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重歸黑暗, 只剩個蠟燭頭。
她將蠟燭頭細細地絞碎了,扔得到處都是。那些細碎的,微小的東西便如風消逝, 不見蹤跡。
又是個輾轉無眠的夜晚, 韋湘睡不着又幹坐了一晚上, 披了衣裳坐在炕頭。
蓮老六說要去赴宴, 大清早地收拾東西, 收拾禮物,六人擡的大箱子,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 那邊院子嚷嚷得要沸騰起來,韋湘耳朵一支, 聽蓮老六說那家是縣令的外甥成親。縣令就一個外甥, 韋湘心裡縱橫一劃, 把縣令他外甥家裡那個點定住,正巧在城裡東北處。
“老六爺去赴宴可有陪伴?”她過去壓住箱子, 把蓮老六截住。蓮老六正巧在穿外衣,換了四五件都不合適,回頭瞥她,“你個大腳丫頭去做什麼?”
“縣令外甥娶了個小金蓮咯?”晃悠在蓮老六面前,看他一身衣裳, 粗粗一掃, “換那件月白的, 這件俗氣。”說着從丫環手裡搶過了衣裳, 往蓮老六眼前晃了晃, 點點頭。
丫環愣愣,便過去給蓮老六換上, 蓮老六從丫環的肩頭看過去,韋湘眼睛一彎,他吹鬍子瞪眼地想訓斥幾句,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那你跟着。”
“我也想見識見識人家小腳是怎麼走的。”韋湘撫掌一笑,“棋畫,你回去告訴文琴,今兒你們休息,我去見見世面,回來時我想吃羊肉,要辣一些的。”
府裡下人都知道蓮老六對韋湘說着嫌棄,實際上極爲縱容。韋湘搬來不過兩三天,什麼平日裡捨不得吃的吃食都拿出來放進廚房置辦,平日裡不打理的花花草草也都修整好了往韋湘的院子搬去。有知情的人大都去了鄉下,剩下一點,也隨同蓮老六緘口不言。只剩下不知情的人以爲蓮老六換了口味,開始喜歡大腳了。
蓮老六不發瘋還好,發起瘋來衆人都不大消受得起。因此家裡碰巧若是有個什麼事,大丫頭們便先來找韋湘了。韋湘也不知道蓮老六怎麼看自己如此順眼,但既然是白來的,她也不追究什麼因果,單單享受這些了。
因爲蓮老六對她極好,她也就常來和蓮老六說話。蓮老六一個人呆着難免孤寂,老人都喜歡兒女繞膝,她過來說說話,蓮老六罵她,一邊罵着,還是給她講這裡周圍的好吃的好玩的,如數家珍,又將自己的藏書都給她看。雖然偶爾說話不明所以,但韋湘心裡還是喜歡這老頭的。
最喜歡這老頭的原因還因爲蓮老六萬事好商量的口吻,她總疑心蓮老六什麼都知道,但蓮老六看見小腳女人走不動道的德性又讓她頗爲懷疑。思來想去,還是沒對蓮老六說太多,但想做什麼,蓮老六似乎總是一股東風,不加阻攔,卻還推動她一點點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
才上車,她就表明自己不過是想回城東玩耍,並不想看什麼小腳女人。還請蓮老六對其他人說是去赴宴了,她到什麼時候如何如何和他匯合。
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吹鬍子瞪眼和小腳如何好的說教,但最終韋湘還是在路上悄悄地走了,一拐,就像是風一般杳無蹤影。她畢竟是在城東混着長大,最精明的捕快也不見得能找到她。
脫離了文琴和棋畫的眼,她終於感覺自己一身輕快。
秦府裡,朱顏又寫信給大爺。梅花已開,如何如何,想想秦家老大的樣子,朱顏筆鋒一錯,又想起了許若鳶來。許若鳶對大爺的情分究竟是如何呢?在家裡看管久了,也不見有人稟告說許若鳶給大爺寫過信,也沒聽說有什麼逾矩之事,哪怕是二人單獨說話也未曾有過。如此想想卻是超出自己想象的範圍——自己不清楚這人要什麼,怎麼能對症下藥?她簡直全無辦法,只能和許若鳶胡攪蠻纏,小勝常有,最終她還是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贏許若鳶。
身邊時常有個人靠着倒是習慣,但心裡不免還是多些警惕。這人要的若不是大爺,想必就是更大的東西。
她心裡疙瘩,面上卻不能說。任由許若鳶把她這裡佈置了佔滿了,卻沒有還手之策。
她到底想要什麼?
然而只有閒暇時才能想起這些。她落款規規矩矩寫自己的名字以及全家,擱筆,重新思索起從文琴那裡來的消息。
韋湘半夜出去?半夜出去做什麼?文琴爲什麼不跟着?這沒頭沒尾的消息讓她心中膈應,擡腳要去蓮老六那裡,家裡的事情又走不開,大爺的信裡有一半都在問秦扶搖如何,她如何交代?
實在鬱卒,披了層鵝黃的暖被捂着,屋子裡薰香是許若鳶的味道,她不必擡耳,就又聽見許若鳶的響動:“你們幾個天天倒像是活死人似的,沒點兒精神氣,把池子裡的葉子堆起來燒了去——大奶奶不讓?她是金鼻子咯這麼嬌貴,若不燒了,等爛了發臭就又要說,這院子又不種花,堆着幹什麼?一個個吝嗇鬼,跟主子一樣樣的!”
“……”朱顏起身,恰巧迎上正沖沖地走來的許若鳶。
帶了三分笑意六分得意一分狡黠的笑在臉上一露,許若鳶迎上前來:“你這操勞鬼天天忙都忙不完的事情,還站起來迎接我做什麼,都認識這麼久了。”
“我手頭有件事請你幫忙。”朱顏低頭將先前寫好的另一封信遞給她,“勞煩你幫我送一趟,去蓮老六那裡。順帶問問文琴,韋湘大半夜的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