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可是楚老伯爲我們準備的!再說了,他再有錢有勢,也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傢伙。”蘭猗頗有些不服氣。
鵲喬看着她因憤慨而微紅的臉蛋,頗爲疑惑,說道:“楚老伯的錢還不是七少爺給的?要說大方,應該是誇七少爺大方啊。蘭猗,我覺得你對七少爺有些偏見。”
說完這話,她突然又有些喪氣,嘟噥着:“不過你說的也對……七少爺怎麼都不來送送我們。”
冷不丁的,如柏放下手中長劍,沒好氣道:“七少爺七少爺,叫得多親熱!你心心念念把人家放在心上,人家只當你是過眼雲煙。張鵲喬,拜託你認清現實吧,我們是什麼身份,那燕還又是什麼身份?他可是個氣派少爺,會將我們看在眼裡嗎?跟一堆逃犯講什麼交情!”
鵲喬瞬間紅了眼眶,低下頭不再說話。車內一下子陷入安靜,似乎都被他這句無情的話刺傷了。如柏說的直白,可也道出了實情。
他們原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交集,再談論又有什麼意思呢?
腳下,總有路能走得下去。
棗騮馬的鼻中打出一個響聲,馬蹄猛踏,飛奔起來,漸漸揚起一陣陣漫天塵霧。只是孫家的人都不知道,明天將去往何處。
日升日落,迎來了朝霞,又送走了晚霞。每天看着太陽的軌跡在天空劃過,心中那份落寞和無措是異常鮮明的。他們已經沒有家了,也不知這輛馬車將會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
“我們去哪兒?”鵲喬靠在吳氏懷裡,再一次小聲問道。
“我不知道。”如柏答道。
“我也不知道。”吳氏嘆了一口氣。
只有蘭猗日復一日的望着窗外變換的景色出神。她並沒有發呆,只是心中漸漸形成了一個想法。
不過,這個想法有些冒險,需得徵求其他人的同意和認可才行。
“南京城?你們要進城?”面無表情的男人語帶疑惑,終於微微揚了揚眉。
“沒錯!”蘭猗抹了抹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鳴一大叔,你把我們送到城門外就行了,那裡有我們可以落腳的地方。”
鳴一沉聲道:“可是城裡貼了告示,到處在追捕孫家潛逃的家眷,早已不大安生了。姑娘最好不要冒險。”
危險是危險,可是謀生的機會也最多啊。這句話她並沒有說出口。上河村是敬而遠之了,蘇州也回不去了,北京更是毫無指望。村
裡郊外流寇四起,纔是真正的不安生。
只有這繁華如夢的南京城尚可一試。這也是她和其他人已經商量好了的,無奈之下,不得已爲之。
望了望鳴一堅毅剛強的臉,蘭猗心中一暖,脆聲道:“鳴一大叔,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小心行事,等風聲一過,這事兒也就被人忘了,那時我們幾人改頭換面,隱姓埋名,早就沒人認得出來了。”
吳氏苦笑了笑,說道:“說得對,想必官府的人也不會天天想着追捕逃犯。”
鳴一見她們如此堅持和固執,一時也不好再勸,陷入了思考。
另外兩個侍衛鳴二和鳴三正靠在一株枯老的大樹下休息,就像兩個影子,隨時隨地跟隨着馬車,卻又幾乎沉默得讓人察覺不到存在。
半個月後,這一行人終於進入了南京城。
鳴一到底擔心城裡有官兵抓捕孫家逃犯,硬是在外盤桓逗留,拉着馬車圍着城牆外轉了又轉,又指派鳴二幾次去城裡打探消息,直到完全沒聽到風聲了,這才慢悠悠的駕着馬車入城。
趁着天才破曉,太陽未起時,馬車搶先穿過行人不多的街道,在城中心找了一家小客棧停下。
燕子府的鳴衛們將他們安置下來後,交代了幾句:“少爺吩咐我們護送孫家家眷,如今已安全送你們到了城內,一切小心,告辭!”便離開了。
時間一晃就將近深夜,奔波了良久,吳氏和孩子們都覺得疲乏極了。房裡沒茶水了,蘭猗打了聲招呼,獨自下樓去叫小二添水。
這家客棧,一樓是餐飲大堂,二樓是客房。此時掌櫃的正伏在櫃檯後打盹,顯然困極。大堂裡只有四個面相蠻橫、身材壯碩的漢子,還在大聲吆喝賭酒。
蘭猗到櫃檯前叫醒了掌櫃的,睡眼惺忪的掌櫃指派了一個同樣在後房裡打盹的小二去給她燒熱水。
她坐在大堂另一邊等待,眼睛覷着那些喝酒的大漢。
此時,燭光微微一閃,一個頭戴斗笠、身着青衫的少年走了進來,昏暗燈光下,只見他身材挺拔,墨發散落在俊挺的後背上,靜靜立在櫃檯前,聲音低沉寧靜:“店家,要一間上房。”
掌櫃的見來了客人,忙打起精神查了查簿子,歉意的笑道:“客官,真是不巧,小店的客房只剩下條件偏下的一間了,您看……”
“不礙事,就要這間。”
“那好嘞!黃字二號房,我這就讓人帶您上去。”
那少年的面容被斗笠遮蓋,看不真切。但他身上掩飾不住的那種寧靜和淡泊的氣質,彷彿冬夜裡最清冷涼澈的月光,如水,似霧,讓人猛然驚覺後再也無法忽視。
難道這人是燕還?
蘭猗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睏意也走了一大半,定睛再看,那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樓梯盡頭。
她的腦子猛然一個激靈。黃字二號房,不就在她們住下的黃字三號房隔壁嗎?
那人到底是不是燕還?她突然很想跟上去看個究竟。可纔剛剛站起,右邊胳膊乍然一緊,彷彿被一隻鐵鉗緊緊鉗住。
回頭一看,一個面色潮紅的漢子已拎着酒壺歪歪地站在身邊,滿身酒氣,笑嘻嘻道:“小姑娘,這麼晚了還守在店裡,可……真是敬業啊……來,給大爺我倒……倒酒!”
蘭猗秀眉一皺,冷聲道:“你別搞錯了,我是店裡的客人。”
“是客……客人?”漢子含糊不清的重複着她的話,鐵鉗般的大手又拉了拉她的胳膊,連聲道:“來……來來來,倒酒!”
蘭猗用力推開他的拉扯,可她力氣甚小,掰都掰不開那幾根粗大的手指,忍不住叫道:“你幹什麼?我說了我是店裡的客人!放開我!”
坐在桌前的另三個大漢立即高聲起鬨,喊道:“四弟,連個小女娃不賣給你面子,你可是雄風大減啊。”
“敬酒不吃……吃罰酒!過來!”
那被自己的兄弟們鬨笑的漢子自覺丟了臉面,一下子發了蠻,連拉帶拽的拖着那瘦弱小巧的女孩兒丟到桌前,按住她的後背,粗魯的塞了一個小酒罈到她手裡,冷聲道:“給我倒酒!”
蘭猗的倔脾氣也上來了,衝着目瞪口呆的掌櫃叫道:“掌櫃的,有人要鬧事,你要坐視不理嗎?”
掌櫃的面色青白,看了看那四個大漢不善的臉色,下意識的擺了擺手,嘴裡囫圇不清的說着:“那個……那個……大夥兒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他話音未落,忽然渾身一個顫抖,察覺到一道凌厲眼光射向自己,立刻如芒在背,猛地一下站起身來,茫然四顧,也不知那道目光從哪兒投射出來。
“讓他們出去。”
清遠淡然的嗓音,卻暗藏不可置疑的肅穆和平穩,微微含着不耐,還有不易察覺的怒氣,在二樓的欄杆後靜靜響起。
衆人猛然擡頭,只見到一片青衫衣角飄然劃過。未見其人,但聞其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