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沁涼如水。
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一年最冷的時節,只是這隨城地屬淮南之地,即便是這最冷的時候,也不見飄雪結冰。可即使如此,是這寒意絲毫不少於樑城,甚至比樑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裡的冷,屬於陰寒之冷,總是帶着一絲陰冷的水汽,這水汽能吸附在人的身上,將全身的溫度都吸走。
這寒冷,沁入心底,走邊全身,令那手足不得絲毫暖意。
“姐,外面涼,你還是進屋歇着吧,你難道忘了前幾日看隨大夫,隨大夫是怎麼說的了嗎?你的身體舊傷還沒痊癒,不能受涼。”蘇恆看着站在院子中的蘇淺滿臉不贊同的開口道。這一刻他不像個弟弟,反倒是像個老媽子。
自從前幾日去了隨博文那裡複診,蘇恆便變得如此。那日本來的目的是去看看林音的,可到得途中蘇淺又放下這個想法,畢竟剛剛對南逐苟下手,若是被人發現她和林音來往反倒是不美,最終蘇淺沒去找開始幫她經營綢緞生意的林音,而去見了隨博文。
去見隨博文,以隨博文的性格自然又是對病人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的不喜,而這一次似乎是注意到了蘇恆比蘇淺在意蘇淺的身體,便囑咐了幾句蘇恆,便變得如今的狀況。
“放心,我沒事,你別聽隨大夫的,他那是危言聳聽。”蘇淺轉頭對着蘇恆笑笑,又重新望向這格局精緻,卻非常小的院子:“況且涼一些好,涼一些腦子才能更清醒一些!”
彷彿是想到什麼一般,蘇淺喃喃的說道。
今日宮裡來了人,宣她和恆兒明日覲見隨王。
這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她和恆兒作爲樑國的公主公子,若不是半年前隨國夫人突然病逝,她們早該覲見隨王了。而因爲那事情出的太突然,這一耽誤,倒是讓他們來隨國做質子半年多,卻到現在還不曾見過隨王。
隨王召見這事情擱在旁的時候,蘇淺絕不會有什麼想法,可放在她合手林音除去南逐苟十多天後,她卻是心神不寧。
那一夜段護衛回來,她便知道那晚擋着她們在元春樓,不讓她們離開的人並沒有死,那也就是說右丞相肯定已經知道她們就是殺了他兒子的兇手。
以右丞相當夜得到消息,就夜到質子館的性格,如今確定了她是殺南逐苟的兇手,她不信右丞相會放過她。
可偏偏這十多日質子館都安靜無事,就彷彿南逐苟之事根本不曾發生一般,若不是真的發生在她身上,南逐苟是她一手設計死的,她肯定也會跟着以爲根本沒什麼事情,是她自己胡思亂想。
可事實如此,質子館竟一點小問題都沒有,便是質子館館主劉林恆都不來爲難於她,這就奇怪了,事有反常必有妖,可這妖……她橫想豎想就想不出右丞相會怎麼對付她們。
太過安靜,比鬧騰更嚇人,不然也就不會有人懲罰犯人選擇將犯人關進狹隘的小密室中了。
“姐在想什麼?我幫你一起想!”蘇恆看着蘇淺快速說道,他捨不得姐姐受苦,便是被心煩的事情鬱結在心中,他都捨不得。
本來蘇淺的聲音小,蘇恆不該聽到蘇淺在說什麼纔是,可偏偏蘇恆離她比較近,又是練武之人,耳力比之一般人好上許多,再加上蘇恆是一個對蘇淺好過對自己的人,自然十分注意蘇淺的狀況,蘇淺這話一出,他便聽入耳中。
蘇淺微微一怔,沒想到自己一時間竟將自己想法念叨出聲。不過聽到蘇恆的問話,爲了不讓蘇恆多想,還是開口答道:“我在想明日覲見隨王的事情。”
說完看着蘇恆關心的模樣,蘇淺淺淺的笑起。
被人關心的感覺是很好的,那溫溫潤潤的感覺,暖暖的,有時候她會想,她便是穿越到另一具軀體中,有個會關心人的哥哥,恐怕也不如這弟弟來的貼心,那麼久的相處,同蘇恆,她有了種可以互相依賴的感情,再也不是一心只充保護弟弟的姐姐,也是任着弟弟貼心的姐姐。
“這中間有什麼不對的嗎?我聽說別國來的重要質子,第一次見這國的君王,都是要上朝覲見的,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啊。”蘇恆眉頭微蹙,看着蘇淺略帶不解的說道。
蘇淺輕嘆一口氣:“就是沒有問題,纔是問題。”這樣的事情選在什麼時候不好,可偏偏選在這個時間,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淺兒可是覺得這件事情出現的時間不對!”蘇淺正想着,便聽一個聲音將她腦中的想法瞬間道出。
那是一個略帶涼意的聲音,這聲音從右邊傳來,蘇淺皺眉擡眸,便見禹良坐在間隔他們所住之處的圍牆上。
蘇恆眉頭立刻蹙起,看着禹良眼露厭惡:“你偷聽我和姐姐說話!”
“你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小,便是我在隔壁院子也能聽到,又哪來的偷聽,我這是光明正大的聽。”禹良看着蘇恆笑着說道。
雖然是笑着,可是禹良看着蘇恆微蹙隨即便散開的眉頭,卻是無意中透出他對蘇恆的頭疼。
這十日以來,其實他經常出沒在這院子中,本以爲想要靠近蘇淺,最麻煩的是蘇淺的防備之心,可當決定去拿下蘇淺之時,才發現,最困難的根本不是蘇淺,因爲蘇淺除了依舊防備性的冷淡以外,便是因爲顧忌身份的勉強敷衍。
有人可能說敷衍有什麼好的,那是看什麼情況什麼程度,相比根本無法接觸,敷衍已經是不錯的,至少他可以接觸蘇淺,這樣他就有信心能得到蘇淺,從來都是,他想要得到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可當到得這院子後,他才發現,他遇到的最大的麻煩,是蘇恆。
這樑國公子蘇恆,就像一個防賊一般,只要看到他出現,立馬就將蘇淺同他隔開,最甚者將蘇淺藏入屋子中,根本不讓他見到。
這中間的問題便是他也是費解十分,不明白蘇恆爲什麼對他就如同毒蛇猛獸一般,照理說,以蘇恆的年紀心智,不可能猜出他接觸蘇淺的目的,可若不是這點原因,這蘇恆又爲什麼對他如此防備?
當禹良看着蘇恆覺得頭疼之時,蘇淺看着禹良也是眉頭跳了下。
她真不想理這個讓她感覺危險的人,可對方畢竟是禹國公子,而今樑國禹國已經因爲隨國停戰,她雖然可以對禹良冷淡,可不能完全不顧及面子。
所以這時候,也只能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想法,擡眸看向禹良:“禹三公子還請自重,如此坐在這圍牆之上,怕是有損你禹國三公子的身份。”
這幾日來,除了糾結右丞相的事情,再一個就是禹良,她不知道禹良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雖然如今的情況已經到了最糟糕的時候,右丞相都已經知道她對南逐苟下手了,便是這禹良知道了這些,最大最壞的影響是不可能了,可即使如此,這件事情還是如同一根刺梗在她的心頭。
因爲她真的搞不懂禹良想要什麼,她怕禹良哪一天突然將所有的事情抖露出去,還怕對方手中掌握者什麼可以證明這些事情存在的證據。
禹良自然知道蘇淺對自己防備,不過聽到蘇淺的話,禹良還是很快的從圍牆上躍下,跳入蘇淺在的院子中。
就彷彿是性格突然變化一般,那一夜右丞相來過這院子後,禹良對着蘇淺便不再是冷漠的模樣,搖身一變,竟是變得有些無賴。
別人可能不理解他爲何突然前後不一樣,那是因爲他開始真正的認真做一個獵人了。
當看到蘇淺設計這麼多事情,還能這樣膽大包天的對南逐苟下手之時,他就已經對蘇淺完全滿意!
他甚至覺得蘇淺就是上天降下來特意送給他的禮物,不然爲何會讓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聽到蘇淺的話,禹良饒富興趣的看着蘇淺問道:“那你覺得一國公子又該如何自重呢?”
“至少不該不請自來!”蘇淺細眉一挑,沒想到禹良竟會問這樣無聊的問題,冷淡的開口道,只一句就點到重點。
對禹良,蘇淺除了忌憚,還有些怒氣。無論是誰,老是被一個人不鹹不淡的監視着,無論到什麼地方,只要稍稍說些重要的事情,都可能被人聽到,甚至聽到的人還不隱蔽,直接接口回答她的話,這樣的生活她再沉穩的性子,也無法不煩躁。
還好這禹良在她出質子館的時候並不會跟着她,不然蘇淺這麼沉穩的性子,也要怒氣爆發了。
卻說禹良畢竟是一國公子,便是有些無賴,也和那些死皮賴臉,打蛇上棍之人不同,所以只是稍稍露出那麼一絲無賴氣息,擾擾蘇淺的心後,又變得正經,當聽到蘇淺的話時,眉間露出一絲寵溺的無奈:“我是看你不放心,來告訴你,明日覲見隨王之事,的確如你所想,是一個對付你的局!不過這個局是隨大公子,倒不是右丞相出的手!”
“你怎麼知道?”
蘇淺懷疑的看着禹良,她已經搞不清禹良究竟想做什麼了,若說對方對她有所圖謀的話,她一個在樑國沒人疼愛的公主,根本沒什麼值得對方圖謀的,可此人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靠近她,越是如此,她對禹良這個人就越疑惑。
不過,若說禹良是因爲對她產生感情的話……
蘇淺一想到這裡,眉頭便皺起,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絕不可能是這樣!
蘇淺深吸一口氣,不可否認,被一個人說喜歡,特別是一個算得上優秀的男子說喜歡,是一件讓人虛榮的事情,不過處在她這種環境,這種危機之中,而說出喜歡的是一個給她危機感的人的話,這感覺就是水深火熱了。
本來許多事情,就是焦頭爛額,多上一個禹良,是更焦頭爛額。
“我自然有渠道知道。”禹良笑得自信。看到蘇淺心亂,他最開心不過,女人,心亂的時候,最容易將一個人裝入心底,即使是無意的,即使是不好的記憶,可這裝入,都是打開心房,裝入心底的最好引子。
見禹良對着自己笑,蘇淺只覺得對方臉上的笑容異常的刺眼,異常的讓她不喜歡。
不過想到對方說的話,對她畢竟有些用處,蘇淺輕咬貝齒,終於對着禹良繼續問道:“爲什麼要告訴我?”
聽到蘇淺的問話,禹良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爲的禹國樑國能夠聯姻。樑國能把你淺公主嫁到禹國做我的夫人!”
卻說禹良的話一出,暗處一個人影看着禹良眼睛略微一縮,隨即眼露狠意,只是瞬間又消失的乾乾淨淨,眼睛轉向蘇淺,眼露覆雜神色。
或許是禹良的感覺比一般人都靈敏,這一瞬間,他竟覺得有什麼在看自己,可回頭看向身後,除了院子中及腰高的草叢,卻什麼也不見,不禁眉頭皺了皺,才重新看向蘇淺。
“禹良樑國是敵對之國,怎麼可能聯姻,你別癡心夢想了,我們樑國是不可能和你們禹國聯姻的!”一聽到禹良的話,蘇淺還沒有反應,蘇恆卻像似被人踩了腳般,快速的說道。
禹良若有所思的看向蘇恆,這樑國公子對自己姐姐的態度像什麼呢?
突然,一股明悟在禹良心中升起——是佔有慾……男人對女人的感情……
想到此,禹良似笑非笑的看向蘇恆。
蘇恆卻是被對方看得眉頭一皺,他只覺得全身一涼,就彷彿自己心中的所有想法都被對方看透一般。
對此,蘇恆趕忙搖搖頭,自己爲什麼要覺得慌張,被對方看透又怎麼樣,他就是不喜歡姐姐嫁到很遠的地方,就是不喜歡這個禹良喜歡姐姐,就是希望這一輩子,他們姐弟能相依終老,這有什麼不對!
蘇淺卻不知道這片刻禹良蘇恆心中想法轉過了這許多,只是眉頭微皺:“還請禹公子莫要再開我的玩笑了。”
說完這話,終還是忍不住好奇別人準備怎麼對付自己:“隨大公子他們想要怎麼對付我?”
蘇淺看着禹良問道,她必須知道明日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麼,若真是重大的危險,她便要做好準備,至少不能讓恆兒出事。
蘇淺卻是不知道禹良腦子裡想的是什麼齷齪想法,不然根本不會開口問禹良這個問題,對於蘇恆,這姐弟之情,對她來說最重要不過,她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念頭想法污衊這份親情。
也許一般人不覺得什麼,畢竟親情是一種最容易讓人忘記的感情,你會想到好朋友需要你,會想到好朋友幫助你,對你的好,你也會想到你所愛的人,所愛的人對你的反應,可生活之中,卻總是很少有人想到親情。
你可以爲了朋友一絲不快妥協,卻很少會爲家人的一絲關心去妥協什麼,反倒是反駁吵架是最多的事情,但當滄海桑田,當環境變換,當朋友來了又離開,纔會漸漸發現,無論這個世界怎麼變化,一直在身邊陪伴的,一直不會變質的,一直是親情,無論是兄妹之情還是母子父女。
只不過蘇淺穿越了,她現在唯一擁有的,便是牽連着身體本身得來的一絲姐弟之情,一絲羈絆。
聽到蘇淺的問話,禹良刻意的上前幾步靠近蘇淺,彷彿欣賞一幅墨寶般,緊緊盯着蘇淺:“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準備怎麼對付你,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他們的所有手段,不過淺兒,你準備怎麼謝我呢?”
禹良說着話,眼角瞥了一眼蘇恆,眼中算計一閃而過。
蘇恆目呲欲裂,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禹良用這般態度,這般靠近的看着蘇淺說話,只這瞬間,便準備對禹良出手,可還不等他出手,便聽一個聲音響起。
“動手!”隨着這聲音響起,院子中突然出現一羣黑衣人,而其中黑衣人之首,更是快速向蘇淺禹良衝去。
不等蘇恆反應,黑衣人之後揮劍便向蘇淺刺去,這一劍刺得狠絕,可不知道不是故意,還是一時間的偏差,這劍竟沒有刺中蘇淺,反倒是將蘇淺和禹良的距離拉開,這樣一來反倒是做了蘇恆想做的事情。
那黑衣人之首彷彿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手上一顫,劍不禁微微一頓。
不過很快的,領頭的黑衣人便反應過來,迅速調整劍的方向,重新向蘇淺刺去。
“姐姐小心!”看着快速向蘇淺轉去的劍,蘇恆心中一驚,快速的對着蘇淺喊道,可已經來不及。
蘇淺在蘇恆的聲音響起的瞬間擡眸,便見那劍快速的向自己刺來!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滯,這天下只剩下這刺向蘇淺的劍,禹良和蘇恆想要向蘇淺衝去,卻被別的黑衣人攔住,只這片刻已經失去救蘇淺的機會,只能睜着眼看着那劍離蘇淺越來越近。
或許是因爲太過突然,蘇淺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茫然的擡眸看向刺客露在外面的眼睛。
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那滿滿的無法釋放的恨和痛苦,竟刺得蘇淺揪心。
黑衣人看着蘇淺茫然的模樣,露出一抹冷意。
蘇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欠我的,也該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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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畢,雖然有些晚,但總算趕上了,(*^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