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衝聽着耳邊母親環夫人隱隱的哭泣聲,極力的想睜開眼睛安慰一下她,可是眼皮卻重得象石磨,任憑他費盡了力氣也是枉然。他在心裡苦笑了一聲,無奈的嘆了口氣。
母親這些天來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雖然看不到,卻知道她一定很憔悴,這從她日漸嘶啞的聲音裡可以聽得出來。弟弟曹宇和曹據也一直陪在母親身邊哭泣,到底是親兄弟,不象曹丕,雖然也來看過幾次,但從他的聲音裡聽出的卻是一種輕鬆和快意。
是啊,也不能怪他,自己走了,就不能再威脅到他的地位了。誰讓父親那麼疼愛自己,而父親偏偏又是大漢朝最有權勢的司空大人呢。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去年郭嘉病死在柳城時,父親就曾悲哀的說,本想着郭嘉比他年輕,還想着將身後事託付給他,沒想到他年紀輕輕的卻先走了。當時曹衝還想着郭嘉死得實在太可惜了,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個月,自己也要走了。
曹衝忽然覺得身子輕了起來,就象一片羽毛一樣被風輕輕的吹起,他詫異的睜開眼睛,驚奇的現自己居然飄在半空中,母親掩着面抽動着肩膀,曹據和曹宇一邊一個倚在母親的身邊,抱着母親的臂膀,小臉上盡是淚痕。
另一個哥哥曹彰一臉痛惜的站在一旁,他穿着一身戎裝,腰裡彆着一把四尺黑鞘長刀,看樣子這個好武習性的哥哥練完武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來看自己了。曹衝苦笑了一聲,以後再也不能跟這個哥哥一起騎馬射箭了,唉,烏桓人送的那匹名馬,自己還沒騎過呢。
曹衝眼睛瞟向了那張牀,他忽然現那張牀上躺着一個面色蒼白,臉頰深陷的少年,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他是誰,他的臉看起來那麼的熟悉?母親爲什麼會撲在他的身上痛哭?
他忽然明白過來,那就是他自己,他已經死了。
他有些驚慌的大叫起來,可是任憑他扯破了嗓子,母親他們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哥哥曹彰也聽不到,只是暗暗的抹淚。門外站了一個少年,卻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是無神的看着烏雲密佈的天空,臉上沒有一絲人色。那是周不疑,零陵的周不疑,自己最好的朋友,他這是怎麼了。
曹衝想過去拉拉他,卻被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回過身,看到一個長得奇形怪狀的人帶着一個臉上掛着一絲壞笑、被施了髦刑,穿着奇怪短衣的小子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曹衝?”左邊那個白臉的問道。
“是的,你們是誰?”曹衝沉了臉喝道,這個人好沒禮貌,當着人面直呼其名。
“那就對了,跟我走,你的大限到了。”那個白臉的沒理他,回過頭對那個壞笑的小子說道:“怎麼樣,這個你可滿意?”
“還行還行,呵呵,這小子長得雖然沒我漂亮,卻也馬馬虎虎了。我說老白,咱們的帳就這麼一筆購銷,從此兩不相欠了。”那個小子瞟了一眼怒氣衝衝的曹衝,拍着老白的肩膀笑道。
“好好,那你就去,我可是給你做了手腳的,你這次一定能活到不耐煩爲止。”老白堆着笑對那小子說道:“不過你可要信守諾言,安安穩穩的做你的富家公子,不要擾亂世道。”
“沒問題,沒問題。”那小子呵呵的笑着,手指一捻,出啪的一聲,那樣子象極了街頭的那些無賴少年。
“你是誰?”曹衝禁不住問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那個壞小子嘻嘻一笑,衝着老白揮了揮手,張開雙臂仰天大喊了一聲“大漢朝,我來了”就撲了下去,緊接着,曹衝看到自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身體輕輕的抖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身體被這個一臉壞笑的小子佔用了。
曹彰抹了把淚水,嘆惜的看了一眼安靜的躺在那裡的曹衝,卻驚奇的現曹衝的眼皮抖動了一下,他吃了一驚,連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這次他看到曹衝眼開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居然還眨了一下眼睛。
曹彰心頭一陣狂喜,倉舒沒死,倉舒沒死,他還活着。他撲上前去湊近了細看,又把耳朵貼在曹衝的胸前聽了聽,心跳聲雖然微弱,卻清晰可辨,而且越來越有力。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拉了拉曹據說道:“快別哭了,倉舒還活着。”話沒說完就衝了出去。
曹據稀裡糊塗的應了一聲,下意識的朝曹衝看去,只看躺在那裡的曹衝正看着他。他一愣,含着淚笑了起來,連忙推了推母親:“阿母,阿母,阿哥在笑呢。”
環夫人正失魂落魄的握着曹衝的手,她覺得天好象都要塌了。倉舒是她最得意的兒子,也是丈夫司空大人最心愛的兒子,本來她很有希望母憑子貴,可現在他卻得了莫名其妙的病去了,她覺得所有的希望一下子全落空了,她甚至能感覺到曹丕在聽到醫生下的結論時的那聲嘆息裡透出的輕鬆和譏諷。
她雖然知道曹衝已經死了,卻不願意相信,一直覺得曹衝還沒走,就在那裡看着自己,也許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這時聽到曹據的話,她本能的擡頭去看曹衝,果然現曹衝正看着自己,眼神還和以前一樣靈動,蒼白瘦削的臉上居然還有一絲淡淡的笑容。
“倉舒……倉舒……”環夫人喜極而泣,顫抖的雙手捧着曹衝的臉看個不停。
站在半空中的曹衝看着那個躺在牀上的自己眨了一下眼皮,不禁有些惱怒起來,他指着那個人對老白叫道:“他是誰,他爲什麼佔了我的身體?”
“那個身體從現在起不是你的了。”老白不耐煩的說了一聲,嘩啦一聲從懷裡抖出一條鐵鏈子套在曹衝的脖子上:“走,跟我走。”
曹衝被他拉着向前走,他大喊着,掙扎着,拼命的回過頭看着那個佔據了自己身體的壞小子,只見那小子不經意的翹了一下嘴角,彷彿有着無限的得意。
曹衝無奈的向遠處看去,他看到曹彰狂叫着,衝進了一間房子,他知道,那間屋子裡有幾個術士正在做法,父親正在親自爲他請命。
門外的周不疑跳了起來,一臉驚疑的看着屋裡,腳擡了擡想要跨進門來,卻又猶豫的縮了回去,兩隻手緊張的握在一起。曹衝想跟他說幾句,告訴他那個人已經不是他曹衝了,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一臉壞笑的小子,可是脖子時的鐵鏈卻拉得緊緊的,拉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向前走。
“走,走,這裡的一切都跟你無關了。”老白輕鬆的笑着:“格老子的,這筆帳總算是清了。”
曹操無力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仗劍披搖着鈴鐺的幾個術士,越看心裡越煩。騙子,都是騙子,說什麼能延命,說什麼能起死回生,自己心愛的倉舒還不是去了,自己的心不夠誠麼?他是真心的齋戒了三天啊,比參加皇帝的聖典時還誠心,可有什麼用,倉舒還是去了。
曹丕來告訴他消息時,曹操心痛得幾乎要哭出聲來。看着眼前那幾個還在亂舞的術士,他禁不住怒氣大,揮手大喝道:“來人,把他們拉出去,全給我砍了。”
門外站着的虎士衝了進來,術士們吃驚的停了下來,睜大了眼睛互相看了幾眼,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虎士們不由分說的,任憑他們怎麼掙扎求饒也沒用,拖到外面咔嚓幾聲砍了腦袋。
曹丕看着虎士們拖着術士出去,心頭不禁一陣麻。他瞟了一眼狂怒的父親,看着他因用力握着刀鞘而青的手,不由自主的嚥了一口唾沫,心底的那一絲快意剎那間無影無蹤。
他知道,自己的得意如果被暴怒的父親看出來,下一個被拖出去的說不定就是自己。
“父親,身體要緊,倉舒如果看到父親這樣,他的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不安的。”曹丕啞着聲間湊在曹操身後說道,順手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
“倉舒倉舒”曹操仰天大呼。
“父親——”曹丕抽泣着站在曹操的身邊。
“子桓,這是我的不幸,是你的大幸啊。”曹操一屁股坐在地上,淚水涔涔涌出,順着已經鬆弛的面龐滑落到花白的鬍鬚上,他已經五十四歲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先喪了最心愛的謀士,接着又死了最心愛的兒子。
聽到曹操的這句話,曹丕的眼裡閃過一絲寒芒,轉眼間又被淚水掩蓋住了,他的手輕輕的顫抖着,站在一旁只是垂淚不語。
“父親……父親……”曹彰狂吼着一路狂奔而來,門口的幾個虎士立刻攔住了他,指了指他腰裡別的長刀。曹彰一愣,連忙想把刀鞘抽出來,一時卻有些手忙腳亂,他急得扯着嗓子衝着裡面大喊道:“父親,父親,倉舒還活着,倉舒還活着。”
嘩啦一聲響,滿臉淚水的曹操從裡面衝了出來,鞋都沒來得及穿,腳下是雪白的兩隻襪子。
“你說什麼?”曹操暴喝道。
“倉舒……”曹彰一面解着腰帶上的長刀,一面喘着氣說道:“倉舒還活着。”他的話音剛落,曹操已經象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掠過。他睜大了眼睛看着虎士,虎士們也正睜大着眼睛看着他,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司空大人怎麼跑這麼快?
“倉舒……倉舒……”曹操推開門口站着的周不疑,衝進了屋子撲到牀前。曹衝正躺在環夫人的懷裡,臉色雖然還是那麼蒼白,可嘴角分明卻有一絲笑意,他看着鬍子上涕淚縱橫的曹操,嘴脣顫抖了半天才說出兩個字:“父……親”
“倉舒,倉舒,你可嚇死爲父了。”曹操一下子癱坐在曹衝身旁,顫抖着伸出雙手,環夫人鳳目含淚,卻又欣喜萬分的看着曹衝,眼睛怎麼也捨不得離開一會兒。
“父親,我沒說錯,倉舒還活着。”曹彰跟在後面衝了進來,咧着嘴笑道。
曹丕看着曹操狂奔而去,臉色蒼白,他的耳邊象炸雷一樣迴響着曹彰的話:“倉舒還活着?倉舒還活着?”一會兒又是父親的話:“這是我的不幸,是你的大幸。”
他不是死了嗎,我親眼看見的,怎麼一會兒又活了?曹丕百思不得其解,他煩燥的轉了幾個圈,門外的兩雙鞋映入了他的眼簾,象針一樣刺痛了他的心。他咬了咬牙,走出去穿好自己的鞋,又捧起曹操的鞋,跟着小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