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較在意的是,究竟有什麼謠言?還是背後什麼人做了手腳?。”蔣青推了推敖晟,坐好,道,“你想啊,如果有誰傳出說造反者必死的謠言,那之前我們還成功地救助了野壠旗,你還收服了虎族和野壠一族呢……爲何他們會覺得自己死定了?”
敖晟皺了皺眉頭,靠在牀頭想,“是有些問題。”
“還有啊。”蔣青道,“怎麼會有穿着號衣的兵丁流落在外面,聽甲乙丙丁的說法,似乎人數不少,離樂都又不遠……地方的州城府衙,竟然沒有一個發現異狀的麼?”
“的確是反常的。”敖晟看了看蔣青,道,“要不然找幾個影衛去把那幫小嘍囉都抓回來問問?”
蔣青想了想,站了起來,從一旁的樟木箱子裡翻出了一套夜行衣。
“青,你要幹嘛?”敖晟睜大了眼睛看蔣青,“這麼晚了!”
蔣青道,“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既然這麼巧讓甲乙丙丁遇上了,可謂是機緣,我還是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敖晟也要站起來換衣服。
“你不準去!”蔣青道,“你都多少天沒好好睡了,再過兩三天就要跟齊篡天正面交鋒了,而且這次去遼源府,就算用輕功也不可能明早就趕回來,你這種時候不上朝怎麼行?”
“不行。”敖晟皺眉,“你一個人去我死都不放心!”
“你別胡說八道。”蔣青瞪了敖晟一眼,道,“你放心睡,我多帶幾個影衛去。”
“你少騙我。”敖晟追着蔣青就出了門,拉着他不放,“那些影衛輕功根本追不上你,你會帶着他們麼?肯定是裝裝樣子然後就一個人去!”
“呃……”蔣青向來不會說謊,他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我跟你去,早朝可以推到明天下午。”敖晟道,“你等等,我換衣服。”
“不行,你得睡覺!”蔣青不跟敖晟商量,轉身往外走,敖晟追出院子,拉住了不放,道,“你怎麼不聽話!”
“我……嗯。”蔣青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敖晟似乎是讓他惹惱了,一把將人摟過來,撲上去就親。
蔣青推他,餘光瞥見原來外頭的院子裡不是沒有人的……在藥廬的前面,有一個人正石化地僵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蔣青一把推開敖晟,仔細一看——是木凌。
木凌尷尬地看兩人,見敖晟一臉的怒意,趕緊捂上眼睛,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繼續。”說完,轉身就想回藥廬去,蔣青突然心中一動,道,“等一下!”
木凌回頭看了看兩人,小聲嘀咕,“叫我幹嘛?我不喜歡看那種東西的,會長針眼!”
蔣青有些無奈,問,“木凌,這麼晚還不睡?”
木凌伸了個懶腰,道,“我晚上吃太飽了,溜溜食……說不定等過一個時辰還能再吃一頓呢。”
敖晟和蔣青同時覺得有些無語。
蔣青一笑,道,“你不消食麼?跟我出去一趟吧。”
木凌眨眨眼,問,“去哪兒?”
蔣青想了想,道,“抓山賊去。”
木凌嘴角抽了兩下,撇撇嘴,“不太感興趣。”
“聽說那山賊窩裡有個大廚。”蔣青突然道。
木凌立刻轉身,“你等我換件衣服啊!”說完奔自己房間去了,嘴裡美滋滋嘀咕,“大廚大廚!”
“我和木凌一起去。”蔣青看敖晟,“你總放心了吧?”
敖晟哭喪了臉,“我更不放心了!他是個惹禍精。”
“敖晟!你丫的罵誰?”木凌在房間裡頭換衣服,耳朵還挺尖,聽到外面敖晟罵他,立刻跳腳。
敖晟無奈地看蔣青,有些埋怨,“你幹嘛不帶我去……你走了我晚上也睡不着。”
蔣青收起笑容,看了敖晟一眼。
敖晟擺擺手,“行了睡不着我也睡……你別生氣。”
蔣青點點頭,道,“對了,明天你有時間,再找齊贊聊聊,你跟他接觸一
下,看看他到底怎麼樣,我拿不準。”
敖晟挑了挑眉毛,看蔣青,“青……你這口氣,好像跟我是自己人,跟他們是外人。”
蔣青臉上一時間有些不自在,道,“你還不去睡?”
敖晟點點頭,湊過去想親蔣青一口,不料他推開一步,警告一般地看他——你別太過分!
敖晟無奈聳聳肩,拉起蔣青的手親了一下,轉身進屋去了。
蔣青感覺那溼潤溫熱的觸感還留在手背上,回頭,就看見木凌抱着胳膊懶洋洋靠在門口看他,那架勢像是問——親熱完啦?
蔣青更加侷促了起來,木凌摸摸下巴,嘿嘿笑了兩聲就往外走,蔣青也跟他一起,出了門。
等兩人都走了,敖晟躺在蔣青的牀上,枕着蔣青平時一直睡的枕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手上拽着那塊刻有“青”字的玉佩,在牀上翻了兩個身。
文達在門外聽到敖晟在裡頭翻身,就往裡看了一眼,見敖晟睜着眼睛,便在門口小心伺候着,以免待會兒敖晟要什麼東西。
敖晟看到他在門口,突然說,“文達,你進來,我問你件事情。”
“呃,皇上儘管問就是。”文達趕緊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候在不遠處聽着。
“齊贊你見了麼?”敖晟突然問。
文達一愣,點點頭,“見了。”
“你覺得他怎麼樣?”
文達大驚失色,趕緊跪下說,“皇上,奴才不敢幹預朝政的。”
“呵……”敖晟樂了,擺擺手讓他起來,笑道,“誰讓你干預朝政了?朕就是問問你,你跟他相處下來,覺得他人怎麼樣?”
文達猶豫了一下,看敖晟,“皇上,您問哪方面?”
“嗯。”敖晟想了想,道,“先說他喜不喜歡青吧。”
文達有些吃驚,看敖晟,問,“齊公子喜歡青夫子麼?”
敖晟想了想,道,“沒什麼明顯的表示,不過跟所有的臣子比起來,他似乎更喜歡跟青接近一些。”
“那是因爲青夫子好相處吧。”文達笑了笑,回答。
“青很好相處麼?”敖晟有些納悶,就問,“青以前在黑雲堡的時候,不苟言笑,做事情又認真,一板一眼的……到現在也是這個樣子,那裡看出來他好相處的?”
文達想了想,問敖晟,“皇上,您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呵……”敖晟樂了,道,“自然是真話的,若是敢胡說,我可打你板子。”
“嘿嘿。”文達點點頭,道,“皇上,在宮裡頭,有這麼句話,叫‘遠笑近板生疏鬧’。”
敖晟聽得有些糊塗,就問,“此話何解啊?”
“嗯,就屍中奴才或者官員們的相處之道。”文達耐心給敖晟解釋,“所謂遠笑,就是遠離那些總是對你笑的人。”
敖晟聽得挺新鮮,問,“爲何如此說?”
文達道,“沒事兒誰總笑啊,他對你笑,表示他有惡意。在宮裡頭,大家都不怎麼將情緒表露出來的,該笑的時候就不笑,不該笑的時候,反而會笑。”
敖晟聽得出神,問,“那近板呢?”
“就是,可以接近那些總是板着臉的,看起來很嚴肅不好相處的人。”文達回答。
“這個又怎麼說?”
“嗯……跟笑的人剛剛好相反,朝中幾乎不笑的人,也沒有幾個……有個挺大的特點,就好像季相爺、葉學士他們似的,平時都很少臉上掛笑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青夫子,他們不笑,因爲不揣摩着壞別人。”
敖晟點了點頭,問,“最後那個生疏鬧呢?”
文達想了想,回答,“皇上,每年朝中都會有些慶典祭祀什麼的,集會啊、論戰啊……總之就是事情多的時候。這個時候,總有一兩個是特別能鬧騰的……對這些人,就要顯得很生疏。”
敖晟聽後,覺得還正經挺有道理,就問,“文達,這些什麼人教你的?”
文達笑了,道,“皇上,奴才很小就進宮了,剛進來的時候,就有好些好心腸的老人教我規矩了,這些都是些老經驗,能保命的。”
“嗯……”敖晟覺得有趣,道,“我皇娘小時候也教了我不少啊,不過沒有這些,她倒是教我要傲慢些,硬氣些。”
“不一樣的,皇上。”文達笑了笑。
“哪裡不一樣?”敖晟追問。
“您是皇上,是主子出生……當年雖然齊皇后被關在冷宮裡頭,但是她皇后的位置一直沒動過,您更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你和娘娘在宮裡雖然受了欺凌,但畢竟除了先皇沒有人能動皇后的……我們則不同啊,我們是奴才,我一個小太監,比我高一品的太監一個指頭就能碾死我,所以我們不得不學的。”
敖晟沉默了半晌,才點點頭,道,“你是說,你能活到現在,就因爲你知道要講哪些規矩,而且能忍耐,會收斂?”
文達點了點頭,道,“皇上,有個不錯的法子,可以分辨眼前人,哪些是倨傲的,哪些是比較收斂並且審時度勢的。”
“怎麼分?”敖晟很感興趣地問。
“就拿我來說吧,如果有人看我的時候,是仰着臉,視線往下俯視一般,那麼此人多半是倨傲的,所以對他得像個奴才,要謙卑。這種人其實很好對付的,因爲都是主子,只要說什麼聽什麼,就可以了,不會跟你計較的。”文達小聲道,“但是還有些人,他看你的時候,頭低着,視線微微向上挑,那樣子顯得很謙卑尊敬,對你似乎是揣摩、打量,說話語氣也比較平和,那麼這種人就要注意了,很不好對付的。”
“如何說?”敖晟問,“他既然謙卑地對你,那八成是有事情要求你的。”
文達點點頭,道,“對的,這種人大多都是要人幫忙的,只不過,有些人是可以幫的,有些人是絕對不能幫的,要不要幫忙,都講究個法子,處理不好,是要丟腦袋的。”
敖晟微微皺眉,這聽着還挺有些難度的。
“俗話說,眸子謀焉,人在跟您說話的時候,二個眸子亂轉,就表示他有心計,對他就千萬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不能倨傲也不能謙卑,否則都有可能着了他的道,一旦被套進去了,可就拔不出來了。”文達說着,見敖晟似乎沒聽太明白,就接着道,“舉個例子說吧,如果有一天,一位官員遞了一錠元寶給我,說讓我提醒您看一份摺子。那位官員如果是倨傲的,那麼就一定要收他的銀子,這是他的打賞,擺出一副奴才的樣子受了,是對他的一種尊敬。如果不收,他會不高興,而且他的不高興一般想得也很多,會覺得是不是皇上囑咐過,或者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說過一些不利於他的話,所以奴才們都緊着跟自己撇清關係。“
“呵……”敖晟笑了笑,聽得有趣,催促道,“接着說。”
“可如果那人是謙卑的,那麼就最好不要收他的銀子。”文達道,“一方面,有些人本來是不願意給的,他是正直的,我若收了,他必然認爲我這個太監不好,不利於皇上處理政事。所以等到哪天他掌權了,必然跟皇上進言來罷免了我。可如果那人是不正直的,那就更不能收了,因爲有了頭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久而久之,那就真的成了別人的工具了。”
“嗯。”敖晟點了點頭,覺得文達的話,相當的有道理,想了想,就接着又問,“那你觀察那齊贊呢?他屬於哪一種?”
文達想了想,道,“我與他接觸不多,嗯,他雖然不算皇室,但畢竟出身顯貴,可是眼裡卻有一種貴族公子哥兒少有的忍耐和算計,他不像個貴族,倒像是個唯唯諾諾長大的奴才。”
敖晟皺眉聽着文達講完,點了點頭,道,“接着說。”
“可是……所謂龍生龍鳳生鳳。”文達接着說,“有些人天生帶貴氣的,久居人下是不甘心的,所以齊公子給我的感覺,似乎總在觀察揣摩。但是他除了揣度皇上的心思之外,幾乎對別的人都不感興趣,大部分時候,而是更在乎形勢。他跟青夫子靠得攏一些,是個很好的法子,一方面,可以將自己的想法,通過青夫子的嘴傳給皇上,因爲青夫子說的,皇上一定會仔細聽。另一方面,可以讓皇上注意他。”
敖晟摸着下巴,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很有趣啊,原來看一個人的眼睛,就能看出他是棟樑之才呢,還是禍患了。”
文達退到一旁,不說話,敖晟又問,“那青呢?”
文達晃了晃神,才道,“皇上,您聽真話,還是假話?”
“先聽假話,再聽真話。”敖晟道。
“假話……也不算是完全假的,半真半假吧。”文達斟酌着說,“青夫子是很討人喜歡的,不論其他,單論人品樣貌,可以的話,很多人都想結交他這樣的一個朋友。”
敖晟笑了,道,“這還算假話,那真話呢?”
“真話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因爲一個人討人喜歡,人品樣貌都可以,就想跟那人做朋友的。”文達低聲說,“大多數人……是有目的的,而最終的目的,其實是皇上。”
敖晟聽完後,沉默了半晌,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啊……青就關係着朕麼?”
“恰恰相反啊皇上。”文達不無擔憂地說,“其實是皇上關係着青夫子。”
“怎麼說?”敖晟轉臉,望向不遠處的文達。
“是皇上關係着青夫子的命運。”文達認真地道,“皇上若是做對了,那麼天下百姓都會說青夫子好,如果皇上做錯了,那麼青夫子可能要受天下萬人唾罵了。”
敖晟聽後猛地一個激靈,翻身從牀上坐了起來,良久才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