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嫁妝以後由母親來做主,我何須給自己攢什麼?我那一點銀兩必是顧着自己就行了,也不會多問母親要。”季襲敏輕輕哼了一聲,朝嫂子程氏不服氣地道。
程氏一手握着絹帕指着季襲敏,道:“你這丫頭,真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怎麼不知你哥哥和嫂子我的難處!好,以前看你年紀小,沒給你說道過柴米油鹽金釵羅裙的家務瑣事,現在我就給你說細了。咱們家父親現在在房中養着,藥湯補品斷不得,母親過來也沒多少嫁妝,你哥哥雖襲了父親的官,卻又降了一階,咱們二房的開銷全靠你哥哥一個人的俸祿支撐,本來就比不得大房和三房,而你每月的月錢和大房的六姑娘一樣,現在六姑娘快要出嫁了,據說自己拿出了不少體己銀兩給自己置辦嫁妝,你身在二房還不學學六姑娘的勤儉?”
季襲敏道:“六姐姐能攢出自己的月錢,那也是因爲大哥哥和四姐姐給她了不少物件兒,她當然省的下自己的銀兩了。”
程氏一聽,大不樂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哥哥雖養家辛苦,但從來都是按照大宅中的規矩,俸祿給了大房做咱們的家用,我們自己一點私房都留不下,可從來缺過你什麼?你這是嫌棄你哥哥平常沒給你送過?過年你不單收了母親的紅包,難道你哥哥就沒給你?我們孃家,像你這般大的姑娘要還未出嫁都幫襯着一起打理家務,哪有還收長輩平輩紅包的?還沒說你不像樣子,你還咬住我們嫌棄我們了!這可好,現在又要去學府上學讀聖賢書,更是家裡的事管也不管了。”
季襲敏畢竟還是年紀小,被嫂子指着鼻子一口一個“讀書讀壞了腦子”,一口一個“不像樣的東西”地說着,當下急得說不出話,抓着自己的書包眼圈也紅了。
程氏看見小丫頭的氣焰沒了,以爲她理屈不言語,立刻又叉着腰,道:“按大宅中規矩,姑娘們的月例是二兩,你拿出一兩來放我這裡。”
季襲敏聽程氏這樣一說,立刻收住了眼淚,猛地擡頭,質問道:“嫂子要我這一兩做什麼?”
程氏一根指頭戳在季襲敏的腦袋上,扯着嗓子叫嚷道:“沒心肝的東西,混說我要你的月例,嫂子我不過是看不慣你大手大腳將白花花的銀子買了些無用的東西。你每月將一兩銀子放我這裡,我給你攢着,一併將你這些年攢下的年例和逢年過節的紅包都給我。”
季襲敏忽然就明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一年也不過十二兩而已,原來嫂子打的是她年例和紅包的主意。季襲敏冷笑了一聲:“嫂子說的是,您是爲我以後做打算呢,我倒是把嫂子想成小人了,只是每年攢下多餘的銀兩,我都放在母親那裡,我每月在擠出一兩來也不是不可,但合該還是放到母親那。”
程氏一聽,登時拉下了臉:“你放母親那裡?母親一算賬就糊塗,你放她那裡可不是就白瞎了。”眼珠一轉,臉色又緩和了些,努力陪起笑臉接着說道,“再說我也是放你哥哥那,你二人是親兄妹,你哥哥還坑你不成?”
“我是我母親的親閨女,我母親再糊塗,更不能坑我。”季襲敏眯了眯眼,小丫頭那狡黠勁兒都出來了,“我哥哥以前是向着我的,但自從娶了你之後就跟被豬油蒙了心一樣……”
“我呸!”程氏被季襲敏氣得臉色發青,跟個炸毛的母雞一樣,幾乎都蹦了起來,“我是你嫂子,都說長嫂如母,我也沒指望過你家的門能讓你這小姑子孝敬我,可也由不得你來這麼折辱!”說完竟然用手絹捂着臉面,嚎啕大哭起來。
季襲敏此時倒顯得冷靜多了,“要說長嫂,也是長房大哥哥的媳婦兒,也輪不到你。”程氏忽然不哭,臉上也未見有淚痕,她努起嘴揚起一隻手就要招呼在季襲敏的臉上,季襲敏一矮身向後跳出幾步躲過,咬牙切齒道,“嫂子,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盤麼?”說完,撇下站在原地直跺腳的程氏,抱着書包撒丫子跑了。
那程氏氣得在地上啐了一口,沒奈何也走了。素雲和肅紫從假山後繞出來,肅紫道:“二房的人都怕五奶奶極了,沒幾個能說過她的,倒是敏姑娘伶牙俐齒,能將五奶奶說了個大紅臉。”
素雲道:“今天你我主僕二人去大房那,經過此處可看見了什麼?”
肅紫乖覺,忙低頭說了一聲:“什麼都沒看到。”心裡可忍不住暗暗捏了一把汗,一時得意忘形就多說幾句,阿彌陀佛幸虧自家奶奶沒怪罪,哪有下人嚼主子舌根的。
這肅紫原來是服侍二房五公子的丫鬟,因爲識得幾個字,被三房夫人討了來放在三公子季舒堯的書房裡。季舒堯不喜歡書房裡有女子,於是把肅紫安排在內屋。肅紫就因爲服侍過五公子,便和八姑娘季襲敏親近些。別人都叫季襲敏爲“八姑娘”“八小姐”,肅紫會熟稔地叫她“敏姑娘”。剛纔看見敏姑娘被兄嫂欺負,肅紫心裡很難過,卻沒想到小時訥訥不善言語的姑娘現在嘴巴這等厲害了。
素雲和肅紫主僕二人進了大房的內院,早有丫鬟在門前守着,丫鬟引着她們進了正室西側的一間耳房,耳房門口又站着一名丫鬟,向房中通報。丫鬟開門,素雲腳還未踏上屋中,長房大兒媳孫氏已迎了出來,笑着握住了素雲的手。
這孫氏就是方纔八姑娘季襲敏口中說的“長嫂”,現在是季家大宅的當家主母。
素雲忙向孫氏行了平輩禮,口中喚道:“長嫂。”素雲本就沒站穩,又突然被孫氏這麼一握,她還得屈膝,身形就晃了晃,還好被孫氏扶住了。
長嫂孫氏笑道:“怎的就不叫我大姐姐了?”長嫂孫氏和大公子年歲相當,就小了兩三個月,時年二十有六,書香門第之家的小姐,笑起來溫柔和氣。
時隔一年半,素雲沒想到孫平卉還會糾結於大姐姐和嫂子的稱號。以前,這稱號素雲只私底下叫過孫平卉,不知爲何卻傳到了婆婆那裡。婆婆就把她叫過去狠狠數落了要一頓,說她沒規矩,沒涵養,辱沒了安國公府的門風。素雲本來和國公府就不親近,聽婆婆那樣說也並沒有多傷心,但實在覺得婆婆小題大做,就辯解了幾句,結果換來的是更多的責罵。
素雲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頭,就趕忙笑着回道:“那時素雲覺得叫姐,要比叫嫂子親切,才這麼叫的,想來是亂了規矩,長嫂當初沒怪我已是您寬宏大量了,現在可萬萬不能這麼做了。”素雲嫁給三房少爺季舒堯,在兒媳婦裡面,論長幼地位和年歲都是最小的,她以前不按規矩只按喜好做事,真真是鬧了不少笑話,碰了不少釘子。
孫氏攜着素雲的手朝內屋走,依舊笑道:“素雲,你都說了叫姐姐親切,我也喜歡你那麼叫,你這陡然不叫了,我自知並沒有虧待你的地方,但旁人說不定就以爲我待你不周,你便不想和我親切了。”手有握了握,“當初都未怪你,現在又怪你做什麼。”
素雲道:“大姐姐說的是,若我還將大姐姐叫‘長嫂’,那大姐姐心裡也想着,我心裡有怨才這麼讓我和大姐姐生分的,就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哎呦呦~我的娘誒~~素雲一口一個‘大姐姐’,一口一個‘長嫂’的,都叫得我頭暈了。”孫氏佯裝頭暈,手撫着額頭。
“平卉,你喊娘做什麼,你娘在這呢。”還未走到屋內,就聽裡面傳來了長房大夫人薛氏的笑語,“快來,快來,你們姊妹兩人快進來吧,我倒要問問平卉,她剛口中說的‘旁人’是誰?哎呦~”大夫人薛氏忽然睜大了眼睛,驚奇地道,“平卉,你這是拉的誰的手?”
孫平卉心裡納罕,母親怎麼這麼問,她拉的不是素雲的手那還能是誰的?於是仔細側首打量着素雲,這才驚覺,母親那樣反應真的一點都不過。
瓊玉冰晶迷人眼,顰笑一姿似妍花。
孫平卉出身書香門第,看到素雲,心裡就蹦出了這麼一句。手握着細柳一樣的手指,卻忽然紅了眼睛。
大夫人薛氏有些焦急道:“平卉,怎麼了,這不是你素雲妹妹麼?”
素雲這時朝大夫人薛氏恭恭敬敬行了禮,“大伯孃安好。”
孫平卉擦了擦眼睛,“這是素雲妹妹不錯,你看那雙靈秀的眼睛是沒變樣兒的,可是怎麼現在就成了這樣?難怪她剛纔站都沒站住。”
大夫人薛氏招手讓素雲走進,拉拉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輕輕嘆了口氣:“平卉,把脈枕拿來。”
大夫人薛氏年輕時是太醫局的老師,在醫術上頗有些成就,嫁給長房大老爺之後,就辭官了。平卉從小屜中拿來脈枕,墊在大夫人薛氏和素雲中間的小方桌上,素雲伸出手腕,今日第二次被切脈。
薛氏閉目號脈,半晌沉吟片刻才道:“倒也沒什麼了,就是要靜養,少動氣狂喜就成了。”笑着拍拍素雲的手,“我記得你婆婆娘家不是有個姑娘,年裡來咱們大宅中住了一段時間,那細瘦的模樣跟個火柴棍兒似的,你可別學她們成天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嘴裡嚷嚷着減重,可要把自己再吃胖點兒。”
“母親,您是忘了,素雲這有兩個春節沒在大宅中過了,都在三弟的宅邸住着呢。”孫平卉提醒道。
“哦,”薛氏訥訥應了一聲,又唉聲嘆氣了一陣,“早年教書把眼睛弄壞了,現在腦子也不好使了。罷了,素雲,現在這季家大宅還是平卉當家,你屋裡短了什麼,就儘管向你大姐姐開口罷。想來你也要去你二伯孃那,我就不留你午飯了。”
素雲起身告辭,孫平卉又再次拉着素雲手道:“我送送你,咱們姊妹倆再說說話。”
二人剛要轉身,忽然身後的薛氏又開口:“是了,素雲,近日你沒和堯哥兒同房吧?”
“哦,”薛氏訥訥應了一聲,又唉聲嘆氣了一陣,“早年教書把眼睛弄壞了,現在腦子也不好使了。罷了,素雲,現在這季家大宅還是平卉當家,你屋裡短了什麼,就儘管向你大姐姐開口罷。想來你也要去你二伯孃那,我就不留你午飯了。”
素雲起身告辭,孫平卉又再次拉着素雲手道:“我送送你,咱們姊妹倆再說說話。”
二人剛要轉身,忽然身後的薛氏又開口:“是了,素雲,近日你沒和堯哥兒同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