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磨得她心煩,她好不容易把顧碧彤哄走,等顧清遠回來,急急忙忙就向他說了這件事。
顧清遠坐在金絲軟榻上,一邊讓丫頭柔軟的手替自己揉捏肩骨,一邊閉着眼睛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去招惹老三,你卻偏偏要跟他對着幹!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懂什麼?若不是得了銳王的倚重,老三能在外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咱們自己家裡這尊大佛供着還來不及,你倒是好,幾次差點跟老三撕破臉!”
他到現在都暗自慶幸,上次周家退婚時他跑得及時,沒跟顧翊卿對上。
姚氏恨恨道,“誰知道他是走了什麼運道,靠上銳王這棵大樹!”
想起周京被砍胳膊,她就氣恨的要命,現在周康氏對她痛恨入骨,去外面說了她不少壞話,她的名聲都被壞了許多,這段時間京城貴夫人家的飲宴都不再邀請她,這讓她怎麼能甘心!
而今日聽了女兒的話,她第一個念頭就是顧翊卿有這麼強的後臺,那她還怎麼對付顧錦珠?
顧清遠看她默不吭聲,就知道她絕對還有些放不下,忍不住不叮囑道,“我跟你說啊,你可不許再亂來了,老三護着珠兒,你就由她去,左右就是個丫頭,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不就完了?找那麼多事做什麼!”
姚氏咬緊牙,眼底卻現出一絲猙獰,他說的倒好聽,只不過是個丫頭!可她和顧錦珠之間早已不死不休!不光是顧錦珠當着閤府人帶給她的羞辱,單是現在她越來越搶女兒的風頭,她就容不得她!
以前在京中,人們提起顧家小姐哪個不是對女兒碧彤讚不絕口,而現在出去,人們張口閉口都是顧錦珠,更由於周康氏在外面的亂說,連女兒的名聲也被她有所帶累!而這一切,都是拜顧錦珠所賜!現在放過她,那絕無可能!
可別提再給她找個好婆家!她過的越好,姚氏心上這根刺就扎的越深,她怎麼能容得了她?
可是現在顧翊卿護着她,她眼下是沒機會動手了,難道可要等到銳王帶着那野種離京,她纔有機會動手?
她突然不動聲色的問,“聽說銳王的駐地在綏寧邊鏡,他這次來京裡這麼久,難道不打算回去嗎?”
顧清遠道,“還不是被婚事耽擱了!銳王這次回京,太后本來想把他和納蘭郡主的婚事辦了的,沒想到銳王這次當衆拒婚,明月郡主顏面大失,這婚事也不了了之,後日郡主離京,太后八成是要替銳王重新選了親事,等一切都訂下來,纔會離京吧。”
“要那麼久……”姚氏咬牙,突然又想起一事道,“太后要替銳王重新選親嗎?可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顧清遠搖搖頭道,“那哪裡知道……”他突然湊了過來,有些神秘的道,“不過聽說了一個消息,太后這次是鐵了心要讓銳王成婚,說是過不了幾天要辦一次什麼瓊宴,讓三品以上的官員的女兒都去,說是要讓銳王自個選。”
“自己選?”姚氏大驚,一把就抓住了顧清遠的袖子,急急道,“那我們呢?彤兒也得去嗎?”
被她這樣一提醒,顧清遠纔想起來自己的兩個女兒,遲疑了下道,“這個,大概,是得去吧……”
姚氏瞬時急了起來,自己的女兒可是要嫁給晉王成爲晉王妃的,誰要嫁給那個殺神,她慌的六神無主道,“那,那可怎麼辦?彤兒那麼美,萬一要是被那個銳王看上了,我們哭都來不及了……”
雖然也覺得自己二女兒長得不差,可聽到這話,顧清遠仍是輕嗤一聲道,“得了吧,別瞎操心了,銳王是什麼人?連明月郡主都看不上,能看上彤兒?京裡適齡的小姐不知道有多少,就算彤兒過去,也只不過應個景,走個過場,能有什麼事!”
雖然他這樣說了,姚氏仍是滿心惶急,在她心裡,自已女兒纔是最美最優秀的一個,男人除非是瞎子,纔看不上女兒呢!
她急得團團轉,驀地一拍手掌道,“不行,明日我得提前和彤兒通個聲,讓她這幾日別隨意出去走動,免得撞上那個銳王爺,我得去宮裡求求淑妃娘娘,讓娘娘想個法兒免了彤兒的名字……”
她在這裡着急,顧清遠卻絲毫不擔心,認爲她在瞎操心,自己在榻上翻身睡下。
第二日。
天氣秋高氣爽,長平山外綠野滿目,沿着官道上一行軍士緩緩迤邐前行,護在中間的是一輛華麗的黑梨木架樑馬車,車身標着納蘭王府的標記,車窗兩邊的青紗在風中輕蕩。
前面一人一騎突然出現在了大道正中,陽光從天邊斜斜灑下,將那人的身影拉的極長。
走在前面的護衛軍一看清那人的臉,霍然一驚,慌忙翻身下馬施禮。
“參見銳王。”
“免禮。”那人的聲音淡淡的,一如他臉上冰冷的面具,他望身車隊中間的郡主儀駕,道,“你們先暫停一下,我與郡主有些話。”
“是。”那人答應一聲,連頭都不敢擡,慌忙揮手讓身後的軍士都讓開,給銳王騰出一條過道。
蕭璟策馬慢慢走了過去,那車簾始終低垂着,直到他走到了近前,也沒有揭開,只有一個俏麗的丫頭從車上下來,福了福身,淡淡衝蕭璟道,“拜見王爺,我家郡主說了,君已陌路,不必再見!”
那丫頭不卑不亢,倒是有了明月郡主幾分風骨。
蕭璟沒有出聲,只是看着那靜靜垂着的車簾,輕聲道,“月兒,你真的不願意再見我麼?”
車中,納蘭明月手指緊緊攥在一起,指甲已深陷掌心之中,她臉色冰冷,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心底是多麼掙扎。
她沒有出聲,蕭璟等了片刻,終於嘆了口氣,道,“罷了,只望你一路順遂吧。”
他策馬迴轉,清叱一聲,馬匹奔跑起來,再沒有回頭。
納蘭明月陡然掀開車簾,卻只見到那個策馬而去的身影,她緊緊咬着脣,早已淚流滿面。
八年的暗戀,終止於一刻,世人都說她決絕,卻不知他的心腸遠比她更硬。
從十歲起,他在邊關授她劍術,兩人半師半友,從那時起,愛慕就在她心底紮下了種子,可臨到最後,他竟然連真面目都不願意再讓她看一次,而以蕭璟的身份前來。
納蘭明月和顧翊卿,而不是明月郡主和銳王,他的身份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脣角挑起一絲自嘲,衝着小鸞道,“去,把我那個匣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替我送去。”
小鸞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卻聽話的去車廂中,把郡主一直寶貝的那些東西都拿了出來,猶豫道,“郡主,這些……都不留了嗎?”
明月自嘲,“留這些做什麼?他既無意,我還要留着這些當寶貝麼?”
她將車簾甩下,竟是再不看那些東西一眼。
小鸞嘆息一聲,將東西交給了一個軍士,讓他快速去追上銳王。
蕭璟剛跑到半路,那軍士就追了上來,將東西交給他就離去。
蕭璟打開,是一卷卷布帛,裡面用金絲銀錢繡着一個個熟悉的人影。
一身白衣,風華絕世的少年,可愛伶俐的紅衣女童相伴一旁,巧笑嫣然。
一幀幀畫面被繡的栩栩如生,那是他們最初相遇的三年,她竟將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全部繡了下來。
就算是冷漠如蕭璟也不覺得有些意外,上次燈會那盞燈,明宣帝就說她用了心思,可她真正用心思的,卻是這些繡畫。
如此的栩栩如生,可見那些過往,說是刻在她骨子中都不爲過。
一個女子的深情,竟至於斯。
他淡淡看了看,終究還是一揚手,任那些輕薄的絲帛隨風飄下崖下。
他早已選定了心中的人,這些深情,也只能辜負了。
雪白的絲絹飄飄蕩蕩落下,不知所終,他卻轉身揚鞭,再沒有回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