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晟這幾天都起得非常早,每日天不亮就會走到院子裡頭站一會兒,看着天空慢慢地變亮,雲彩一片片地飄過來,白色的、軟綿綿蓬鬆鬆……他就會想到蔣青,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會去找雀尾和秦望天一起吃早飯,然後在早朝的鐘聲響起的時候,去金殿上朝。
文武百官最近都非常的老實,敖晟雖然看起來還是以往那個樣子,但是眼神裡還是會有一些異樣的東西偶爾流淌而過……那種一閃而過的神情,提醒着衆人不要去招惹他,後果也許會很嚴重。
敖晟聽着羣臣的啓奏,腳邊趴着的是嗷嗚,出神的時候,他會盯着空蕩蕩的玉臺發呆。
……
蔣青他們的馬車已經接近了漠北,這幾天,風沙就大了起來。
蔣青依然喜歡靠在馬車外面,圍着那條防風的白色紗巾,越往西北走,天就越高,越寬廣,人也越少。
蔣青手中抱着喵嗚,時不時地捏着它柔軟的腳墊子,仰臉看着遠天。大概是因爲天地突然寬廣了起來,蔣青也覺得心裡頭一天天空蕩蕩得起來。
這一天,他們經過了雙虹城。
蔣青以前並未來過這雙虹城,他一直都在更南一點的地方活動,因此對這城鎮的名字很感興趣。
夏魯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就道,“青,到馬車裡頭來,一會兒可能會下雨。”
蔣青看着碧藍的天空,覺得有些不明白,一點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啊。
但是……車馬入城之後沒多久,突然就聽到了一個悶雷聲……
夏魯盟用馬鞭子狠狠地抽了拉車的馬兒幾下,那兩匹馬撒開蹄子,向前跑去,停在了城中一座碩大的拱橋下面。
夏魯盟將馬車拉住,停在了橋洞下。
蔣青更納悶了,這好好的一座城池,也沒有河流,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座大拱橋呢?
正在想着……突然,就聽到了天邊連連的轟鳴雷聲……不多會兒,豆大的雨滴開始噼噼啪啪地往下落。
蔣青一時也有些驚奇,這地方,怎麼說下雨就下雨呢?在這乾旱的北方還真是少見。
“要等多久?”蔣青問,“不如去店裡等吧?”
夏魯盟笑着搖搖頭,道,“在這裡等諮,一會兒就停……停了有好東西可以看到。”
“什麼東西?”蔣青不解地問。
夏魯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上方的橋拱頂部。
蔣青下意識地仰起臉來看,就見那裡有石鑿的三個字——雙虹橋。
蔣青看了良久,和這城鎮的名字差不多。
夏魯盟索xing坐到了車外蔣青的身旁,和他一起坐在一起看淅淅瀝瀝的落雨,有一句每一句地說着。
“這裡經常下雨。”
“嗯。”蔣青點了點頭,也沒接茬,只是盯着外頭的雨幕看着……突然,想起了樂都很少下雨,以前黑雲堡卻經常下,他總是會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傾盆。當然,他比較喜歡落雨過後,因爲可以看到飛虹,如果足夠好運氣的話。
剛想到這裡,雨竟然就停了下來。
蔣青見雨停了,就道,“繼續趕路吧。”
夏魯盟卻輕輕搖了搖頭,道,“這裡是大漠……唯一一個可以說得上美麗的地方。”
蔣青愣了愣,夏宇天伸手指了指,就見在橋外,有兩條十字交叉的清晰飛虹,橫跨在天幕下……被雨雲離開之後露出來的陽光,照得晶彩瑩亮。
蔣青盯着那飛虹開着,也明白爲何這鎮店會叫做雙虹城了,而這座飛虹橋,便是修建來給人們避雨和看飛虹的。
想到這裡,蔣青莫名地就有了一些些的哀愁,天上的彩虹,和迎面吹來,大漠獨特的蕭索之風……都讓他有一種期望。這風不知道會不會把敖晟吹來,和他一起看看這沙漠之中的奇景。
夏魯盟陪蔣青坐在一起等着,萬戈在馬車裡頭磨着牙齒,一臉的不痛快,小聲嘀咕——自作多情。
彩虹很快便消失了,有些東西會逝去的始終是抓不住,那越來越大的風,也並沒有將敖晟帶來。
蔣青轉過臉,對上夏魯盟有些失神的雙眼,道,“走吧。”
夏魯盟只是點點頭……眼裡始終含着笑意,撥轉了馬頭,緩緩走出了雙虹橋。
出了橋,蔣青才驚奇地發現,橋洞另一邊的出口……地面竟然是乾的,也就是說,剛剛只下了那半邊的雨嗎?
夏魯盟望着前方已經沒有任何樹木與房宅的空曠沙漠,問蔣青,“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
蔣青緩緩搖搖頭。
夏魯盟淡淡笑了笑,道,“奈何川。”
蔣青微微皺眉。
夏魯盟問他,“要不要再待一會兒?這裡是大漠之中的最後一個鎮店了,要是走過了,前面就只剩下黃沙。
蔣青微微愣了愣,隨後無所謂地笑了笑,道,“走吧。”
夏魯盟有些意外,問,“不留戀汁麼?”
蔣青擡眼看了看他,反問,“地方有什麼可留戀的?”
夏魯盟笑了,問,“那樂都呢?值不值得留戀?”
蔣青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地方從來不值得留戀,值得留戀的只是人。”
夏魯盟並未什麼特別的情緒變化,似乎蔣青的話在他的預料之內,又在他的預料之外……最後,他擡起鞭子,抽了馬兒一鞭子……兩批高頭大馬,撒開四蹄,向着那更廣袤的天地奔去,將那最後一點秀美的景色留在了身後,沒有一絲留戀。
……
敖晟去了軍營,看了宋曉、鄧子明和鄒遠等人的準備,覺得挺好,他們接着忙,他便去了雀尾的院子。
就見殷寂離也在,在院子的地上,用沙土堆了很多的小沙丘。
殷寂離博聞強記,對晟青乃至周邊地帶的地理位置都非常的熟悉。
敖晟走了過來,問,“青到了哪裡了?”
殷寂離算了算時間和路程,忍不住一笑,伸手指了指一個小土堆,道,“這裡了,雙虹城。”
敖晟點點頭,蹲下來看,問,“這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殷寂離笑,“我去過……很美。”
敖晟點頭,卻並沒淤問究竟哪裡美,知道蔣青經過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就足夠了。
隨後,敖晟站了起來,殷寂離在石頭桌子上鋪上圖紙,雀尾也湊過來,三個人根據殷寂離找來的線索,開始制定作戰的計劃。
當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蠻王城池的準確位置。
敖晟問,“大漠裡面,應該很難辨別方向……蠻王的城堡應該也很隱蔽,不然不會一直都沒備被發現。
殷寂離點頭,道,“王熙已經在那裡查探了,野壠旗和虎.wang那裡也得來了很多線索。”
“小青青他們應該會在雙虹城再逗留一陣子吧?”雀尾問。
“不會。”敖晟卻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
“爲什麼?”殷寂離問,“他們如果在到雙虹城前快速趕路,是因爲怕在汁地區受到你手下勢力的威脅,而雙虹城已經出了汁範圍了……估計會休息一天。”
敖晟卻搖了搖頭,道,“青不會停留的。”
雀尾和殷寂離對視了一眼,有些不解地看敖晟。
敖晟只是笑了笑,看着地上的沙堆,淡淡地說,“那裡沒有他留戀的東西……青只想儘快做一個瞭解,然後回來。”
殷寂離和雀尾都無奈地笑了笑,胸口卻微微有些酸澀的感覺。
……
大漠裡的晚上,比汁地區來得要早,也非常的寒冷,萬戈心不甘情不願地披上毛披風,看在夏魯盟給蔣青蓋上厚厚的毛皮大氅,隨後,出了馬車。
“唉,你去哪兒啊?”萬戈問。
夏魯盟指了指不遠處的一些枯木,道,“撿些木頭來生火。”
萬戈皺了皺鼻子,見蔣青正在假寐,就皺皺鼻子對他做了幾個鬼臉,然後爬出了車子,跟夏魯盟一起去撿木柴了。
夏魯盟彎腰撿一根斷木,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根野獸的枯骨。
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夏魯盟又去撿別的,就聽跟上來的萬戈道,“唉,瘋子。”
夏魯盟也沒什麼反應,好像是已經習慣了,就聽萬戈接着說,“唉,我問你,你幹嘛那麼死盯着他啊?人心裡根本沒你。”
夏魯盟也沒回答,這問題,萬戈不知道已經問了多少遍了。
萬戈見夏魯盟不回答,就有些煩躁,擡手推了他一把,道,“他有什麼好?你幹嘛那麼喜歡他?”
夏魯盟回頭看了看他,見他一臉的怒意,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又在生什麼氣?”
“我問你啊,幹嘛那麼中意他,他有什麼值得你來愛的?”萬戈吼了一嗓子。
夏魯盟皺眉,隨即搖了搖頭,道,“我對他好,也並非有什麼想法。”
“那是爲什麼?”萬戈不解地問。
夏魯盟看了看他,笑問,“我問你,如果明天,你、或者我、或者我們一起……都要死了,你就剩下今天這一天和我相處了,你會怎麼樣?”
萬戈皺眉,有些不痛快地走到一旁,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你說什麼。”
夏魯盟看了他良久,才道,“如果是我,我會對你很好。”
萬戈一愣,擡眼看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有些驚訝。
夏魯盟看了看遠天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道,“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結束。”
萬戈有些悵然地看着他,道,“你是說我們都不一定能活到最後?”
“有可能的吧。”夏魯盟回過頭,看着他笑得有些慘然,“我只是想在最後,能對他好一些,如此而已。”
……
馬車裡頭,蔣青緩緩睜開眼睛,望向車外,就見不遠處,夏魯盟和萬戈一人手裡抱着一堆柴火,對視着,一個無奈,一個哀愁。
……
夜深,敖晟匆匆結束了一天的忙碌,被秦望天趕回寢宮睡覺,只是,睡意很淡。
他站在院子裡的石桌邊,那天,他和青在這裡分別,緊緊地相擁了很久。拿出了那個小老虎的吊墜,敖晟坐到了石桌邊,低頭看了起來……良久,一陣夜風襲來……
敖晟忽然想起了剛剛文達跟他說的,蔣青離開時候流下的那句話——今日很快就會過去,明日,說不定就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