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張府,錢逸羣可不止有人類熟人,還有一個披毛帶尾的老朋友。(/)
正是此生轉世爲狐狸的白澤。
做事出人意料,卻絕不解釋,這是高人的標準模版。錢逸羣現在身爲高人,自然要做點與衆不同的事,比如說吃飯的時候與狐狸同桌進食。
狐狸進來之後便發現這位客人有些奇怪,明顯用了陣法幻化容貌,不過真容本尊卻模模糊糊看不清,可見的確是個高手。後來它見到錢衛,錢逸羣的身份方纔呼之欲出。
“來,狐兄,請隨意。”錢逸羣借花獻佛,大塊的羊腿肉放在狐狸面前。
狐狸扮演萌寵已經成了習慣,當然不會說什麼“謝謝”,大不客氣地啃食起來。一人一狐一對久違的老友,此刻吃得興高采烈,神采飛揚。錢逸羣實在是有日子沒吃如此精緻甘美的食物了,終於明白孔老夫子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確是餓過肚子之後纔能有的人生感悟。
一通胡吃海喝饕餮盛宴落幕,錢逸羣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美婢送來的茶水,漱了口。狐狸也吃得過癮,盤在錢逸羣腳下,愉快地眯起了眼睛。自從張文晉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它的待遇便每況愈下,現在淪落到與家裡獒犬同等吃食的地步。
張文晉見錢逸羣這麼喜歡這隻五百兩銀子買來的狐狸,心中道:莫非這狐狸真是什麼異種?那爲何上次害我輸了五百兩銀子!
“道長與這狐狸頗有緣分啊。”文光祖見識了錢逸羣的吃相,心中認定錢逸羣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山裡道人,愈發有了招攬之心。見他喜歡狐狸,便有心從張文晉這裡買來送給錢逸羣作禮。
“這可不是狐狸。”錢逸羣懶洋洋靠在椅背上。
狐狸耳朵一抖,心道:你小子又要玩什麼花樣?
“那是……”張文晉也湊了上來,一臉求教。
“這種異獸看着像是狐狸,其實卻有個別名,叫做青獸。”錢逸羣信口胡謅道,“道書有云:青獸生於大荒之東三萬裡,壽兩萬八百歲。幼獸與狐無異,長而能人言,毛轉青,是以名焉。”
兩人聽了一愣,心中愈加佩服,猜想這是高人從哪本不傳世的道家珍本里看來的。張文晉想起這狐狸早前還能玩玩識字遊戲,暗道:它這靈性的確不是野獸能夠比擬的。
“那養它無礙麼?”張文晉又想起家裡關於狐仙的說法,再細細想來,自從買了這狐狸之後家宅一直沒有安寧過,又是遭賊又是火災。最可怕的是,這狐狸的前任主人——戴世銘,竟然莫名其妙被個乳臭味乾的賊道錢逸羣殺死了。
“它能替人家擋災。”錢逸羣道,“凡三災厲害,只要遇着它,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張文晉聽了大叫不信,一腔苦水汩汩噴涌,說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無非就是自己家裡如何倒黴。錢逸羣聽得津津有味,最後笑道:“若是沒有這青獸,你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道長,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我家怎會家破人亡?”張文晉不悅道。
“別的不說,你身上就有一個怨咒,是人臨死前印上去的。”錢逸羣隨手指了指張文晉身後,好像真能看到什麼東西。他嘆道:“嘖嘖,這還是個姑娘。嘖嘖嘖,原來是被姦殺的啊!呼,這個怨咒可厲害了,若不是這青獸,你怎麼可能還見得到貧道?”
張文晉姦殺衛秀孃的事自以爲做得隱秘,除了“逃逸”的衛老狗之外再無人知道。沒想到今日被錢逸羣點破,一顆心臟不由砰砰亂跳,雙腿發軟,脖子僵硬,只覺得腦後陰風慘慘,連頭都不敢回。
“呀?你也有?唔,是一對夫婦。”錢逸羣盯着文光祖身後,目光空靈。
文光祖聞聲滑倒在地,雙腿徹底沒了知覺,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來。
“求神仙救命!”張文晉反應快些,跪在錢逸羣面前,額頭都要貼到錢逸羣的腳背了,不住磕頭。
文光祖總算反應過來,有樣學樣,磕頭如搗蒜。
“今天夜了,明日幫你們找個地方起壇做法吧。”錢逸羣打了個哈欠,“這青獸今晚便與我睡,再叫廚房送一份魚肺湯、糖醋里脊、清蒸白魚、烤羊腿,三白酒到我房裡。”
張文晉怕自己記不住,當下就讓三個婢子一同去廚房傳菜,生怕漏了哪樣惹得高人不高興。又讓管事去將晏清閣收拾出來,作高人下榻之所。錢逸羣聞言道:“牀褥就不用了,給我找個棕絲蒲團便是。”
張文晉一聽這位神仙晚上竟然不睡覺,心中更加敬畏,同時又心癢難耐,暗道:若是能拜得他爲師,學來一手隨心御物的本事,既不用守什麼規矩,也不用吃什麼苦頭,豈不妙哉?哎呀呀,不好不好!若是沒有牀鋪,我這兒的美婢怎麼送出去呢?他因此吩咐管事:“去找個上好的棕絲蒲團來,牀鋪也要備妥。”
錢逸羣隨他折騰,只是坐在椅上靜養。不一會功夫,那邊客房已經收拾出來,廚房的飯菜也流水一般送到屋裡。張文晉文光祖躬身侍立,請神仙老師歇息,錢逸羣這才做足了戲碼,從鼻子裡嗯了一聲,進入屋中。
狐狸耳朵鼻子靈,確定周圍沒有人,方纔開口道:“你倒真是應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老話,今日怎地想起來找我了?”
錢逸羣暗道一聲慚愧,卻不是來找你的……他將李香君被擄走的事解說一番,方纔道:“憶盈樓的徐佛李貞麗對我家照拂頗多,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倒是熱心腸。”狐狸眯起眼睛,又細細打量錢逸羣一番,心道:倒是凝成了一魄,果然是個玄門種子。我且再試他一試,若真是個重情誼的人,便給了他也罷。
狐狸道:“你於這事拿不到半分好處,平白惹個勁敵,真是愚蠢至極!”
錢逸羣一噎,腦中轉了轉方纔道:“人也不能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再者說,那顧妖女早就對我暗下陰手,便是我想與她交友,她也視我爲敵了,還怕什麼?”
狐狸心中明亮,咧嘴笑道:“你倒不全是個市儈小人。也罷,我送你一件寶貝。”
錢逸羣忍不住咧嘴笑道:“早知道狐兄寶貝最多,這回又是什麼好東西?是金剛珠麼?”
狐狸瞟了錢逸羣一眼,暗罵一聲“眼界淺,沒見識”,言道:“此物可非同尋常,哪怕你了悟道通,步入聖人境界,都得好生維持。”
“什麼東西,這麼厲害?”錢逸羣嚇了一跳。
狐狸又側耳傾聽,確定附近沒有旁人,這才張口一吐。
寶貝從狐口中飛出,初時如同一粒藥丸,見風而漲,最終變成一座長寬不過二尺的小山,浮在空中。
狐狸如人一般坐了起來,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捧了這山,嚴肅道:“這可是往聖的寶物,給你之前卻得說說清楚!”
錢逸羣正要伸手去接,見狐狸如此鄭重,連忙正襟危坐,聆聽教訓。
“你可曾想過,傳說中那麼多神仙洞府,爲何塵世間一座都見不到?”狐狸先以設問開篇,牢牢盯着錢逸羣的眼睛,下定決心只要這廝有一絲不耐便絕不給他。
錢逸羣這些日子在山上煉性,耐心極好,微微搖頭,心道:因爲是傳說,自然找不到。
“因爲修到極致,便能開天闢地,成就一方仙境。”狐狸後背的被毛突然豎立起來,顯出它內心中的激動。
錢逸羣也嚇了一跳,能讓這千年老妖怪想想就激動的事,會是什麼驚天秘密。
狐狸見錢逸羣還算懂事,扯着公鴨嗓子,細細說道:“那境界與你太遠,你只需知道:所謂三十三天,洞天福地,都是修士自己煉化的變成了。要想煉化出一方屬於自己的仙境,自然就需要材質。”
有道是鐵杵磨成針,木杵只能磨成牙籤。要想煉化出那麼高端的東西,材質當然不能用爛大街的俗物。
在這天地之間,有一種石頭乃是混沌初開時便有的。它因吸收山川精魄,一旦煉化,自然成型,乃是最佳的材質。
這石頭曾因品相極佳而被宋人列爲天下第一品,深受皇族愛戴。蒙古韃靼不識貨,只喜歡金玉,反倒忽略這天材異寶。國朝太祖又是貧苦出身,帶着一干同樣苦出身的兄弟打下江山,哪裡知道這些風雅之物?直到萬曆三十七年,御史張鴻從古籍中發現了一些端倪,這才前往安徽尋石,開啓尋石熱潮。
這便是如今炙手可熱的靈璧石!
“靈璧石已然是世間罕見,蘊藏了山川精魄的靈璧石,更是靈璧石中萬里無一的奇珍。”狐狸鄭重道,“像這塊靈璧石,經往聖煉化之後竟然流落塵世,嘻,恐怕寰宇之中,八極之內,億萬劫裡……都不會再有第二塊。”
錢逸羣聽得毛骨悚然,心道:哎呀呀,這寶貝果然太過寶貝,光是聽聽就覺得燙手。
“這宇內至寶,你敢拿否?”狐狸尖聲喝問道。
錢逸羣看着狐狸手中的靈璧石,就像是在看一座遠處的高山峻嶺。這山參差不齊,高矮七峰,前後相錯,中間有池,似是蓄墨用的,怎麼看都像是一方山形墨硯。若不是狐狸點透,恐怕誰都會以爲這是文房玩物,絕對想不到是往聖的洞天福地。
錢逸羣看着中間最高峰前面的那根石柱,依稀見上面刻了猶自,湊近了些看,果然有兩個漢隸,幾乎被青苔遮蔽。他輕輕讀道:
“翠……巒……”
登時一道白光當頭照下,將錢逸羣收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