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秋如皺着眉,沉默地看着歐陽沉醉把她抱到了王府後院一處偏僻的池塘邊,波光瀲灩,月光星星點點,四周很靜。
他想做什麼?
她在他的眼皮子地下把燕宗平放走,他應該發怒卻不發火,反而把她帶到這裡,難道他想把自己扔進去?這個可能並不是不可能。只是下一刻,她卻瞧見歐陽沉醉嘴角晃過一抹很濃的異色,很奇怪的表情,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代表了什麼,同時,攬着她腰肢和膝下的手臂一緊,身體朝上一縱,“噗通”一聲,身體瞬間被冰冷的池水淹沒。
滅頂的冷鋪天蓋地下來,饒是想過他是真的想把自己扔下水。
可唯一沒想到他竟然和她一起跳了下來。
身體虛弱無力,加上禁錮着身體的力道像是鐵箍,她睜着眼,只能看到昏暗的頭頂,光亮一點點黯去,身後的歐陽沉醉也沒有動作,放任兩人的身體這樣墜落下去。宮秋如屏住呼吸,卻也不過維持片許,隨着下沉的速度,水的壓力壓迫着身上的骨頭,被她忽略的疼痛再次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變得混沌不堪。
昏迷之前,宮秋如耳邊似乎聽到一聲很哀傷的嘆息,隨即,脣上一軟,有人棲身覆了過來……
“殿下,一個時辰了。”
偏苑的池塘邊,一個黑衣人站在歐陽沉醉和宮秋如跳下去的地方,他的身後,一直低垂着頭的男子提醒。
“呵。”黑衣人詭笑了一聲,慢慢拉下了臉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張陰柔的俊臉,赫然就是來紫南國做人質的花都國七皇子莫祈風,他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盯着男子,“你覺得本殿會相信歐陽沉醉一怒之下打算帶着那女人殉情?嗯?你是傻子,還是當本殿是傻子?他是你的主子,你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屬下的確不知!”
“不知?”莫祈風哼了聲,重新轉過頭,眸色加深,修長的手指輕輕朝着水下一指,“那就跳下去。”
“啊?”男子愣住了,“殿下?”
“不敢?還是,你呆在歐陽沉醉身邊十幾年,真的把他當成真正的主子了?”
“不!不敢!屬下這一生只忠於殿下!”男子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再猶豫,閉了閉眼,身體一躍,跳下了冰冷的池水。而從始至終,莫祈風都站在池塘邊,冷冷瞧着很快恢復平靜的水面,看來,雲孃的話,起了作用啊,都說陷入戀情的人智商也會降低,歐陽沉醉,果然也逃脫不掉這個定律嗎?呵呵呵呵,既然他親手把這個機會捧到他面前,他要是不用,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水面突起波瀾,先前跳下去的男子猛地竄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才神色複雜地仰頭看向莫祈風,“殿下……”
“有結果了?”“……是。”
“是什麼?”
男子藏在水裡的手慢慢收緊,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歉意,再擡起頭,已恢復正常,“殿下,水底盡頭,有個密道。”
“通往哪裡?”
“不知。”
“哦?”莫祈風垂放在身側的手輕輕釦了扣腰間的玉佩,陰柔的面容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的鬼魅,他呲着牙笑了笑,讓男子不寒而慄,“既然不知道,那就親自去瞧瞧吧?”說完,在男子驚愕的視線下,莫祈風也跳了下來!
宮秋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再醒來時,入目是豔麗的血色。
太過妖豔的凌鳶花,驚然闖入眼底,她怔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歪過頭,就看到了一張俊美的側臉,沉穩冷峻,即使睡着,面容也從未鬆懈下來,眉心擰着,彷彿此刻正在做着什麼可怕的噩夢。一頭銀絲鋪散開,和妖豔的紅交織在一起,美得惑人。有那麼一刻,宮秋如彷彿以爲她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霄淵就是歐陽沉醉。
他們的面容相差太多,她當初親手摸過霄淵的臉,沒有易容,所以,她就從未想過,一個王爺,一個樓主,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甚至,他們連聲音都不一樣。
可真相來得太突然,她甚至強迫性的把這一段給忘記了,忘記了,心底曾經出現過的很微妙的溫軟。
她彷彿聽到了自己當初的聲音,很複雜的糾纏。
——那孩子呢?死了?
——孩子沒有死……被人救了,只是救他的人卻死了。
——救他的人是誰?
——……同母異父的哥哥和孃親。
……
——……孩子雖然得救了,卻也病的不輕。他被人下了毒,整整修養了兩年才活過來,可因爲中毒過深,他的面容完全發生了改變……他用了半年的時間才用了各種辦法造出了一張以前的臉。
……
宮秋如突然就想起當初霄淵和他講的那個故事,那時候她就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可她卻忽略了話裡的信息,中毒過深,面容發生了改變。他當年中的毒,應該就是血咒吧,面容改變,她一直以爲就算是易容,霄淵此刻這張俊美絕籌的臉纔是假的,可沒想到,歐陽沉醉那張臉纔是易容的,她討厭歐陽沉醉,從未仔細看過,加上恨水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她想看出來,也很難。
望着霄淵的臉,她甚至有些記不得歐陽沉醉的容貌。
連帶的,那些恨意也消退了些。
可這些,依然不能抹滅一個事實,霄淵就是歐陽沉醉,歐陽沉醉就是霄淵。
宮秋如望着霄淵攏起的眉心,慢慢擡起手,冰涼的手指落在其上,撫平。指下的肌膚很涼,她的手指繼續向下,撫過他冷峻的容顏,一直到了他的脖頸……蹙然遏制住!
指下的人猛地睜開眼,猩紅的眼睛帶着一抹深邃的複雜。
宮秋如嘲諷地瞧着他,“不裝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歐陽沉醉的聲音有些啞,卻沒有出手拿下宮秋如的手。
“……”
宮秋如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手拿了下來。
縮骨功耗盡了她的力氣,加上不久前被冷水吞噬,她昏迷了這麼久依然沒恢復多少力氣,即使想殺他,也不過是以卵擊石。恐怕他就是算準了這些,才放任她動手。怎麼,硬的不行,就想用懷柔政策?很可惜,她軟硬不吃,更何況,當初她是霄淵的時候都沒有讓她軟下心來,更不要說他是歐陽沉醉,她一直以來都想要取下性命的人。
掩下眼底的冷意,宮秋如不想和他兜圈子,“你到底想做什麼?”“你曾經說過,這裡很美。”
“是很美。”長在懸崖上的凌鳶花,美得絕望。可,那又怎樣?“如果,我只當霄淵,你會不會少恨我一些?”歐陽沉醉仰着頭望着寂寥的星空,低沉的嗓音透着幾不可查的脆弱。
他的話說完,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彷彿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
一平靜無波,一暗潮洶涌。
終於受不了她的冷靜,歐陽沉醉側過臉,暗紅的眸仁帶着最後一抹希冀,“回答我。”
看夠了凌鳶花的絕美,宮秋如才慢慢轉過頭,眼底無波無痕,更多的是冷漠,這種冷漠讓歐陽沉醉心口劇烈地跳動起來,亂得不可思議,“可我更喜歡曼珠沙華。”
“嗯?”
歐陽沉醉愣住了,什麼意思?
“開在地獄的花,染滿了罪惡,卻開得更美不是嗎?”
把她親手推入了地獄,她心裡已經綻放了一朵地獄之花,像凌鳶花這樣滿滿正能量的花早就不適合她了,她心裡的,現在只有罪惡。“歐陽沉醉,你就算是撕下了那張殘暴的面具,可你永遠也改變不了,你骨子裡,依然是歐陽沉醉,那纔是真實的你。更何況,你憑什麼以爲你是霄淵我就會動心?如果你聰明一點,就放我走,我們至此,永不相見!否則,早晚,你會死在我的手裡。”
她的心,才他親手摺斷她的羽翼毀了她的驕傲的那一天,就徹底黑了。
染了墨的清水,永遠乾淨不了了。
宮秋如閉上眼,遮住了那猩紅眸仁裡的愕然與僵愣,以及一閃而過的哀求。四周冷得發寒,也靜得可怕,宮秋如腦海裡卻突然想起祁連山底的那幾日,羣狼把他們圍困在一起,狼吼,鮮血,掙扎,染了血的銀絲成爲了最後一抹亮色,卻被她一點點封印。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壓抑極深的嗓音,沙啞沉重,像是悶錘敲在心窩。
宮秋如重新睜開眼,她眼底空明一片,不耐煩地皺着眉,“什麼時候?”
歐陽沉醉按在石壁上的手慢慢收緊,看着她冷靜絕情的臉,最終沉澱最深沉的冷,她是真的不怕死,真的不怕。
薄脣微動,一字一句道:“現、在。”
同時,掌心一握,一朵凌鳶花碎在他的掌心,鮮紅染滿掌心,就像是血花,美得驚豔,卻也代表着死亡。
宮秋如面無表情地瞧着他眼底的冷,看着他擡起手……
……
收回點在她昏穴上的手,歐陽沉醉慢慢垂下眼,任一頭的銀絲散落,遮住了他的面容,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緒。許久,歐陽沉醉才傾身,覆上了她的身體,銀絲青絲交纏在一起,虔誠而又絕望地吻上她冰冷緊抿的脣。
懸崖頂冷得寂寞,他突然有種感覺,彷彿永生永世,他都會這麼寂寞。
可是……
“爲什麼……”
他只是走錯了一步,上蒼卻殘忍的不肯給他一個機會。
須臾,一絲哀傷的輕嘆散落在冷寂的空中,“宮秋如,你只說我殘暴,可你比我更殘忍……”
他們骨子裡,是同樣的殘冷,在乎的人,以命相付;不在乎的人,冷心冷情。
他這一生,唯一敗給她的就是:他在乎她,而她,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