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大是大非甚至命運抉擇面前,陳朔可以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用他的絕對強大來抵禦一切。
而人終歸是人,一旦倒了,再也不可能爬的起來。
更何況,人怎麼也不可能戰勝病魔。
這是天數。
也是命。
病榻上的這個男人擁有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仰望的地位和財富,也曾經擁有讓上帝都嫉妒的美麗女人,可是結果呢.........他只能躺在這裡,央求着自己的兒子陪着他,陪着他等死。
甚至都不奢求自己的妻子在自己身旁。
噢........秦可人不是陳朔的妻子。
他們甚至沒有過合法的程序。
陳朔很滿意楚景言帶來的答案,笑完之後好像整個人放鬆了不少,指了指病牀邊的椅子說道:“坐吧。”
楚景言應了一聲,坐在了陳朔身邊。
“我答應卿姨,會給秦家一條退路。”楚景言雙手放在大腿上,說道,“但我知道他們還不夠慘,你安排的事情........這段時間我會按着劇本走下去。”
“你還有心軟的時候。”陳朔有些意外。
楚景言笑了笑:“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雖然我也不太覺得自己以後會和這羣人有什麼交集。”
“但......趕盡殺絕還是有點不太好看。”
陳朔望着天花板,淡淡的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精力去關外面的事情了。該囑託的早就說完了,就算一萬個不甘心。也沒什麼辦法。”
“今後........你說了算。”
楚景言剛想點頭,卻聽見陳朔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了過來:“但有幾個.......必須死。”
“死?”
“對。死。”
楚景言沉默的和陳朔對視着,看着他乾涸的眼睛和有些渙散的瞳孔,有些不明白:“這又是因爲什麼呢?”
陳朔說道:“你可以這麼認爲,我想拉幾個墊背的。”
楚景言覺得有些荒唐:“就不覺得會髒了自己?”
“不會,我沒潔癖。”陳朔說道。
直到現在,一個垂死老頭的固執和偏執才真的體現在了他的身上,這世上有哪個父親在臨死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幫自己殺人的。
看着楚景言,陳朔說道:“他們都是很不好的人,就算做了很多壞事卻依然過着十分富足的生活。這是很不對的事情........他們都很老了,所以,你只需要讓他們這輩子的心血付諸一炬,我想他們應該撐不過多久。”
“這算在給自己找安慰?”楚景言問道。
“不,我需要什麼安慰。”陳朔說道,“我是在安慰你而已,讓你去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好稍微沒點良心。”
楚景言聽完陳朔的話,攤了攤手。無奈說道:“果然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法喜歡你。”
“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這些麼?”
楚景言正色說道:“我認爲是應該的。”
“爲什麼呢?”陳朔問道。
楚景言想了想,然後說道:“因爲不只是我這麼想,很多人都認爲......你這輩子活得實在沒什麼意思。”
“沒意思?”
陳朔笑了起來。望向自己的兒子朗聲道:“我十幾歲就從頂尖學府畢業,從政的話就算憑藉你爺爺和他那些老戰友的餘蔭走到現在的話,我現在可以在四九城裡有話語權。而從商,走捷徑撈偏門。我想你也看見我如今的成就。”
“錢和地位我都有,你憑什麼說我活得沒意思?”
默默的聽陳朔說完。楚景言才擡起了頭看着他說道:“因爲你只做了一件事。”
陳朔自熱聽懂了楚景言話裡的意思,漠然說道:“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法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終身碌碌無爲,然後臨死感慨自己生不逢時,那種人,是廢物。”
很多人是陳朔口中所謂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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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們有很多經歷,即使那些經歷都是失敗的,他們也擁有很多回憶,即使那些都是不太光鮮亮麗的回憶。
但他們,活得充實。
活得坦蕩。
這些,陳朔都刻意的在抹消。
望着一旁閃爍着光芒的儀器,楚景言面無表情的深吸口氣:“你還是認爲自己沒錯。”
“我不可能在你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陳朔說道,“因爲我沒覺得自己錯在哪,也沒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去發現這些錯誤。”
“那你做了這麼多事,又是爲了什麼?”楚景言再次問道。
陳朔冷笑了一聲,然後望向窗外,淡淡的說道:“爲了死的時候,能痛快一些。”
“現在痛快了嗎?”楚景言問道。
“自然還有些遺憾。”陳朔指節分明的一雙手微微擡了起來,說道,“給我根菸,快一個禮拜沒抽了。”
爲老不尊也是種生活態度,楚景言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等陳朔叼上之後,幫忙電上。
深吸了一口,舒坦的吐出煙霧,陳朔重新躺在了牀上。
明明痛的眼角都在抽搐,這個男人卻依然享受着。
“我這輩子最自傲的就是能看透人心,要知道人心這個東西真的很難懂,不過我能看得懂,”吸了口煙,陳朔接着說道,“要不然,那些想我死的人,也不可能個個比我早死。”
楚景言覺得這種時候還是不說話比較好,畢竟老人在這裡自戀,做小輩的不太好說些難聽的話。
扔掉菸頭,陳朔撇過頭看向楚景言說道:“可我就是看不透你。”
楚景言疑惑的問道:“我有什麼好看不透的。”
“因爲你太假,活得夢幻。”陳朔看着楚景言說道。“明明過了那麼多苦日子,明明做的事情比誰都髒。可你爲什麼還會有幻想,還會想着把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去實現?”
“你殺了那兩個黑鬼。竟然跑到首爾來就是爲了找那家人,知道了我是你兒子,非但沒有任何的抵抗,便幫着我把眼下的事情全部做完。”
陳朔笑了笑,接着說道:“你坐上理事長的位置之後,我一直在等着你,甚至還做了很多的安排,看你是不是要開始奪權搶我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可後來看看。你的實力可以和我扳扳手腕的時候,卻又主動的開始去讓戚清榮撩動洛杉磯的那個白癡。”
“你大可以做的更狠一些,不是麼。”
“可以從我這裡討回前面二十年失去的一切,然後享受鮮花和掌聲。”
“可你一步一步的,甚至還帶着陽光的走完了這些,走的要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上很多。”
“我很驚訝,甚至是.....震驚。”
“甚至........我都沒奢求過你會做到如今這步。”
“明明是個壞人,爲什麼做的全是讓人舒心的好事?”
父子兩人對視着。卻一言不發。
良久之後楚景言看着陳朔說道:“因爲都是對的事情,而且都是對我有益的事情,其實我心裡的正能量還是挺多的,不太喜歡那些陰暗的東西。”
“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我不得不去做。”
“可是我也發現了,做那些事情好像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變態。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楚景言接着說道:“我沒有你說的那麼複雜,只不過是想得多。做的也多而已。”
說到這,楚景言看着陳朔笑了起來:“你以爲我沒想過你說的那些?我當然想試試。可是........爲什麼要去嘗試呢。”
“哪怕我受了一點點的傷,也有很多人會傷心,他們傷心的話,我也會不開心。”
“原來是這樣。”陳朔笑了起來。
“你懂了?”楚景言問道。
“一點點,說到底,有點精神分裂。”陳朔笑道,“不過也不是什麼壞事,性格怪一點......有時候也是件好事。”
夜已經深了,陳朔準備離開,去見見那些還在偏廳內候着的集團高層們。
楚景言剛站起來,陳朔便開口道:“有空,多去陪陪她,讓她活得好一些,開心一些。”
“我會的。”楚景言說道。
“對了,晚上的時候......她做了很多菜,沒吃完我就打包了一點,進來的時候就讓人拿到廚房了熱了熱,如果餓了的話,我讓人送進來。”
陳朔擡起了頭,饒有興趣的問道:“都有什麼菜?”
“煎牛肉,豬骨湯,還有涼拌海蜇皮和大黃魚。”楚景言笑了笑,“我記得你很喜歡海蜇皮和大黃魚。”
陳朔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讓人端進來吧,我嚐嚐。”
楚景言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護工提着食盒走了進來,在病牀上擺好了一張小桌子,然後把菜一道道的端上了桌。
都還冒着死死熱氣,那道涼菜卻是剛從冰箱中端出來的。
陳朔結果筷子,吃了一口牛肉,喝了幾口湯,又啃完了一條魚,把那盤涼菜吃得乾乾淨淨之後,很舒服的舒了口氣。
然後雙手緊緊抓住了牀單,低頭痛苦着。
菜很好吃。
原本那個不沾陽春水的美麗女孩如今竟然能做出這麼多好吃的飯菜,陳朔也是第一次才知道。
原來他錯過了很多事情。
原來他完全錯過了自己心愛女人的人生。
可是已經沒有辦法彌補。
他還想繼續活下去。
可是.......也已經沒有任何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