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以後,伍贏乘坐馬車,從宛城來到了溫醴城,在王宮中丞殿內見到了周國國君周寒。
四年不見,接近六十歲的伍贏與四年前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連頭上的白髮也沒有增加太多,任然是黑白相間的樣子,讓周寒突然想到了黑白熊。
這個世界中,雖然個人的體質比起周寒上輩子要強許多,但由於極差的醫療等級和生活環境,許多人都在五十歲後開始衰老,頭髮花白,皮膚乾枯且鬆弛,背部彎曲,力量大減。
伍贏也沒有逃脫這個變化,但即便如此,今年已經五十八歲的伍贏,雖然身體已經沒有五十歲以前那麼好了,但他的背部卻始終挺直着,絲毫沒有彎曲,與四年前一樣,他的眼神炯炯有神,這讓他顯得年輕了許多。
“不知周公多年不見,如今以威脅我的家人,讓我前來,是有何事?”面對周寒,他還是如同四年前那樣咄咄逼人,只是他的話中的意思,讓周寒一時摸不着頭腦。
周寒斜眼看了一眼他右手邊,站立着的諸葛司,只見諸葛司低着頭看着腳,彷彿腳上有什麼十分吸引他的東西一般,完全不敢擡頭面對周寒,他的臉上有着明顯的紅暈,顯然非常羞愧,周寒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方法,將伍贏從宛城騙到溫醴城來的。
伍贏話中的家人,是他收養的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因爲原來元國的鐘令羽和樑伯玉之間的對峙,而失去了家人,在伍贏被放出地牢後,意外收養下來的,他原本的家人,早已在他入獄後,就失去聯繫了,也不知道是死去了,還是離開了宛城,但伍贏也沒有去找的意思,那個被伍贏收養的女孩,如今可以算作他的孫女了,而伍贏話中的意思,看來是周寒用他孫女的生命威脅他,讓他不得不前來溫醴城。
看着直瞪着自己的伍贏,周寒雖然覺得諸葛司用小孩子的性命威脅伍贏,有些下作,但並沒有怪罪他,周寒知道,如果不是這樣,以伍贏的脾氣,絕對沒有辦法讓他自願來溫醴城的,反正自己也沒想到真的這麼下作,而且也是自己的命令,那這個鍋,他就心甘情願的背上了。
周寒坐在王座上,手杵着臉,一臉得意的樣子,彷彿那個威脅伍贏前來溫醴城的命令,是他想出來的一樣:“伍贏,寡人要任命你爲這溫醴城的城守。”他一臉伍贏絕不會拒絕的樣子,讓人看了十分反感。
伍贏看着周寒的表情,壓下了心中的怒意,臉上抽搐了幾下後,恢復了平靜:“承蒙周公高看,但我仍沒有爲官的想法,讓周公失望了,如果周公想要我的家人的命,那我會與她一同離開的,反正我已經活了這麼多年,早就活夠了。”他不僅拒絕了周寒的任命,還主動提出了要與孫女一同赴死,擋住了周寒拿他孫女威脅他的想法,就如同四年前一樣,而且即便到了現在,他也沒有將周寒當成他的國君一樣,仍然稱呼周寒爲周公。
可惜周寒完全不在意,雖然伍贏是現在最好的選擇,但他可沒有真的下作到,因爲一個老人違逆他的意思,就將老人和小孩一同處死,那不過是威脅的話罷了,現在的他,已經不在意伍贏是否會答應成爲城守了,在他聽到諸葛司的提議後。
“來人,關門放狗...不,放許攸。”早就預料到伍贏會拒絕,周寒一臉在預料之中的表情發話了。
隨着周寒的話,在周寒左手邊,一直站立着的許攸,一臉的無語,向伍贏方向上前了一步:“伍先生,在下許攸,現爲周國司農署稅記。”他向着伍贏行了一個鞠躬禮,以示尊敬。
雖然對於周寒不爽,但是許攸卻非常禮貌,而伍贏也不好失禮,於是也向許攸微微傾身,抱拳回禮:“不知這位許稅記有何指教。”他打定主意,不管許攸說什麼,都無法讓自己在周國爲官的,在伍贏的心裡,他是元人,一輩子都是元人。
“不知伍先生爲何不願成爲周人呢?”許攸沒有提出讓伍贏爲官的意思,而是慢條斯理的問道,他的話軟綿綿的,不急不慌,如果讓急性子聽了,絕對能當場急得血壓升高,得腦溢血。
聽到許攸的聲音,伍贏果然皺起了眉頭,讓周寒看了十分有趣。
“我是元人,雖然多虧周公大量,將我從地牢中放出,但我是元人,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面對許攸軟綿綿的聲音,伍贏本能的硬聲說道,語氣有些對抗的意思。
“伍先生,您的孫女也是元人嗎?”許攸仍然慢吞吞的問道,他的語氣,就是正常人聽了都會着急,伍贏來到溫醴城的前一天,他就到了,也聽說了諸葛司告訴他的,伍贏的情況,瞭解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雖然覺得這個角色十分困難,但他並沒有拒絕,周寒是他們兄弟倆的大恩人,讓他們脫離了貧困,還給他們找了老師,讓他們爲官,因此,這既然是國君的想法,他就儘可能的想幫助國君達成。
伍贏因爲許攸的問題,眯起了眼睛看着許攸,不知道他想問什麼:“她是周人。”雖然他的孫女原本也應該是元人,但伍贏在平日的教育裡,讓她自認爲是周人,自認元人,是伍贏的底線,是他賴以生存的原則,但他並沒有固執到讓所有人都自稱元人。
如今的宛城內,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認爲自己是元人了,都自認爲是周人,而如果仍然頑固的自認元人,則會脫離這個制度,與所有人格格不入,伍贏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已經老了,沒有幾年活頭了,自認元人,不過是他不想讓自己忘記掉過去的記憶,而如果讓孫女也自認元人,則是在害她,在自己離世後,本就無依無靠的孫女,很可能會因爲自認元人,被宛城內的人,甚至是整個周國的人都避離,這不是伍贏想要的結果。
在聽到許攸的問題後,伍贏已經知道他的意思了,所以雖然仍然固執的不願接受許攸的勸說。
“既然您的孫女是周人,那您又爲何是元人呢?”
“我孫女是周人與我是元人有何干系嗎?元人不能收養周人的孩子嗎?”伍贏覺得許攸已經詞窮了。
“那您有沒有想過?您自稱元人,但收養周人,會讓那個孩子被其他的孩子所歧視,甚至是避離呢?”
伍贏再次皺起了眉頭,他覺得許攸已經有些答非所問了:“這與我不在周國爲官有關係嗎?”他的話很衝,雖然許攸的問題他有想過,但這與他不接受周國國君的任命毫無關係。
儘管察覺到伍贏有些生氣,但許攸仍然慢條斯理的,緩緩說道:“您難道不想讓您的孫女有個好的未來嗎?”
“我自有辦法讓她過得好,就不勞你操心了。”伍贏的口氣已經明顯的表示了他的心情,他在宛城還是有些老友的,所以未來在他死後,孫女必定會有依靠。
“您沒有多少年頭可活了吧?”許攸問道。
伍贏已經壓不住怒火了:“你想說什麼?”從來沒聽說過勸人爲官有這樣勸的,他的拳頭握緊了起來。
但許攸彷彿沒有看到一般,仍然慢悠悠的說道:“您覺得在周國,誰能保證您的孫女,在您離世後,有更好的生活?”他停頓了有半刻鐘的時間,彷彿說幾個字就要喘好久的氣一樣說道:“您爲什麼不在溫醴城作爲城守,在您在世時,讓王上看到您的價值呢?這樣以王上的性格,等您將來過世,王上也不會置您的孫女於不顧的。”
“我是元人。”伍贏臉色黑黑的道,雖然許攸說得似乎有道理,但他就是想揍許攸,只是年紀大了,身體畢竟沒有那個勁頭了。
看着臉色難看的伍贏,周寒感覺十分有趣,這老頭四年前嗆聲自己,不給自己面子,而此刻卻被許攸嗆住了,讓他解了氣。
“你是元人,與你在周國爲官,有關係嗎?”周寒用伍贏的話來插話問道。
與許攸的話相比,雖然也有調侃的成分在裡面,但卻順耳了許多,但伍贏臉色仍然沒有變化,只是語氣緩和了許多:“請周公給我幾日思考。”
“王上,伍先生的孫女,也隨他來到溫醴城中了。”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諸葛司,在伍贏說話後,立即對周寒說道,但沒有看向伍贏。
伍贏面色難看的看着諸葛司,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諸葛司也是將他拉來的一員了,雖然從沒有自認是諸葛司的救命恩人,但對於諸葛司的忘恩負義,還是非常氣憤,這也是諸葛司不敢與他面對面的原因。
伍贏雖然說了要思考幾日,但明顯已經動搖了,諸葛司明白,思考幾日不過是臺階而已。
“塗悅,你送伍贏下去,給他和他的孫女安排住處。”雖然在溫醴城中,諸葛司要比塗悅更好安排人住,更何況如果伍贏答應做溫醴城的城守了,那諸葛司還要與他交接呢,不過考慮到現在伍贏的心情,周寒還是讓塗悅去爲伍贏安排。
伍贏離開後,周寒終於可以放聲大笑了:“哈哈哈,伍贏的表情真有意思啊。”
看着大笑的國君,諸葛司卻沒有那麼高興,本來伍贏對他有恩,現在被自己坑了一回,而且如果伍贏成了溫醴城的城守,他還必須經常與伍贏交接,以後也因爲工作,需要經常交流,想到這裡,他就十分頭疼,不知該怎麼面對伍贏。
“王上,等伍先生答應成爲溫醴城的城守,臣就回去了。”看着大笑的周寒,許攸這一刻突然覺得國君十分孩子氣,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他自認爲他的作用已經完成了,他此刻說話的語氣,已經不再是慢條斯理、軟綿綿的了,在伍贏離開後,就恢復了正常的說話方式。
沒想到周寒瞬間停止了大笑,一臉詫異的看着他:“回去幹嘛?以後你就作爲溫醴城的別駕一職了。”他可是很想看看這兩個人以後怎麼相處呢。
“啊?!”聽到國君的話,許攸頓時震驚了,然後臉便苦了下來:“王上,請繞過臣吧,臣剛纔如此擠兌伍先生,如果讓臣來輔佐他,他絕對不會輕饒了臣的。”他想到自己要在伍贏手下幹活,心裡頓時痛苦不堪起來,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伍贏會利用手中的權利給他穿多少小鞋呢。
“別擔心,那老頭雖然頑固,但非常有原則的,不會太過分的。”周寒十分了解伍贏那樣的性格,擁有‘嚴吏’那樣技能的人,在對待別人嚴厲的同時,也會對自己嚴厲,否則他腰板不會那麼挺直,所以即便會爲難一下許攸,也是在規則之內,不會太過分的,但他也知道許攸是被他害的,因此安慰了一下許攸:“你在這裡做別駕,能學到不少的東西,更何況溫醴城與安思城,以及蔡國貼近,對你來說,非常適合學習提高,以後寡人還有重任交給你呢。”他也沒有給許攸提空頭支票,這也確實是他的想法,畢竟身爲一名藍人,很有潛力的。
可惜許攸完全沒有體會到周寒的承諾,一直苦着臉,讓周寒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讓諸葛司帶他去城守府內看看,提前瞭解一下將來的工作環境,也避免自己有愧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