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雨晨認識陳芷菁,不過提着陳芷菁,就是一臉的迷茫,因爲對其人沒有什麼瞭解。
鄔養浩與陳芷菁有過幾次接觸,不過也只是見面點點頭而已,沒有任何深入來往,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比較有趣的是,曾越澤當初認識陳芷菁之後,一度試圖發起追求攻勢,不過很快便告鎩羽。曾越澤保持了一貫的作風,那就是明知不可爲就絕不爲,於是他給陳芷菁下了一個神秘女人的評價之後,立即就保持開了一段距離。
陳芷菁就是這樣一個人,用一層無形的薄紗將自己與周圍的人隔絕開來,這層薄紗是透明的,任何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的陳芷菁。但這層薄紗卻也是無法突破的,任何人都不要指望能夠更加接近陳芷菁。
樑皓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和任紅冰一度風流,偶爾得到了這麼一個情報,自己根本無從知道陳芷菁的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情。
相對於陳芷菁本人,樑皓在此刻更加關心的,是陳思恆會如何對待自己。懷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樑皓來到了陳芷菁家裡。
這是一棟位於海邊的獨門獨院別墅,建築整體風格充滿了中國韻味,樑皓走進去之後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各個方面與自己經常出入的其他豪門宅邸倒也沒什麼區別,只是充滿了一股書卷氣。
陳芷菁親自給樑皓開的門,然後帶樑皓進了客廳,此時已經有兩位客人先到。陳芷菁將彼此間做了一番引薦後,大家在一起閒聊了幾句,都是應酬場合常見的應酬話語。等到離開這幾個客人,陳芷菁悄聲告訴樑皓:“我爸爸在書房裡,他剛纔吩咐過了,等你來就直接帶你去見他。”
“哦。”樑皓不方便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陳芷菁淡然一笑,將樑皓帶到了二樓的書房前,擡起手來輕輕地敲了幾下橡木做的門,裡面隨後想起了一個溫和的聲音:“請進。”
陳芷菁推開門走了進去,隨後轉過身來對着樑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吧!”
樑皓信步走進來,來到陳思恆面前,微微鞠躬問候道:“陳叔叔好。”
陳思恆微笑着點了點頭:“你就是樑皓吧,你好。”和樑皓握握手之後,他一指對面的椅子:“請坐!”
樑皓打量了一下陳思恆,心中當即下了一個評語:“書呆子”
陳思恆年逾五旬的樣子,中等身材,兩鬢斑白,帶着滿身的書卷氣。他絲毫沒有商場人物慣有的做派,言談舉止頗爲儒雅,很有學者風範。眼睛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視鏡,但目光非常柔和,並不像普通的高度近視眼那樣呆滯。雙手白皙細嫩,唯獨右手食指上有繭子,應該是經常翻書所致。
書呆子並非是真呆子,真正的書呆子看起來呆,但心胸卻有天地般寬廣,頭腦中更有大智慧。樑皓由於家風的緣故,對這樣的人素有好感。在正常情況下,置身這樣一個知識氛圍很濃的書房當中,樑皓幾乎難免要與對方談經論道了,看看對方到底“呆”到何種程度。
但想到陳思恆和王薇之間的事,樑皓現在卻沒有這個心情。只是在一霎那間,樑皓覺得陳思恆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老色棍,不應該掉進王薇的溫柔鄉中出不來。
樑皓走進來的時候,陳思恆正在看書,等到樑皓坐下,陳思恆隨手將書放到桌案上,書皮向上。
樑皓隨意看了一眼:“《通往奴役之路》”
“嗯”陳思恆點點頭:“這是第四遍看這本書了,每一次看,都有不同的感悟。”
“哈耶克的這本書,我看了兩遍之後,纔多少掌握了其中的思想。”
“哦?”陳思恆微微揚起眉頭,饒有興趣的問:“你也讀過?”
“這本書太有名了!”頓了頓,樑皓笑着說:“哈耶克的對手凱恩斯在讀了這本書後評論道:‘就我來看這是一本偉大的書在道德上和哲學上,我都不由自主的同意了書中幾乎所有論點不只是同意,而是深深的被其說服。’據說這本書還對丘吉爾造成了一定影響,並據此制定了一些政策。因此可以說,這本書是西方學界一直都很重視的,近些年來國內也開始加以研究探討。因爲這本書對計劃經濟做出了非常尖銳的批評,而我們這個社會剛好就是從計劃經濟當中走出來的,所以如果想在宏觀層面上研究國家經濟,那麼這本書是非讀不可的。”
樑皓的這番話證明不僅讀過這本書,而且還有着比較詳盡的瞭解。陳思恆聽後微微點點頭,說道:“哈耶克認爲,凡是實行中央計劃的經濟體制必須有一個小團體也就是統治階級決定資源和產品的分配和發放,由於沒有市場機制和自由價格機制,這個小團體無從得知正確的情報,也因此根本無法做出正確決策。對於經濟計劃在實踐上的不同意見、加上中央計劃者在分配物資上的不斷失敗,最後將導致計劃者開始運用高壓的強迫力量以維持計劃的實行。因而所有的集體主義社會,從希特勒的國家社會主義到斯大林的,都無可避免的會邁向極權。顯然,哈耶克認爲,計劃經濟和集權式互相加強的,那麼你怎麼看待這兩者的互動?”
“哈耶克在書裡對此有過闡述”咳嗽了兩聲,樑皓接着說:“哈耶克認爲,經濟計劃如果失敗,那麼社會大衆會感覺是因爲國家權力不夠、無法有效推行目標所造成的。這樣的感覺,會使大衆開始投票支持中央集權,並會支持那些看似‘可以讓計劃付諸實現’的政治強人攫取國家權力。哈耶克因此主張,在經過這一連串的惡化後,一個國家將會無可避免的轉變爲極權主義,所以中央計劃經濟就是一條通往奴役之路。”
“那麼你本人又是怎麼看待這種理論?”
“哈耶克的理論固然很了不起,卻也不能放之四海而皆準,事實上,我認爲他的理論適用於那些正在實行市場經濟的民主國家,比如說,他揭示了希特勒的納粹黨何以上臺。但卻不適合已經實行計劃經濟的國家,因爲他根本沒有解釋斯大林的極權蘇聯沒有任何一屆ZF是民選的,不存在民衆需要政治強人以鞏固經濟成果這一事實,民衆對於各種政策從來都只有被動的接受。換句話說,他的理論是向民主國家的市場經濟提出的,警示國家一旦走入計劃經濟,那麼隨着自由市場制度的瓦解,所有個人的經濟自由和人身自由都將化爲烏有。但是前蘇聯這樣的國家,在任何歷史時期都沒有存在過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濟,經濟自由和人身自由從來都是不存在的。而且他忽視了領導者的個人覺悟和能力,就比如我們,雖然實行過計劃經濟,卻沒有進一步加強集權,而是主動進行改革開放實行市場經濟,公民的經濟和人身自由開始得到最大程度的改善。”
“說得好!”陳思恆用力點點頭:“和我想的完全一樣!”
“陳伯伯謬讚了!”樑皓謙虛着的同時,遊目四移,發現這裡的佈置同樣很雅緻,到處可見字畫和古董,大致一看便可知是真品,至少也是名家臨摹的。樑皓從中可以看出,陳思恆應該是學理科,因爲所有東西的擺放都很有條理,頗有邏輯性。如果是搞文科出身的人,則會更多的追求意境和神韻。
比如說,這裡有黃公望和惲壽平的兩幅畫,如果讓樑皓來佈置書房,會將這兩人的畫掛在一起,因爲惲壽平師法黃公望。但陳思恆卻不是這麼做的,而是按照年代將所有的畫作排列開來,看起來就像是一段國畫的發展簡史,由於黃公望和惲壽平不是同一時代的人,故而畫作相隔甚遠。
陳思恆注意到樑皓的目光,笑着問:“你也喜歡國畫?”
“粗通一二。”
“你看我這副《紅梅山茶圖》如何?”
“無意爲文,淡然天真。出如風雨,卷舒蒼翠。”
《紅梅山茶圖》是惲壽平的代表作,而這十六個字則是惲壽平作畫的原則,於其代表作中處處可見。陳思恆當然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但是在陳芷菁聽來,卻不啻於鴨子聽雷。
把樑皓帶過來之後,按說陳芷菁就可以出去了,但因爲很想知道父親會和樑皓說些什麼,所以她並沒有動,而是佇立原地靜靜地聽着。
陳芷菁之前倒也預料到,兩人見面後會有一番詩詞唱和,因爲兩人都是頗好風雅之人。但她卻沒有想到話題竟然這樣廣泛,從經濟談到書畫,從西方聊到國內,沒談半點有用的事。
陳思恆一指《紅梅山茶圖》,問樑皓:“如果讓你在上面題詩,你會怎樣?”
“不敢!不敢!”樑皓聞言連連擺手:“以我的書法,本來就不敢露拙,而且又是在這等國寶級的畫作上,那簡直就是犯罪了。”
“又不是讓你真的提!”陳思恆倒是不客氣,直截了當的說:“我只是說假設,你但說無妨。”
樑皓把書呆子的話當真了,以爲自己需要大顯身手,沒想到對方其實是客氣一下,而且毫不諱言這只是客氣話。所以聽到陳思恆的這句話後,樑皓感到有些很沒面子,急忙就事論事道:“詩詞的內容想不提,先說筆體,以這幅畫的意境,我認爲當以瘦金體爲佳”
陳芷菁原本指望樑皓這次來,能解決點實際問題,而不是和父親吟詩作畫。
其實陳芷菁能夠感覺到,樑皓這個人把凡事都盡在掌握,處理事情時表面上看起來漫不經心,卻早已有成竹在胸。她第一次與樑皓合作,是競標金天公司的項目,結果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樑皓先是大講流行歌曲,於無形中搞定了董昊,在競標過程中又表現得稀鬆懈怠,麻痹了競爭對手,實則聲東擊西,最後成功勝出。
但是今天時間本來就很有限,隨着一分一秒的流逝,還是沒談半點正事。眼見兩人又接着談論起書法,陳芷菁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後,提醒道:“爸,你們快點聊,等一下還要招呼客人呢。”
“哦,對了,客人應該到的已經差不多了”陳思恆看了看錶,隨後吩咐女兒:“你出去幫我招呼一下客人,我等一會再下樓。我與你的這位朋友挺投緣,在一起多聊聊”
陳芷菁見自己沒讓談話步入正題,反而給自己弄來一道逐客令,心情感到有些壓抑。不過她素來不把感情外露,所以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失望和不快,正相反的是,她馬上意識到,父親讓自己離開,或許是有些話要私下對樑皓說。
於是陳芷菁點點頭:“好的。”便轉身出去了。
看着陳芷菁在外面把門關好,陳思恆的臉色突然變了,與樑皓交談時的欣然自得,此刻便成了嚴肅深沉。
“你”陳思恆上下掃量了一番樑皓,目光不再像剛纔那樣柔和,而是非常銳利,穿透厚厚的眼鏡片,把樑皓從頭到腳的一切看了個真真切切。最後,陳思恆的目光停留在樑皓的臉上,觀察着樑皓表情的每一點細微變化:“你認識我女兒多久了?”
這種變化讓樑皓感到,陳思恆這個書呆子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內心其實隱藏着很多東西。他剛纔的表現,不能說是有意裝瘋賣傻,因爲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自然,而且每句話都是方家才能說得出的。但另一方面,就如同其他很多的書呆子一樣,他的頭腦中定然是有大智慧的。
“應該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了吧”聳聳肩膀,樑皓如實講述道:“東正集團參與CBD建設之初,她在我那裡租了一間辦公室,後來又給我介紹了一個項目,慢慢的就熟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