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以前是不會說粗話的,自從被監院每日裡辱罵,現在對於出口成髒沒有絲毫心理壓力。正所謂近墨者黑,怨不得他。
那幫守夜的不過是拿人銀子而已,並不想與兇徒搏鬥立功。他們見錢逸羣一臉兇橫,手中又有利器,轉身便跑,生怕跑得慢了。那管事的心中更是驚恐,忙不迭地召集人手,上山稟報自家少爺去了。
錢逸羣也不怕他。這一路走來都是些民兵,手裡舉着的不過是鋤頭木棒,想要過阿牛這關就沒那麼簡單。
“我去看看師父,”錢逸羣說道,正要跳下去,又停了停叮囑道,“若是有人使妖術,你還是不要硬拼。”
“師弟放心,看師兄的手段。”阿牛倒是說得自信滿滿。
錢逸羣想他能夠看出錢衛是“活鬼”,想來也有點本事,只是不知道師父怎麼通過那萬年不變的五句話教他的。他也不多廢話,跳下石頭,快步往茅屋跑去。遠遠就看到房門大開,師父面朝外坐在門口。
錢逸羣上前拜倒:“師父,徒兒給您惹事了。”
木道人睜開半閉的眼簾,露出裡面混濁泛黃的珠子,微笑道:“好好好。”
“師父,咱們先避一避吧。”錢逸羣道。
“你說。”
“我說避一避啊……”
“弗曉得。”木道人微微一笑,眼簾再次微閉,隱隱泄出一道精煉的目光。
智者之“若愚”與真正的“愚”自有區別。
智者之愚,必有因智慧而生的堅定,哪怕不爲全天下所知,他仍舊會有所堅持。而真正的愚者卻是迷失自我,將一切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錢逸羣總願意相信師父是大智若愚的高道,卻尋不到證據,直到此刻心中才有了一絲明悟。
錢逸羣施了一禮,轉身踏步而出。他知道了師父的意思,男子漢大丈夫,可以退,但不能避。該擔當的時候就要擔當在前,豈能做一個縮頭烏龜?
回到岩石上,錢逸羣站在阿牛身邊,看着不遠處的奴僕農夫,心中道:鐵杖道長讓我殺人之前要問此人是否該殺,今日這些農夫不過拿人錢財,只要不踏進我身邊五步,我絕不殺他們。那個殺蔡氏夫婦的人,該當抵命。至於那個文公子,想必是首腦之人,死有餘辜!
“師弟,”阿牛突然避開一步,“要殺人便殺,這麼生氣幹嘛?”
錢逸羣這才發現自己上下臼齒緊緊咬在了一起,眼角肉跳,怒氣已經勃發了。他深吸一口氣,道:“這些人殺了蔡家夫婦,還誣賴我頭上,想想便氣急。”他飛劍削下一片竹枝,扯去竹葉,插在腰間,以做備用。
不一時,一道人影從幽暗的竹徑之中緩緩走出。
此人身穿窄袖束服,手中提着一柄三尺龍泉劍。他信步走到石下,傲然問道:“你便是錢逸羣?”
“你就是姓文的?”錢逸羣反問道。
“我比文公子,如燭光之於皓月。”那人大笑道,“在下姓唐,名斬,江湖人稱一刀兩斷。”
錢逸羣看了看他手中的龍泉劍,心道:明明是劍,說什麼一刀兩斷,莫非是傳說中以刀法使劍?
“蔡家夫婦是不是你殺的?”錢逸羣冷聲問道,緊了緊劍。
“是你殺的。”唐斬胸有成竹一般,笑道,“還是隨我去見了公子,未必就要你償命。”
錢逸羣心中已經認定他是兇手,當下不再廢話,手捏御劍訣,飛出西河劍朝他刺去。
唐斬後跳一步,手中龍泉劍出鞘,叮叮兩聲撥開了西河劍的劍鋒,空中爆出兩團靈蘊。
錢逸羣知道他也是修士,心中不敢輕敵,謹守門戶,不讓他切斷自己的靈蘊。
唐斬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上下騰挪,使得錢逸羣的飛劍難以刺中。
錢逸羣右手劍指暗釦竹枝,眼中已經盯住了唐斬喉結處的軟處。他御起西河劍虛刺唐斬下身,若是唐斬不救,便虛招化實。
唐斬自然不能不救,卻一劍盪開西河劍的鋒芒,只聽到一聲尖銳的破空風聲,一支暗器已經刺入了自己的喉下。
錢逸羣啐了一口,召回西河劍,道:“這點手段就敢來爺面前放肆,下輩子長些腦子吧!”
唐斬倒是十分硬氣,又因爲這竹枝到底纖細,固然能破開他的皮肉卻只是一個小洞。他用力扯出竹枝,一手捂住喉嚨,眼睛睜得渾圓。摘花飛葉皆是神兵,這種在江湖上出神入化的境界竟然讓他遇到了。僅這一手,反倒比凌空御劍都要震撼人心。
“他的下輩子恐怕還遠呢。”一個輕浮的聲音闖入竹林。
轉瞬之間,一團火光從暗處飛了出來,啪地貼在了唐斬身後。
唐斬只覺得周身一陣溫暖,喉嚨處受傷的地方漸漸開始癒合,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完好如初。
錢逸羣卻是看得清楚,那飛來的絕非火光,而是充滿了紅色靈蘊的靈光。這團靈光之中,仿若有一道黃紙,上面畫着扭曲的文字。
符!
錢逸羣緊握西河劍,全神戒備。
“跳上去跟他打。”暗處又飛出三道火光靈符,似個品字,準準打在唐斬背後。
唐斬撿起龍泉劍,兩個跨步就到了石下,身形比之前更加迅疾靈敏。他輕輕一跳,整個人躍起兩丈,居高臨下朝錢逸羣挺劍刺了下來。他自己嚇了一跳,雖然自幼習武,去從未有過如此身輕如燕之感。如今跳得這麼高,腳下失去了根,豈不是任人宰割?
他自己有苦難言,錢逸羣卻覺得這招高來高去十分駭人,越發一絲精神不敢散亂,牢牢盯着這人飛鷹一般撲下,飛出西河劍與他纏鬥。
事到如今,唐斬也無暇糾結,出劍如電。空中一陣叮噹亂響,兩柄寶劍在一息之間已經對了數合。
這戰場卻不是說好的單打獨鬥。
“戳!”阿牛大吼一聲,鐵棒直出,捅在唐斬肚子上。
唐斬聞聲身形一頓,轉眼間雞蛋頭大小的鐵棒已經捅到,正中他的下身。這可憐娃身子蜷曲,滿臉痛苦,手中寶劍都差點跌落。
錢逸羣看了都覺得蛋疼,慈悲氾濫,十分不忍心,飛起一劍刺入唐斬頸側,正劃開了他的頸動脈。一道血箭噴射而出,嘶嘶作響,又嘩啦啦打在竹葉上。空氣中頓時血氣瀰漫,腥風上揚。
阿牛嚯地一聲,輪圓了鐵棒,將唐斬的屍體甩在地上,砰地一頓棒尾,砸起一片石屑。
錢逸羣收回西河劍,衝着符紙飛出的暗影處喝道:“有本事再救他活轉過來!”說話間,手中一根竹枝已經飛了過去。
他說話正是爲了壓過竹枝破空的風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