擺上桌了,現下主子又回來了,我們快去用膳吧。”
甄夫人知曉鳳先生的爲難,也跟着點頭應和:“正巧我也餓了,趕緊走吧。”
老頑童拍了拍桌子就站起身來:“小老兒也餓得慌,快走快走。”說罷,率先往門外走去。
於是都紛紛跟了出去,最後獨獨剩下項菲儀和依然還坐着的赫連炫。
“還不去用膳?”赫連炫問。
“你還是決定要殺了皇上?”項菲儀不願意繞彎子,開口就直奔主題。
赫連炫輕嘆一聲,略微擡高了頭,直視項菲儀:“你,一定要知道?”
“恩。我要聽你說真話。”項菲儀堅定的回視過去。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再拒絕倒顯得太虛僞了。”赫連炫勾了勾脣,眼睛裡卻沒有笑意:“興許我和趙煦就是宿命的天敵。因爲他,我忍辱負重十幾年,如今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競爭了,我自然要好好把握機會。同他爭上一爭。”
“可是競爭就競爭,你們要爭什麼都可以,最後決定出一個結果來便好。但是,沒必要一定拼個你死我活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常言道,兄弟如手足,那都是身上的肉,一塊也掉不得的。你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你們用同一個姓氏,動物尚且知曉保護同類,你們卻要兄弟相殘,這是什麼道理?”
“這是皇家必須面對的現實。我不去做,總要有人做的。”
“古人有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赫連世子,你現在只有這唯一一個弟弟,相煎何太急啊。”
“相煎何太急?我孃親抱着我跳崖的時候,他在何處?我親眼看着自己的養父母被殺害,親眼看着壞人放火燒屋子,丟失了自己的寶貝妹妹,那個時候,他又在何處?我被一道聖旨招入京城,無親無故獨自上京,卻還不能公開身份,那會兒他又在做什麼?我的寶貝弟弟,他一直,都是怎樣生活的?”
“可是,這些事情,他也並不知曉啊。”
“我娘,我的第一對養父母,我後來的養父,都死在他母后手裡。他是不知曉,所以他可以無憂無慮生活。每日只會自哀自憐,爲賦新詞強說愁。所以我活該遭受這些。”
“我不是這個意思。”
“呵。有誰替我說過話呢?若是蕭太后有一次心軟不忍了,我也不至於弄到今日這般模樣,除了滿腔恨意,已經什麼都不剩了。相煎何太急。蕭太后對我和我娘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可有想過往後他兒子同我會爭個你死我活。”
“但是那畢竟是蕭太后做的事情啊。冤冤相報何時了啊,赫連炫。”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殺了他,但是這天下,我是要定了的。一個皇上,首先要愛民如子,一心爲百姓。要有能力有毅力有魄力。所以我自認,我定然是比他更合適的。”
“這些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我還是覺得,皇上做了十幾年的龍椅,早就習慣了。你何必偏要去搶了他的位置。”
“我搶他的位置?菲儀,你忘記了,那個位置本來就是我的。”
“可是……可是畢竟他都當了這麼久的皇帝了。”
“是啊,他都當了這麼久的皇帝了,也該下來休息休息換個人去坐坐了。”
“你……罷了,我不同你爭。你總有你的想法,定然是聽不進去我說一句話的。”
“我不是聽不進去你說話,菲儀。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你可能想得會太過於簡單了一些。”
“我是想得很簡單啊。明明就不是一件太複雜的事情,爲什麼你們一定要想的那樣複雜呢。”
“不是我們愛想的複雜。只是這天下大事,不同於兒戲,凡事都必須謹慎。”
“天下要換一個皇上,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會造成多大的轟動。老百姓會怎麼想,各地官員會怎麼想,蠻族會怎麼想。”
“這些應對的策略,我們也正在商討之中,等能夠拿出一個明確的方案來了,我再進宮去要回我的東西。”
項菲儀眉皺的更深,狠狠瞪了一眼赫連炫,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赫連炫急急跑過去拉住了項菲儀,滿臉無奈:“生氣了?不生氣了好不好,本來你回來了是一件多高興的事情,一會兒我們定然要好好喝幾杯纔是。”
“我不想喝。我要回去了。”項菲儀撇頭,不看赫連炫。
“回去?回哪兒去?”赫連炫一怔,瞠了眼問。
項菲儀似乎正在氣頭上,張口就說要回朱瑛佑住的地方。
赫連炫搖頭,一臉不贊同:“朱大哥現在住的院子太小,就三間房,你娘一間,你大哥一間,最後一間給了廚子和做打掃的夫妻。你要是去了,是準備讓誰空出一間房出來給你呢?”
“這……”項菲儀一愣,一臉爲難。
“還是住在雅蘭苑裡吧。不用擔心,你的那間房,我有讓人每天都去打掃,什麼都和原來一樣,也很乾淨。你若是不喜歡那個位置,或者覺得屋子太小了什麼的,隨時都可以挑過一間。”
項菲儀想了想,又看看赫連炫,衡量再三,還是決定暫時留下。於是點點頭,應了一聲:“那就住以前的那個院子吧。”
“如此甚好。”赫連炫輕笑,看了眼項菲儀,就邁開步子帶頭往外走:“走吧,他們該等急了,我們用膳去。”
“恩。”菲儀跟着一起往外走。
“菲儀。”赫連炫走在前頭,忽然出聲喚道。
“恩?”
“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項菲儀只覺得眼裡瞬間有些氤氳,鼻頭微微發酸。她看着赫連炫的背影,忽然就有滿滿的感動在心頭應運而生,讓她一下子無所適從。
這個人,雖說總是同她意見相左,但是無論她怎麼樣對他,他卻總是發自內心的對她好,爲她着想,爲她擔憂。
歡迎回家。
這世上,只怕是除了爹孃和養父母一家,只有這個人,是真正把她當做了家人的吧。回家。多麼溫暖的詞彙啊。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門,看衆人都已經落了座,也跟着分別在緊挨着的兩個空位上坐下。桌上擺滿了菜,花樣繁多,香味濃郁。項菲儀早晨在禪桂宮只吃了幾塊糕點,之前還不覺得如何,此刻一聞到菜香,只覺得肚子都“咕嚕咕嚕”叫喊了起來。
赫連炫揮了揮手,拿起竹筷,道:“怎麼都乾坐着,都趕緊用餐吧,別等菜涼了,那可就不好吃了。”
項菲儀跟着點頭,應和:“是啊是啊,不是說餓了麼。快吃吧。”一邊說,一邊也拿起了竹筷。
衆人這才都紛紛應了話,開始進食。
其實屋子裡人並不多,還是那些人,項菲儀已經很是熟悉了。西風寒的衆位長老:陸先生,鳳先生,蘇青,老頑童以及甄夫人。當然,還有兩個小跟屁蟲,蘇家的一對活寶兄弟。
項菲儀瞧着這些熟悉的面孔,這一刻才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出了宮,回到了雅蘭苑。心裡面莫名的有些觸動,回想起之前在宮裡發生的一幕幕,再看看這一張張溫暖的臉,忽然就心生起了同他們好好說說話的衝動
喝了一口湯,轉過頭正好瞧見左思夾了一筷子筍尖,
眨了眨眼,那手肘輕輕撞左思的手臂。蘇左思動作一頓,默默擡頭看項菲儀。
“你也喜歡吃筍麼?”聲音不大,項菲儀目光中都帶着笑,一副閒聊的樣子。
左思沉默的看了眼項菲儀,緩緩把菜夾進自己碗裡,點點頭。
“咦,那筍你不是給我夾的麼?你不是不喜歡吃筍的麼。”蘇右詞忽然湊了頭過來插話,目光緊緊盯着左思碗裡的筍尖,忽然露出了憤憤不平的表情來:“你不會是因爲故意不讓我吃要氣我,所以才夾進自己碗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