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府也算地處邊陲,但是並不算蕭條,因爲地理位置重要,正好處於蜀中、西域、與南國地帶的交匯之處,因此,來往的客商很多,只不過,這些往來的客商裡頭,大多都是異族的商賈,很少能夠看到漢人。
敖晟和蔣青還有木凌秦望天一起離開了軍營,徒步來到了上庸,此時,天色已晚。
蔣青本來是不怎麼主張晚上來的,畢竟,都趕了一天的路了,也可以在帳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再來查訪。只是敖晟執意要來,說來上庸找家客棧休息一晚,晚上看到的東西,說不定能比白天多一些。
到了上庸府,衆人明顯感覺到,似乎和白天經過的時候,有些不同。
白天經過時,大街上人很少,乾乾淨淨的,只有一些商鋪在賣些特產,但是現在再經過,卻發現這街上明顯熱鬧了很多……雖然,街上游手好閒的人比商賈和行人要多。
木凌有些看不明白,問,“咦?怎麼一下子多出來了那麼多人,這些人都是精壯的年輕男人,不種地也不做買賣,就是在街上傻站着,是幹什麼的?”
敖晟和秦望天也不太瞭解,都搖了搖頭,蔣青注意到一些細節,指給衆人看,“你們看他們手上。”
衆人望過去,就見那羣人的手上,都帶着一個特殊的護掌,很厚的一個棉片。
“那是什麼?”蔣青問。
“嗯。”敖晟苦笑搖搖頭,“你們都不知道,我又沒出過宮,就更不得而知了。”
正這時候,就見有幾個外族打扮的人騎着小馬,晃晃悠悠地過來,那羣年輕人立刻有些騷動,紛紛聚攏過去。
坐在馬上的一個外族,拿着長長的馬鞭,指了指,“你、你、還有你……”總共指了有十個人,往身後的馬車一指,“上車!”
那些人都歡歡喜喜地爬上了車子去,同時,車上有另一批一樣的人出來。
不多久,車子便揚長而去了。
敖晟等人對視了一眼,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先觀察了一下馬車行徑的方向,然後悄悄地,跟在了後面。
馬車一路顛簸,大概走了有半個時辰吧,走到了郊區,纔在一個小林子前面停了下來。
那羣人被趕下了車。
敖晟等都到了林子裡隱蔽起來。
就見那幾個異族帶着那十個人一起進了林子裡頭,然後……眼前出現的情景讓敖晟他們大吃了一驚。
就見在林子後面,是一處山坳,已經被開採出了一個碩大的山洞,裡頭進進出出很多像那些被帶來的人一樣的年輕人,手上的那個護掌……是因爲他們要提笨重的籮筐,籮筐裡,是滿滿的沙石,他們正在一桶桶地往一輛異族的馬車上搬運沙石,裝了滿滿一車之後,就會有人駕馬車離開,然後再搬。
有些已經做好工的,就從異族那裡拿了幾文錢,然後上馬車,再被送回去。
“哦……原來是幫着異族做苦工掙錢的啊。”敖晟點了點頭。
蔣青有些不解,“爲什麼……要裝石頭走?”
敖晟搖了搖頭,道,“這算……採石麼?”
“嗯……”這時候,木凌突然皺起了眉頭,摸着下巴說,“哎呀,不妙啊不妙啊!”
“什麼不妙?”敖晟等不解地看他。
“小皇帝啊你國家有內鬼啊!”木凌突然道,“將你的銀子送人了!”
“什麼?”敖晟和蔣青對視了一眼,看着木凌,覺得莫名其妙。
“你們看呀!”木凌想到這裡,抽空一閃,溜到了馬車的旁邊,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拿回來了一塊石頭,遞給敖晟和蔣青,道,“看看這是什麼?”
敖晟和蔣青接過石頭顛來倒去看了看,異口同聲,“石頭!”
“唉。”木凌嘆氣,伸手,輕輕地掰了掰石頭,吹了吹,這石頭似乎相當的柔軟,一掰就有細沙落下來。
木凌給幾人再看,“這是什麼?”
藉着朦朧的月色,蔣青和敖晟湊過去細看,就見在那黑紅色的土石之中,有斑斑點點金色的光輝。
“黃金?!”蔣青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他們在開採金礦!”
木凌點點頭,道,“可不是!這可是好礦呢!你看這金都是成了形的金彈子,直接水裡頭洗洗就出來了,不像我們之前在修羅堡接壤蒙族的地方發現的那個,裡頭的都是金石頭,混着別的東西,要熔鍊才能出來。”
“荒唐!”敖晟道,“這分明是我漢人土地,晟青的江山,怎麼能開採金礦給外族?”
“對啊。”秦望天也有些氣憤,“木木訛人金礦,那訛的是蒙族的礦啊!”
木凌嘴角抽了抽,心說,你能別用訛這個詞麼?講得我好像很貪財一樣~~
“而且他們用的還是漢人的勞力。”蔣青皺着眉頭,“真是可笑又可憐!
“豈有此理。”敖晟怒道,他叫來了一個影衛,道,“去調查一下,是什麼人在這裡開採金礦,還有,這些金子最後歸了誰,都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是!”影衛領命下去了。
隨後,蔣青和秦望天將一臉怒氣的敖晟拉走了,木凌則是又拿了兩塊金礦石,塞進了袖子裡,顛顛跟着跑了。
回到了上庸府的縣城,敖晟依然是黑着臉不說話。衆人再仔細一觀察,才發現,竟然大多數漢人,年輕力壯的男丁都是在爲外族做力氣活,幾乎沒有一家漢人自己的商鋪。敖晟和蔣青他們想要找一個漢人開的酒樓客棧歇歇腳,但是從第一家走到最後一家,別說酒樓了,連個麪館都沒有,而且在裡頭吃飯的,大多也都是外族。
最後,木凌眼尖,指了指一個小巷子裡頭的招牌,道,“唉,看,那裡頭有家小麪館,看字就肯定是漢人開的!“
衆人對視了一眼,看着那處在巷子深處的,可憐巴巴的麪館嘆了口氣,敖晟搖頭,“我這皇帝當的,真是……”
“你這不是來了麼!”蔣青拉捉晟往裡走,道,“別沮喪了,我們看看情況再說!看來這南面的郡城,真的很有問題。”
“怎麼就沒人往京中調摺子呢?我要把那羣地方官全部都換掉!”敖晟怒道。
“也未必是沒人遞摺子。”秦望天嘆息,“摺子不也是一層層往上頭遞的麼?有可能半當中被扣下了吧。”
木凌點頭,“所以說,當官的最煩人!”
衆人走進了小巷,果然,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婆正在做麪湯,旁邊一個小姑娘給她打下手,見有人來了,那小姑娘先是本能地哧溜一聲跑沒影了,敖晟等人都一愣,隨後,那老太婆看了看衆人的長相,揉了揉眼睛問,“呃,幾位客官是漢人吧?”
“對啊。”蔣青點頭,“老婆婆,我們可算找到一家漢人開的鋪子了,吃不慣異族的東西,油太大,你這兒有什麼面啊?我們每人來一碗。”
“哦,好好!”老太婆趕緊點頭,叫出來了那小丫頭,“妮子,沒事,是漢人,給人倒茶去!”
“唉!”小姑娘歡歡喜喜跑出來,給蔣青敖晟他們倒茶。
敖晟看了看她,問,“小丫頭,幹嘛看見人就跑?”
“唉,幾位官爺,不怪她,是讓那羣蠻子和官差給嚇壞了。”老太太拿上澆頭來給幾人挑,道,“沒什麼東西,有牛肉麪和雞蛋麪,還有鹹菜面,想吃哪個?”
衆人都各自點了,老太太下去煮麪。
“丫頭,爲什麼怕異族?”敖晟問。
小姑娘看了看幾人的穿戴,問,“幾位壽爺麼?要不就是京城裡頭來的貴客了!”
敖晟笑了笑,點點頭,道,“我們是京城裡來的,這裡爲何到處都是異族?”
小姑娘聽到敖晟他們是京城來了,就低下頭,跑進屋子裡去了。
蔣青等都對視了一眼,有些搞不明白情況。
一會兒,老太太端着煮好的面出來,道,“幾位大爺,別怪她,我們這兒官府有規矩,不準和京城來的客人說話!”
“有這規矩?”敖晟吃了一驚,心說,原本自己下的那個做面不準放花椒已經夠絕的了,沒實行兩天就廢除了,沒想到還有不準跟京城來的客人說話的道理……
衆人對視了一眼,很明顯,是有人不想讓這裡的情況傳到京城裡頭去。
“是誰下的命令?若是說話了,會有什麼後果?”敖晟追問
老太太搖了搖頭,道,“是大人下的,要是說了,要割舌頭的。”
敖晟皺眉,問,“哪個大人?”
老太太搖頭,道,“不能說啊。”
敖晟和蔣青都沒心思吃麪了,木凌倒是對吃的向來來者不拒,他稀溜溜吃了一筷子牛肉麪,道,“嗯!好吃!”
秦望天將自己碗裡的牛肉都夾給他,也有些無心吃飯。
木凌見衆人都蔫頭耷腦的,就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小包東西來,對那個扒着窗口的小姑娘招招手,道,“丫頭,過來,給你吃好吃的。”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跑了出來,木凌將那一包帖都給她了,小姑娘接過帖,美滋滋地吃了起來,坐在了蔣青的身邊,看衆人,道,“你們幾人真氣派呀,我長那麼大,都沒見過那麼氣派的漢人……嗯,當然,大人除外了。”
“你們說的大人,是哪個大人?”敖晟問。
小姑娘不說話,將帖放了回去,還想走,蔣青攔住她,將帖放到她手裡,小姑娘有些猶豫。
“你跟我們說話,這個給你。”蔣青從懷裡掏出一錠大元寶來,遞給了小姑娘,道,“你得了這個,就可以和你外婆離開上庸,去蜀中,在那裡外族人沒說話的地方,你們可以在路邊大大方方地開一個面鋪,然後掙多多的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再沒人敢管你們欺負你們,如何?”
小姑娘看了看蔣青,這時候,就見那老太婆也走了出來,盯着那枚元寶,兩人都有些舉棋不定。
敖晟道,“二位,不瞞你們說,我們不止是京城來的人,還壽員,是來查這裡異族爲患的事情的,你們跟我們說了之後,我們能將異族趕出去!”
小姑娘盯捉晟,問,“你們真的能把那些蠻子都趕出去麼?”
敖晟點了點頭,道,“自然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說了,你們能送我和外婆走麼?我們要去蜀中,不留在上庸府!”
敖晟點頭,“當然,別說你去蜀中,就算是去樂都,我也能帶你去!”
“好。”小姑娘一把接過那釘元寶,道,“是劉弼之大人下的命令,當時有人不聽的,重的活活打死了,輕的就割掉舌頭,送到蠻國去賣掉。”
敖晟皺眉,問,“他跟哪個部族的人合謀的?”
“都有,但是那個劉大人,跟虻部的人特別的要好,我們這裡也是虻部的人最多。“那個老太太也忍不住了,走上來,抱起那小姑娘,對敖晟他們道,“最開始的時候,上庸的衙門只不過是貪一些,昏庸一些,上庸這裡漢人的日子過得不好不壞,但是外族的那些蠻子,也沒有人進來鬧事的。只是那個劉弼之大人來了之後,突然就變天了,我們漢人的鋪子都被蠻子的鋪子給取代了。其實啊,我們這裡都私下有流言的,說是在南郊的地方,發現了金礦,那劉弼之跟虻部的族長合謀,兩人三七開,劉大人三,虻部的七,一起開採金礦,讓我們漢人的苦力來開採,外族收錢,他劉弼之吃回扣,據說虻部的族長還答應了劉弼之,以後讓他做藩王呢!”
“豈有此理!”敖晟皺眉,“他如此橫行霸道,你們爲何沒有人報官,或者上報?”
“沒有用的。”老太太苦惱地搖了搖頭,道,“之前不是沒人去過,那劉弼之很有手段,膽敢去報信的人,到最後都沒有好下場……唉,現在又有蠻子給他撐腰,更是不得了了。”
“上級官員都死絕了麼?”敖晟問,“爲何沒人管?”
“都讓他打通關係了,這劉弼之,自己賺一桶金子,就將金子分成三份,自己拿一份,上頭下頭各拿一份,誰還會去告他啊!”老太太搖頭。
蔣青就看到敖晟臉色難看,便知道,敖晟是動了殺心了,別說這劉弼之,大概整個南面的大小官員,他都要一個不留地殺了……也許還會波及到東面、西面和北面那些窮鄉僻壤的地方官。
“如今皇上不是要南征麼?”秦望天問,“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你們爲何不去告?皇上的人馬就在前面不遠的巴東郡啊!”
“對啊對啊。”木凌吃完了自己的一碗麪,去撈秦望天那碗,道,“當今皇上啊,才鑄人,愛民如子,還鐵面無私呢。”
敖晟望天翻了個白眼,無力地看木凌。
老太太搖了搖頭,道,“官爺,您知道剛剛妮子見了你們,爲什麼躲起來麼?”
敖晟等都搖頭,問,“爲何?”
“劉弼之下命令了,將全城所有的孩子都抓起來了!”
“什麼?”蔣青聽後就一皺眉,問,“他抓孩子想幹什麼?”
“他說了,那些孩子都沒肉吃,所以接到他府裡去吃肉。”老太婆苦笑着
說,等到皇上您的大軍走了,他再將孩子都放出來,如果有一個人隨便胡說了什麼……那這幾千個孩子,都殺。”
“混賬!”敖晟這才明白了,難怪他這一路走來,人們兩旁朝拜,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頹喪樣子,感情劉弼之那個敗類下了這樣的命令。
“呵。”蔣青氣過頭了搖頭笑道,“這主意真好啊……我覺得,可能沿途用這主意的官員,還不止那劉弼之一個。”
“想要大人閉嘴,最好的法子不就是將小孩兒綁了麼。”木凌頭一次覺得食之無味了,將筷子放下,搖頭,“這種人,若是抓住,就該將他凌遲。”
敖晟點了點頭,心說,凌遲都便宜他了。
正在衆人說話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些響動,似乎有人說話。
“哎呀!”小姑娘趕緊往裡跑,道,“是蠻話!有蠻子來了!”
老太太也緊張了起來,對敖晟他們說,“官爺,你們穿得那麼好,快進去躲一躲,我就一個老婆子,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那羣蠻子不講理的!”
敖晟一擺手,道,“不要緊,老婆婆,您進去躲着,我們來應付就行!”
“呃……這好麼?”
蔣青點了點頭,道,“沒關係,我們來就好!”
老太太沒辦法,就跑進了屋裡,跟那小姑娘一起躲了起來。
木凌從懷裡掏出一小瓶子藥來,對秦望天道,“望望,走,咱倆煮麪去!”
衆人都一愣,敖晟等就知道,木凌鐵定是要給那些蠻子好果子吃了。
隨後,木凌拉着秦望天進了廚房,而同時,有四個人從外頭走了進來,其中兩個蠻族,兩個漢人。敖晟和蔣青看了一眼,都皺眉,那些人壽差的打扮,看樣子,不是衙役,就是當地的駐軍了。
那四人喝得醉醺醺地走了進來,也沒看清楚敖晟和蔣青。
一個漢人嘴裡嘀嘀咕咕,“唉,那樓裡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漂亮啊!”
“嘿嘿……就是!”另一個應和,邊喊,“唉,早老婆子,給我們來死碗牛肉麪!”
秦望天問躲在一旁的老太太,“這些什麼人啊?”
老太太壓低聲音說,“這些是當地的駐軍,這巷子的旁邊,就有一家窯子,很多兵將去了那裡,都來她這裡吃麪,吃了,從來不給錢。
秦望天點了點頭,就見木凌拿着亂七八糟的粉往碗裡倒,嘴裡嘀咕,“吃死你們!”
敖晟和蔣青坐在那些人的旁邊,敖晟一看他們的號衣,氣更不打一處來了,這哪兒還有一點軍規?逛窯子,吃了面還不給錢!都該砍了。
而這時,其中一個異族,轉眼看到了蔣青和敖晟,眼睛眨了眨,蹭了蹭旁邊的漢人兵將。
兩個漢族兵將心領神會,笑着轉過臉來問敖晟和蔣青,“呦,兩位,不像是本地人啊。”
蔣青就見敖晟嘴角一挑冷笑了一聲,心裡明白,這幾個兵將今兒個是非死不可了,敖晟這回是動了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