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青軼離開後不久,醫寮後院有內侍前來通報說範義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但他本人還沒醒過來。內侍說着,還呈給我一張二指寬的絹帛。
“這是……”我接下絹帛,內心已如明鏡般清楚這是什麼。
內侍還以爲我不知道,刻意低聲道:“回陸姑娘,這是範總領手裡緊拽的東西,醫官們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拿到。還沒看,就趕緊呈上來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打開絹帛,忽然又想起狐狸還在別苑,又道:“慢着,你去找幾個人到公卿府別苑將世子殿下接回來。”
話音方落,我就聽外面有內侍高聲喊世子殿下到。
隨後,狐狸身着玄色衣衫的身影就出現在醫寮門口:“我聽說範義出事了?嚴不嚴重?你怎麼樣,有沒有事?”他連珠帶炮的拋過來一堆問題。
內侍見狀扶肩一禮之後悄悄退在一側,祁靖遠扶着門框,一手還按着額頭:“怎麼這會兒不見就出事了?”
“你們先扶世子殿下去休息。”我頭疼的看着面色緋紅的狐狸,他這到底被人灌了多少酒?
內侍應聲上前,卻被他推開:“我沒醉,別管我。”
後者無辜的望向我,我擺擺手指頭示意他退下。嘆口氣走過去把祁靖遠扶進來:“好好好,你沒喝醉。”說什麼笑,一般喝醉的人都會說自己沒醉。
沒想到,狐狸喝醉了和我也差不多嘛!
狐狸在我的攙扶下坐好,他醉眼迷濛的拉着我左看右看:“唔,你沒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着,他眯着眼睛扭頭四下看:“範義呢?他在哪?我要見他。”
“回世子殿下,範總領已經沒什麼大礙。只是現在還在昏睡,臣等已經用了藥。不出兩個時辰,應該就能醒過來了。”醫官們不知何時已經出來,正排成排站在進後院的門口。
祁靖遠吸了一下鼻子,撐着腦袋,一手伸直了指着房中央的空地:“都站過來,吾有些事要好好問問諸位愛卿。”
天殺啊!狐狸怎麼能這樣讓人心顫?!原來喝醉後的狐狸如此別有一番風情,簡直逆天啊!我暗暗嚥了一下口水,就連手中的絹帛都忘了看。
“喏!”醫官們挨着走過來。
“殿下有何疑問,臣等定知無不答。”領頭的醫官扶肩行禮,其他幾個也扶肩隨禮。不過,他們說了好一陣我都沒聽見狐狸有說話的意思。
他這一沉默,幾位扶肩低頭行禮的醫官內心開始忐忑起來。
我見他不做聲,就彎腰去看,這一看竟然發現狐狸他不是不說話。而是——睡着了。他就那樣撐着頭,氣息平穩,面色紅潤,眉眼間是許久不曾舒展的疲態。
見他如此,我才忽然意識到——狐狸他也許久沒有如此安睡過了。
“來人,把殿下背到後院的空房中歇息。”我朝站在房中的內侍招手,又對幾位醫官道:“幾位大人,你們先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議。”
他們互相對望一下,旋即朝我扶肩:“喏。”
我看着醫官們離去的背影,還有一種自己還是這豢龍城城主的錯覺。範義那天說的沒錯,在某些地方,我的確不需要再樹什麼威信了。
回頭去看狐狸,只見內侍們已經輕手輕腳的將他搬至後院門口。
狐狸心裡的苦楚絕不比我的少,現在祁牧和妙言還被關着。一個是生生父親、一個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他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內心的痛苦程度非常人能及。
至於荊娘,她已經在小豢龍城兵敗之後,對犯人們公開處刑的當日自殺。
而我也不會迫切讓祁牧去死,不止是爲了狐狸,更爲了讓他活着,受更多的罪。至於妙言,能醒悟,是她的幸,若還是執迷不悟,這一生也就只能在那方牢中度過了。
療養中,我的心也開始慢慢重生。豢龍城的一切在這次動盪中脫胎換骨,特別是《馴龍捲軸》下卷現世,更是如虎添翼。
可偏偏此時,卻有人又想興風作浪——我把桌上的燭臺拉進些,這才展開手裡一直握着的絹帛。“西市一戰,一雪前恥。”只有八個字。
這是什麼意思?我拿着絹帛反覆查看,卻再也找不出蛛絲馬跡。
絹帛提到一雪前恥,莫非此前這人和範義打過?不過,在這裡胡猜也得不出什麼結果,等範義醒了一問便知,我收起絹帛朝後院走去。
同時,公卿府別苑。
夜晚過半,賓客們都已經全數離去。只剩下小廝和丫鬟們還在收拾飯後殘局,不少地方的燭火也已經燃盡,只剩下縷縷青煙飄向夜空。
不過,位於別苑最裡面的書齋卻燈火通明。
“你們在做什麼,別以爲老夫看不見。出手傷了陸淺身邊那個貼身侍衛範義,會有什麼後果,不用老夫再說明了吧?”面覆冷霜的桃翁坐在書齋的主位上,他面前有張四方瑞龍木桌,是豢龍城特有的華貴書桌。
書桌上擺着棋盤,上面是還沒下完的六博棋。
書桌的兩端還坐着一男一女兩人。男子芝蘭玉樹,面色清俊,女子面若桃花,顧盼生輝。不過,此時幾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嚴肅。
書齋中央站着十來個人,其中有三個身上還裹着白色的布條,一看就是受了傷。
“請軍師救救大哥和二哥!”幾乎同時,他們全部齊齊跪下且異口同聲的望着端坐主位上的老者。桃翁聞言閉上眼睛,桃琬毓捏緊裙子緊張的垂着臉,銀牙差點咬破紅脣。
鳳青軼只是看着面前棋局,彷彿事不關己。
“救他兩?啊?”桃翁額頭的青筋鼓脹,他條地睜眼,“你們已經壞了老夫大事!要是祁靖遠和陸淺起疑,老夫這幾個月來的功夫就白費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桃翁猛地掀翻棋盤,又不解氣的指着屋子裡的幾個人大吼:“一羣廢物!”
“義父……他們都是……”桃琬毓戰戰兢兢開口,卻被桃翁反手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音在書齋裡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