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1967年的5月。春夏之交,萬象更新,空軍預備學校的校園裡,生氣昂然。迎春花木長出了嫩嫩的枝葉,一片翠綠,一片鵝黃,鮮嫩的枝葉在微風裡飄蕩、搖擺,像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翩翩起舞。新的季節,給軍營帶來了新的活力。
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進行到白熱化的程度,有消息傳來,有些地區發生了武鬥,羣衆組織的兩派,互相打鬥,還死了不少人。在這種形勢下,中央軍委已經下達了命令,軍隊要介入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要到鬥爭的第一線去“支左”、“支工”、“支農”。張志宏他們所在的空軍預備學校也接到了到江西“支左”的命令,到那裡去制止羣衆的武鬥,使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順利進行。
聽到這一消息,年輕人都很高興,一方面可以
出去見見世面,另一方面可以
脫離學習的苦悶。至於出去“支左”會不會影響去學飛行,已不是他們所考慮的了,上級領導不安排,你想也沒有用。經過快一年的學習教育,他們已深深理解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這句話。領導安排做些準備工作,但對年輕的戰士來說,揹包一背連家搬,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領導的準備也無非是思想上的準備,學習中央文件,掌握各種政策。但是有一條非常明確,而且是用命令的形式下達,那就是在“支左”過程中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即使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都要做到。這個命令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嚴重的考驗,而且有可能是生死的考驗。
一列火車在華北平原上由北向南急駛,從外表看,這是一列貨車,黑黑的車廂,每節車廂都有一個大大的鐵門,長長的車廂上沒有窗戶或只有一兩個小窗戶。每節車廂的鐵門都半開着,門口橫掛着粗粗的鐵鏈子,門口不時有人影晃動。他們統一的草綠色上衣、草綠色褲子,上衣領子上紅色的領章鮮豔奪目。火車在不停的前進,除了加水,車上的人吃飯外,到了車站也不停車,即使停車,也不停在靠站臺的軌道,而是停在其他的軌道。有時爲了給其他的車讓道,在一個小站可以
停幾個小時。這是一列軍用列車,車上乘坐的就是空軍預備學校六大隊的學員,他們要到江西去執行艱鉅的“支左”任務,爲了掩蓋他們飛行學員身份和保密的需要,他們這次執行任務,統一換上了陸軍的衣服。
車廂內,地板上面鋪着草蓆子,草蓆子上面鋪着軍用行李,年輕的學員們有的躺着有的坐着,好動的則擠到門口,手扶鐵鏈子看外面的景物。
遼闊無垠的大平原上,麥浪翻滾,勤勞的農民們正在田間辛勤的耕作。一隊隊徒步“串聯”的紅衛兵打着紅旗在小路上行進,雖然天氣還不是很熱,但可以
看出他們走得很是辛苦,不時擦着頭上的汗水。全國的學校都停課鬧革命,大學也停止了招生,所有的學生都走出去到各地互相“串聯”。他們要學習老紅軍的長征精神,走遍全國各地。
軍列到一個車站臨時停車,旁邊的軌道上停着一列客車,車上的乘客擠得水泄不通,三個人的座位上擠坐着四個到五個人,車廂過道上人頭攢動,摩肩擦背,靠車窗的小桌上也坐着人,兩條腿吊在窗外,使人看了不免爲他們擔心,火車在行進時會不會掉下來。雖然到了車站,但車門緊閉,乘務員根本無法打開車門,上、下車的乘客只好從車窗爬出爬進。好在都是年輕人,手腳比較靈活,在同伴的幫助下,靠體力往裡往外擠。車站的工作人員,也是毫無辦法,只好任其自然,他們的責任就是檢查安全,發開車、停車信號。自從大“串聯”開始,坐車不要錢以來,鐵路運輸每天都是如此,每輛車都是如此。
“解放軍叔叔,有沒有水,給我點喝,我已經一天沒有喝水了,都快渴死了。”對面客車上有一個小姑娘看到軍列上有解放軍,發出了求救信號。小姑娘十六、七歲,和軍列上軍人的年齡相差無幾,嘴脣乾裂,一臉疲憊的表情,看樣子是在校的學生。
聽到有人叫“叔叔”,軍列上的小夥子都覺得不好意思。幾個月前和他們一樣是天真爛漫的學生,現在穿上了軍裝,就升爲“叔叔”了。
“有人找‘叔叔’要水喝,快看看吧。”陳大壯起身走到車門口。
“別瞎說,‘解放軍叔叔’是通用語,你纔多大啊,叫你叔叔,看你美的。”張志宏制止陳大壯瞎吵吵。
大家都擠到了車門口,想看個究竟。
“同學們,你們到哪兒去啊?”陳大壯向對面車廂喊起來。
“我們到北京去。”對面車廂的學生也齊聲喊起來。
“真辛苦。誰要水,把你們的水杯遞過來,我們給你們倒水。”陳大壯拿出自己的水壺。
兩列車停靠的較近,雙方一伸手就能相互夠到。對面車廂的學生從窗戶裡把自己的水壺、水杯遞過來,大家把自己水壺裡的水分別倒在他們的水壺、水杯裡,再遞過去。水壺、水杯在兩車之間傳來傳去,很快,軍人水壺裡的水全倒給了學生,客車上的水壺、水杯還在往來遞。
“好了,我們的水壺裡也沒有水了,你們就互相勻着喝點吧,對不起了。”陳大壯搖晃着空水壺,沒有滿足他們的要求,覺得有點歉意。
“這已經夠不錯的了,謝謝你們,解放軍叔叔!”開始要水的小姑娘喝下了水,精神了很多,連聲道謝。
“不用謝,不用謝,軍民是一家嘛。”
整個軍列的每個車廂都開展了送水活動,大家水壺裡的水都給了學生,還不知道要到那個兵站才能補充上水,看來自己得克服克服了。不過大家心裡都很高興,這體現了軍民的魚水關係。
客車開走了,吊在每個車窗外兩條腿隨着火車的前進晃來晃去,褲管被風吹得嘩嘩直響,好像掛在旗杆上的旗子。路上行走的人看了這種狀況,都爲他們的安全擔憂。
“你說這些紅衛兵出來這麼辛苦,到底是爲了什麼?”陳大壯有些不可理解。
“爲了什麼,爲了對毛主席忠,爲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大風大浪裡去鍛鍊。你沒聽他們講嗎,‘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雖然辛苦,但他們覺得很快樂。更何況他們還可以
遊山玩水,飽攬祖國的大好河山。”程志回答陳大壯的疑問,說出自己的看法。
“老表,這次到你們家鄉去,有什麼想法?”林超問來自江西的邱繁榮。
“真想回家看看,但聽說這次去的地方離我家還很遠呢,恐怕是回不去的。”邱繁榮回答林超的問話,對離家遠未免有些遺憾。
“你們家鄉人民歡迎我們嗎?”王明海有些不放心。
“當然歡迎,我們江西是革命老區,老百姓對紅軍的後代有深厚的感情。”
“但願如此。”
火車在前進,在向着需要他們的地方前進。車上年輕的戰士在談論着,設想着到達後的各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