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華清宮,少陽殿的暖閣中,一身淡青色紗裙的楊玉環手拿一張白絹,慵懶地躺在李瑁的懷中,專注地看着絹上的詩句。
楊玉環百無聊賴地擺弄着李瑁腰間的玉佩,輕笑着問道:“詩是好詩,卻不知詩中所言的國色指的又是誰人?”
李瑁從手邊的桌案上拿過一塊果乾,塞進楊玉環的櫻桃小嘴中,柔聲道:“長安內外,除了我家娘子還有誰堪稱國色?”
不料楊玉環卻嘟着嘴道:“你不說清楚,誰知道你說的牡丹國色是誰?興許是那公孫含光呢?”
楊玉環這麼一說,李瑁頓時面露赧色,故作鎮定地問道:“娘子所言何意,爲夫怎的聽不懂?”
楊玉環轉過身去,輕輕掐了下李瑁腰間的軟肉,佯怒道:“秋郎莫不以爲我是瞎子,你在路上與她眉來眼去的我可都看在眼裡了,難道這點東西我都猜不出來嗎?”
李瑁聽着楊玉環這麼一說,心裡突然一虛,女人,尤其是楊玉環這樣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對於男人的一舉一動總是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只不過稍稍一點苗頭,便叫她看了出來。
既然楊玉環已經看了出來,李瑁也不是隻會一味逃避的人。
李瑁紅着臉道:“娘子神目如電,觀察入微,有唐一代怕是隻有武周朝樑國公狄懷英可以娘子媲美了。但娘子明鑑,我與她並無肌膚之親,只是興趣相投罷了。”
李瑁說完,楊玉環原本臉上的嬉笑一下子收了起來,也不追着李瑁吵鬧,也不說要離家出走,反倒安安靜靜地躺伏在李瑁的懷裡,一聲不吭。
李瑁此時倒是巴不得她大鬧一通,自己好生哄一鬨,興許就好了,可她這樣往心裡一悶,李瑁的心裡反倒空空蕩蕩的,生怕她亂想,出什麼岔子。
在這個世上,她是和李瑁最爲親密,也是李瑁最爲在意和放不下的人,李瑁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問道:“怎麼了,娘子可是生氣了?”
楊玉環搖了搖頭,將頭埋在李瑁的懷裡緩緩嘆道:“奴家並非氣你,而是在氣自己。秋郎身在高位,樹敵無數,難免有許多宵小惦記,公孫含光劍藝高強,有她在秋郎的身邊我倒也放心一點。只可惜玉環百無一用,什麼都不會,不能幫助秋郎。”
原來她想的是這些,李瑁低頭看着楊玉環的側臉,心裡充盈着一陣暖意。
“娘子說的哪裡話,能娶到娘子是爲夫一生之幸,爲夫在朝中這般爭較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你和我們將來的孩子。”李瑁將楊玉環攬在懷中,憐惜地撫着她的身子。
正在李瑁安撫楊玉環的時候,在外室服侍的紫竹走進報道:“殿下,平盧節度使安祿山求見。”
李瑁輕輕拍了拍楊玉環,讓她坐了起來。
李瑁的嘴角浮起一陣笑意:“正主終於來了,讓他進來。”
“諾。”紫竹輕聲領命,下去帶人了。
“末將安祿山拜見壽王殿下。”安祿山放一進殿,便躬身拜倒。
李瑁擡了擡手,笑道:“安大帥新拜貴妃娘娘爲乾孃,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什麼風將安大帥吹到本王這邊了?”
安祿山連道不敢,上前將手中的一份單冊交到了李瑁的案上:“犬子早時在牡丹園中衝撞了殿下,還望殿下念在犬子年少無知,寬恕其罪。”
李瑁拿起案上的單冊,只是大略地看了一眼,臉上雖無任何波動,但心裡不免有些震撼。
錢十五萬貫,中原良田一千畝,上品東珠百顆,錦緞千匹,新羅美姬三人。
這些禮物加起來,價值怕不得有三十萬貫,安祿山擔任平盧節度使不過區區一年,竟然攬得這般巨財,相比李瑁這種盡往裡面貼錢的主可厲害太多了。
“安帥好大的手筆,這是要拿錢財和美色砸暈本王啊。”李瑁揚了揚手中的單冊,和身旁的楊玉環笑道。
安祿山擡頭看了眼李瑁,又看了看李瑁身旁面色不悅的楊玉環,心裡不禁一陣後悔。
在安祿山看來,所謂食色性也,男子好美色,這放在哪裡都是行得通的道理,在青樓酒肆中名聲甚大的李瑁便更該如此。
安祿山送李瑁美人,此事本沒有半點問題,可偏偏這禮單就叫壽王妃楊玉環看到了。
楊玉環嫁入壽王府六年有餘,李瑁的身邊別說是側妃了,就連個侍妾都沒有,這不擺明了李瑁是個懼內的主兒嘛,此番送美人被楊玉環看到,說不得是要弄巧成拙了。
果然正如安祿山所“料想”的那般,李瑁側目看了眼楊玉環的臉色,正色道:“安帥的誠意本王知道了,禮本王也收下了。不過本王並非亂色之人,這新羅美姬你便帶回去吧,本王不喜這些。”
安祿山連忙應道:“殿下說的是,是末將想錯了。”
接着,安祿山又對門外輕喝了一聲:“來啊,帶進來。”
兩個士卒帶着兩個人便走了進來。
其中一人是在亭中開罪李瑁的安慶緒,此刻的安慶緒早已被脫去錦袍,穿着一身粗布白衣跪在地上。
而另外一人則是在亭外舉刀指着李瑁的平盧軍校尉。
那校尉穿着一身粗衣,已經鞭打地遍體鱗傷,一絲絲血跡都透過衣服滲了出來。
“安帥這是何意?”李瑁指着跪在地上的兩人,皺眉問道。
安祿山回道:“犬子雖莽撞無知,開罪了殿下,但多半也與這賊子的教唆有關,他們得罪了殿下,末將特地將他們帶來任由殿下懲處。”
安慶緒得罪了李瑁也得罪了廣平王李俶,李俶雖無權勢,奈何不得他,但安祿山還是要顧及太子顏面的。
此事無論如何總要有人負責,安祿山權衡了一下便決定棄車保帥,將這校尉當做替罪羊拖了出來,用他的命還平息李亨和李瑁的不滿。
李瑁也猜出了安祿山的用意,點了點頭道:“安公子年少,年輕人無知衝動,難免會做錯事,本王就不計較了,安帥帶回去好生管教便是。至於這校尉,本王稍後便將他送到廣平王處,任由廣平王和側王妃發落。”
“如此便有勞殿下了。”安祿山挺着肥胖的身軀,吃力地一拜,退了出去。
楊玉環久在內宅,平日裡最愛侍弄些花花草草的東西,如何能聞得這屋中的血腥氣,待安祿山走後,蹙了蹙眉,便拉着李瑁要離開。
李瑁吩咐了在外侍奉的宮人,讓她們帶着這校尉去廣平王的殿中。
此事事關皇家顏面,李俶不會將事情鬧大,只要這校尉去了李俶那邊,這校尉必定難逃一個“死”字。
李瑁在這裡待地久了,早已看透這些,也不會將一名校尉的生死放在心上。他雖然無辜,但他畢竟是安祿山的人,要他性命的不是李瑁,而是安祿山。
李瑁混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便拉着楊玉環的手往外面走去。
但就在他剛要邁出房門的一剎那,一陣嘶啞的低吼聲在李瑁耳邊響起。
“殿下舍皇子之尊,遠赴劍南邊關,甘冒生死,於鬆州城下十蕩十決,乃有此功。殿下豈非志在天下,欲行太宗之事乎?殿下既欲就大事,何故棄壯士而不用,反以私怨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