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楓閉起雙目,默然不語。逆龍在側怒道:“我主上也是爲了救仙瀛衆人,纔會走火入魔,以至錯手殺人!”蕭凝遠冷道:“一句錯手便可一了百了?仙瀛的人是人,我昭靈的人便不是人嗎?若是兩軍交戰,戰死沙場,無可厚非!可你化身成魔,塗炭生靈,你爲救人而殺人,難道你便是堂而皇之、毫無愧疚?”說着蕭凝遠提起溟楓身子,喝道:“你可知現在還有一百二十三人因你受傷,還在苦苦支撐?”溟楓強打精神道:“那些人在哪?我醫術通神,必可救他們的性命。”蕭凝遠“哼”了一聲,道:“你親手傷了他們,卻還假惺惺的想要救回他們的性命。你當我軍將士的性命是什麼!”
溟楓喉頭仿似哽着一塊大石,半響沉吟,淚目低下,泣道:“我求你。就當我爲了我自己贖罪。求你讓我治救他們。”逆龍看不下去,道:“主上,你這又是何苦。”櫻夢淚目盈盈的望着溟楓,忽覺那個原本桀驁瀟灑的翩翩少年身影變得是那麼無助與痛苦。蕭凝遠轉過身去,丟下句話來:“他們全在我這皇船上醫治傷勢,你要去醫治他們便你隨去了!”大袖翩翩,憤然而去。
溟楓支起身子,在逆龍和櫻夢的攙扶之下,走出船艙。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哀鴻之景,百餘名兵士受傷倒地,**不止,在旁正有軍醫全心醫治。溟楓心中一痛,淚水險些涌出眼眶,強撐起身子走到一名倒地的兵士旁邊,探手把脈。一股真氣緩緩渡入兵士的體內,兵士輕哼一聲,幽幽轉醒。看清溟楓樣貌之時,那名兵士面呈惶恐,一把推開溟楓,喝道:“走開!走開!你這怪物!別靠近我!”溟楓忙道:“我是來醫治你的傷勢的。”那兵士掙扎着退開,喝道:“滾開!滾開!不需要你的同情!”
溟楓心中苦痛,擡眼望去,只見正午天色竟是昏昏沉沉,烏雲壓得溟楓快喘不過氣來。溟楓恍然間回到了三年前,那時虞翎也是這般的望着天際,淚水盈盈地劃過她絕美的臉龐。溟楓那時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他傷透了虞翎的心。雖然溟楓對這一兵士是愧疚,虞翎對溟楓是深深的相知相戀,傷害對方之後,這關心顯得是多麼的多餘!他這一刻才深深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刻,虞翎轉身而去的時候,虞翎的心有多痛。
淚水長流,愁顏黯淡,溟楓道:“逆龍,我的幻泯琴?”逆龍一驚,不知此時溟楓取來幻泯琴的用意。溟楓暈倒之後,逆龍一直收着這裝着幻泯琴的琴匣,此時溟楓索要,依言遞與溟楓。溟楓癡癡地望着這藍色的琴匣,緩緩探出手來打開它,取出幻泯琴。櫻夢“咦”了一聲,看到幻泯琴已和原來千差萬別,綠玉琴身竟是裂開數條裂口,琴絲淡然無光,原本縈繞再琴上的絲絲靈氣也全都消失了。櫻夢不知爲何,心中莫名一痛,想要張口詢問,卻知道這琴必與虞翎千絲萬縷的聯繫,話到嘴邊,終於嚥了下去。
溟楓雙手輕輕地扶上琴絲,眼中泛起陣陣的柔情,像是在思念誰,又是像在對誰傾訴着什麼。調鉉播絲之間,陣陣悽婉的琴聲從琴上傳來。櫻夢凝神靜聽,竟是自己從沒聽過的調子。曲風悽婉,纏纏綿綿,似怨似訴,又包含着無盡的幽思情意。琴聲傳播開來,仿是注有靈力,暈迷的兵士聽到琴聲,紛紛轉醒,兵士的眼中也慢慢轉向隨和。
忽聽溟楓幽幽唱道:“隨水芳華,幽容盡逝。夜中相思夢,箜篌奏,淚滿舟。今生玉老滄瀾,何去北斗千秋?孤魂冷顫,發華如雪,幾度長久。三生緣,剪不斷。今世情,心已傷。不回首,何至崑崙飄渺。望前塵,琵琶傷曲,問人間何處去?風雨雪,花滿樓。”詞曲唱的如黃河九曲,如北飛孤雁。一時間在船上只聽到溟楓的琴聲與歌聲,這一刻靜得空靈,靜得不知是真還是幻。
一曲過罷,溟楓收起幻泯琴,探手爲剛纔的兵士把脈,那兵士竟是平靜如常,任由溟楓爲他醫治。溟楓出手醫術之高冠絕當世,出手平穩剛健,轉瞬間便爲兵士接骨止痛。溟楓雙膝跪在兵士面前,深深拜了三拜,道:“溟楓對你不住。”站起身來,對着櫻夢道:“我心中已下決定,我要隨他們回九州,還我一身罪孽,再屢與蕭凝遠之約。但凡櫻夢幫我把這幻泯琴交還我師父曦儀。還託你能幫我把逆龍帶回崑崙,交與煉聖魁金。”
櫻夢想要說話,但望向溟楓堅定的眼神的時候,話到嘴邊卻半句也說不出口。美目裡含着淚花,點了點頭,雙手接過琴匣。逆龍深知溟楓個性,顫聲道:“主上放心,幻泯琴與我這條廢龍必定迴歸崑崙。不負主上之託。”溟楓“恩”了一聲,轉身道:“蕭國主,你方纔在旁邊聽到了吧。還請你放了仙瀛衆人,我自會把《昊天訣》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原來蕭凝遠在旁凝立,此時聽到溟楓答話,幽幽道:“我本來就沒打算爲難他們。他們便在不遠的船上,此刻我便可送他們回島。”一個內侍走上前來,對着櫻夢道:“姑娘請。”櫻夢深深望了溟楓一眼,轉身而去。逆龍欲言又止,轉身跟了上去。
二人走上小舟之時,忽聽溟楓朗聲道:“櫻夢,我欠你父親一條性命,待我還清一身殺孽,這條性命就還給你。”櫻夢香肩一抖,兩滴清淚落下,幽然道:“你可知道我從未因我父被殺而怪你,因爲我從來不信你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我氣你數落你,只因我心中知道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而是虞翎。”說着櫻夢逆龍踏上小船,飄然而去。望着小舟泛遊消失在海面之上,溟楓仰天望去,閉目道:“支身飄渺孤舟去,卻放癡心無知己。”支身孤立的樣子顯得那樣落寞、愁苦。。。。。。
昭靈國三百四十二年,國君蕭凝遠東征仙瀛,擒仙瀛首寇,終放歸衆寇歸去。此戰昭靈死傷頗重,國君卻未取一地乃還。 ——《昭靈國史》
仙瀛衆人乘舟回到島上,今日一役,變數實在太多,衆人心境久久不能不平靜。踏上仙瀛島,櫻夢對着衆人道:“櫻夢尚有未了心願,還需離島一些時日。了卻此願之後,方纔回來,相伴神上左右。”楚勇朗聲道:“我等大難不死,已是大幸。但櫻夢有事,便是我有事。什麼心願我替你了卻。”
櫻夢毫不理睬楚勇,對着楚鴻把溟楓相托之事說了。楚勇怒道:“無恥淫賊!殺了櫻夢親父,卻還恬不知恥地相托櫻夢!”櫻夢冷冷道:“不要以爲你在船上和赤顏老祖說的話,你以爲我全都不知嘛?我從未相信溟楓是忘恩負義的人,也從未相信他如此的絕情寡義!”楚勇一驚,心下低呼:“原來櫻夢全知道了!”
胸中那股無妄之火熊熊燃燒,怒道:“他是一個冷血無情的魔物!櫻夢萬萬不可幫他!”櫻夢“哼”一聲,道:“這不需要你提點我溟楓的爲人,我心裡清楚得很。”楚勇氣的目裡衝血,竟口不擇言,道:“那小子三年以前氣走妖主虞翎,一個十足負心漢!櫻夢你若是再執迷不悟,必定赴虞翎後塵!”
逆龍在旁早就氣不過,一腳踢在楚勇小腹之上,呼呼兩掌拍來,打楚勇滿地找牙。逆龍怒道:“他奶奶的!你小子不提虞翎便罷!我還能忍你一忍!提起虞翎,說我主上負心?哈哈!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楚勇捂着雙頰,怒道:“怎麼不是三年前,那小子打傷她,最後氣的她帶着精衛鳥與那個小丫鬟一走了之!誰沒有看見?”
逆龍怒道:“這三年,我主上爲這櫻夢小娃娃做了多少,你們有目共睹!其中最大的犧牲便是氣走至愛!”說着逆龍拿出幻泯琴,擺在衆人面前,向着赤凌道:“這琴原本靈氣纏繞、琴聲空靈,乃是寶物!你說是也不是!”赤凌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衆人眯起眼來,皆是一副疑惑之狀。逆龍目光掃遍衆人,道:“你們想問:‘它爲何變成如此的破琴了?”衆人點了點頭。逆龍“哼”一聲,道:“這乃是我主上自己毀了這琴!”衆人向逆龍投以不信的目光。逆龍嘆了一嘆,道:“誰言故人無心語,前塵亂世怎可追。”
逆龍幽幽道:“三年前,我主上與虞翎從補天爐內破爐而出。看到櫻夢奄奄一息,我主上與虞翎,共以幻泯琴與玄籟笛共施兩儀之法,本想以幻玄二物的兩儀之力救回櫻夢。這兩樣兩儀神物確有神效,漸漸地,櫻夢體內逆行的冰凝真氣得以控制。不料原來主上二人不明兩儀之理,強行逆用,終於導致虞翎真氣逆轉,險些喪命。主上不忍虞翎冒險,又不願櫻夢就這樣死去,就憑一己之力強運兩儀道法,終於不支倒下。虞翎看不下去,想要犧牲自己救回櫻夢的性命。主上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虞翎受到任何一點的傷害。終於想到了氣走她這一法子。主上表面狠下重手打傷虞翎,其實是在虞翎飲食中暗下三凝散,再假意打傷她,好氣她一走了之。她又怎知這三凝散乃是否極泰來、先破後立的仙丹神藥,要服者受盡傷痛,最後不藥而癒,功力大進。當年主上氣走虞翎,離別之前,虞翎請主上兩人同奏一次《三世輪迴曲》,主上爲絕虞翎之心,揮手毀琴。虞翎傷心之下,終於離開仙瀛島。後來主上立誓一世不動琴曲。今日不得已而行之,已是破了他當日的誓言。”
三年前溟楓與虞翎之間的種種,此時聽着逆龍娓娓道來。衆人皆是心下感慨,雖不是親眼所見,也能猜到當年兩人之間的羈絆。櫻夢含着淚花,幽幽道:“這三年,我知道我傷了他的心。他這三年究竟是如何過來的?”逆龍嘆道:“我近來常聽主上嘆道:‘人生百歲,不過白首韶華。轉瞬之間,已是三年時光。世事崢嶸,不過白馬過隙。去回乾坤,一世知人,當無愧於心,如此方可爲入道。’”衆人忽聽逆龍一聲感慨,如夢方醒,細細品味其中真諦。逆龍對着櫻夢微微笑道:“你跟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行得極慢,走了半個時辰,逆龍竟是領着櫻夢來到溟楓在仙瀛所住之林。逆龍帶着櫻夢走到一亂石崗,映入眼簾的竟是滿目的刻痕,逆龍道:“主上這三年爲思救你之法,把自己所學醫經反覆刻在這亂石崗之上。只求能從中找到救你的方門,不過這醫經屁用也沒有。主上竟是另尋他道,終於想到運用北斗轉魄大法把你體內的冰凝真氣導入他自己身上。”
櫻夢心中苦痛,只覺這三年以來自己給過溟楓一天的好臉色,總是想盡辦法來氣他,羞辱他,想到此處,櫻夢淚水潸然而出。逆龍道:“主上本是一日之中午時便會受天火噬心之苦。後來主上知你夜中寒氣噬體,他便強修火靈真氣,導致走火入魔,終是造成補天真火每日午時子時二次噬體,夜中才能以如此之強的火靈真氣震住你體內的寒氣。”櫻夢螓首微搖,悽然道:“我欠他的竟是如此的多!”
“咦?櫻夢姐姐你怎的哭了?”原來竟是乾寶前來。戰火終未燒到仙瀛本島,乾寶倩玉等仙瀛百姓自是留在島上,聽得衆人歸島,乾寶倩玉馬上跑來看望櫻夢。逆龍櫻夢迴憶往事,竟是沒有注意這兩個小傢伙已跑進茅屋。乾寶探手拭去櫻夢臉上的淚花,道:“櫻夢姐姐不要哭,還是笑着的櫻夢姐姐最好看。”倩玉在旁打哈哈道:“胡說八道!櫻夢什麼時候都最好看!”櫻夢悠然輕笑道:“姐姐不哭,我想溟楓也不願我哭!”轉身對着逆龍,斬釘截鐵地道:“我們動身去崑崙!”
第一卷 少年劍嘯斷紅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