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今夕何夕兮
淇銘著
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是否平安。相思樹上合歡枝，又多了一條錦絹，上面寫着郎君平安，他不知道我心裡從遇見他那刻起就這樣稱呼他了。 微風吹動柳條盈盈舞動，即使柳再柔再媚，再多的纏繞，也留不住他那顆馬革裹屍的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一瞥，註定我一生爲他而活。當他第一次凱旋而歸，我站在人羣裡，吟唱着《越人歌》，心裡想着這年輕的將軍究竟長得什麼模樣。當他無意闖進我的視線，他隨意的一瞥，那容顏便定格在我心裡了。
從那以後，我心裡沒有一刻平靜，師傅要我唱那首一直唱不好的《越人歌》，我便想着他，隨口唱詞，才發現，這個詞就是爲我而寫，師傅破天荒的誇我唱得好。我很認真地對師傅說，我要排《越人歌》的舞蹈，我要進宮，師傅對這個決定自然是很滿意，她以爲我終於想通了，願意進宮做嬪妃了，可是她怎麼會知道，我只爲多看他一眼。
終於，我苦練三年，成功被選進宮裡。皇宮的日子是漫長而無聊的，我每天做的只是一遍一遍的跳舞，閒暇時就彈彈琴什麼的，偶爾和姐妹們聊天，其實我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只爲了能在她們的三言兩語中找到他的消息，偶爾聽說他升官或者打勝仗了，我便興奮地睡不着。
“姑娘們，霍大將軍打勝仗歸來，我們要在慶功宴上表演，你們可要好好表現呀，萬一哪個王侯將相或是皇上看上了，以後有你們富貴的。”我沒聽錯嗎，是他，是他！子時，我趁姐妹們都睡了，我把我全部家當給了管教我們的婆婆換了一個舞《越人歌》的機會。
表演那天，我着一身素白舞衣，這純白是最乾淨的顏色，我要讓他看見最純粹乾淨的我。我拼命的舞，餘光從未離開過他，從他熾熱的眼神裡，我看得出來，他喜歡我，我越想越興奮以致腳扭了一下，我忍痛跳完了最後一段，感覺自己要摔倒，便一路跑了出去，頭也沒回，儘管我瞥見了他悵然若失的眼神，可我不能在他面前摔倒。我一路跑到宮牆轉角處，汗從額角低了下來，腳疼得已經沒了知覺。
晚上，我一瘸一拐的走進住處，同住的紅兒見我受傷忙出來扶我。
“影兒，我見今天霍將軍看你的眼神，好熱烈，他一定喜歡上你了，說不定回去你做將軍夫人呢。”我臉一紅，退了她一把，“別胡說。”
“不過，霍將軍英雄豪傑，應該不會被男女私情所牽絆。”紅兒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他是將軍，怎可被兒女私情牽絆，我不能耽誤了他的前程。過了幾天，很多人都在說霍將軍在到處找我，同住的姐妹們都戲謔的叫我霍夫人，我雖高興，但我深知溫柔鄉便是英雄冢，我不能將他的前程埋葬，於是我收拾行囊，離開了皇宮，我想等他老了，打不動了，如果不嫌棄我，我便回去找他，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光陰。
我找了一個茅屋住下，旁邊有一棵大垂柳，每天繫上一個紅色綢條。每當風起時，滿樹的紅綢在空中飛舞，是否，會把我的思念遞向遠方？
看了城中的告示，他又要出征了，我的心狠狠的動了一下。
伴星臺，我遙望着天上的星星，就讓上天帶走我的魂魄，化爲漫天的星，陪他去戰場。
“楊影？”
“霍將軍！”我聽着日思夜想的聲音，微微轉過身，身體卻因爲緊張而顫了一下。
“清涼殿宴會，姑娘爲何匆匆告別？”他還記得我，他真的記得我，我激動得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爲什麼不說話？”他頓時有些無措，搓了搓手心，又道：“宴會上姑娘一曲《越人歌》，卻爲何單單留下最後一句不唱？莫非……莫非姑娘瞧不上我霍去病？”
“不是的！”我脫口而出，我多想告訴他，我對你早已認定了，但我只是朝他盈盈施了一禮，卻始終與他隔着幾步遠的距離。
“當年越女一歌打動了子皙，流傳千古，奴婢卻不願學她。”
“爲何不願？”
“子皙是楚國王子，縱然被此曲打動，帶走了越女，卻只能將其置於深宮，日子久了，就忘了。如此，奴婢寧願將那句“心悅君兮”深藏於心，不求其他，只要“得與王子同舟”，就是今夕之幸了。”
我撫弄着手邊的藤蔓，藤蔓上開滿了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花瓣沾了露水，盈盈潤潤，合着深黛色的夜，點點似漫天星光。
“霍將軍，你看那天上的星辰，和這地上的野花。這花雖然長在最高處，和星辰之間卻永遠是銀漢難通，又怎能，怎敢心存伴星的願望？”
“不！你可以隨我一起登上這伴星臺，與我一同賞星看月。只要你願意”
我淺淺微笑，卻依然沒有轉身，爲何要對我說這些來動搖我的意志，你知不知道，你再堅持一下，我就隨你去戰場，生死有命，可是我不能，不能成爲他的牽絆。
“霍將軍，您是大漢的英雄，是百姓們心中的神明。至於奴婢，就做將軍心裡的一道影子。無需讓將軍費神在意，只要能讓將軍心中有片刻歡喜，就足夠了。”
“你……”
“霍將軍馬上要出征了，奴婢會日日爲將軍焚香祝禱，祝將軍凱旋。”我轉身便走了，我怕多停留一刻，便會撲向我日思夜想的那溫暖的懷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灑了一路的淚，故意留下了那玉蝴蝶。其實我沒有告訴他，那玉蝴蝶是一對的，那一隻，在我這裡，我相信它們會有團圓的一天。
離開相思樹，我便沿着河邊走，他走了281天了，什麼時候回來，如果他回來，心意不變，我一定不顧一切嫁給他，不再瞻前顧後。一陣猛烈的狂風吹來，我用衣袖擋着，風停了以後，發現腰間的蝴蝶不見了，風如此之大，居然吹得動玉，四下尋找，才見它掉進了河裡，我奮不顧身的跳進河裡，顧不得嗆了多少水，顧不得冰冷的河水快要淹沒我的身體，當我抓住它時，時間彷彿靜止了，我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彷彿來到了戰場.哦，我在做夢了，夢裡我是一隻白色的蝴蝶，在上林苑的花間飛舞，用我的靈魂，用我生命中所有的力量，舞出一份人世間最驚心動魄的美麗。然後，在心底依稀描畫出他的模樣，帶着對他的思念，一起飛到天上，
莊生曉夢，要是永遠醒不來就好了，醒不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