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放棄
巨大的疼痛對於不同的人會產生完全不同的結果,第一種人是痛得無法控制自己,大腦發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對於第二種人,這樣的痛反而會激發出他生命裡最後的潛能,創造出常人無法想像的奇蹟來,但這種人極少。
張浩天恰恰就屬於這極少數的第二種人,巨大的疼痛竟讓他的頭腦越來越清晰了,此刻,他甚至聽到了北谷外傳來的槍聲。
知道莫爾根部的援軍已至,他更不願意掉下山崖,想要去找到立足的地方,然而,在他腳下五六米的地方雖然有一株向外伸出的黃荊樹,如果站上去完全可以承受他的重量,但是他的右手與右腿幾乎已經失去了作用,只用一隻擦得血肉模糊的左手與左腿,別說五六米,移動一寸也難,而且很有可能只要手一鬆,他就再難抓住這條繩索了。
因此,他只能死死的抓住繩索,雙腿交纏,能夠堅持多久就算多久了。
張浩天的意志可以說是超越常人的,可他的身體終歸還是血肉之軀,而強烈的求生欲刺激起來的潛能只能夠維持一時,漸漸的,他的頭腦開始模糊,只是下意識的還將繩索抓着,雙腿也沒有放鬆。
正迷迷糊糊隨時都有可能鬆脫繩索掉下去之時,頭頂上一個女人的痛哭聲喚醒了他,他聽出來了,是索梅高娃的聲音,而另外還有一個女人在哭,但明顯的壓抑着,聲音並不大,自然是阿茹娜公主了。
此刻,他想高聲呼喊,但沒想到的是,剛一張嘴,身子晃了晃,就差點兒墜下,到了這時,他竟然連張嘴呼救的力氣都抽不出來。
頭頂上傳來了兩個女人的對話聲,山谷外的槍聲已經很疏稀了,在寂靜的夜晚,每一句話都能夠清清楚楚的傳入張浩天的耳朵,索梅高娃會爲自己殉身他不奇怪,但阿茹娜公主的見識與剛毅卻讓他又感動又意外,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於是,張浩天左手抓緊繩索,雙腿也緊纏着,拼盡了全力大喊了一聲:“索梅高娃,我還沒有死,快叫人拉我上去。”
隨着他的聲音傳出,就聽到索梅高娃在上面尖叫了起來:“啊,是王爺,是王爺的聲音,他在下面,來人啊,快來人啊。”
沒一會兒,就見到山崖邊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男人的頭來,見到張浩天吊在離頂部五六米的地方,頓時大叫道:“真是王爺,他快支持不住了,快放繩索,我下去先繫住他。”
說話之間,那男子的身子從陡坡處慢慢垂下來了,身子繫着繩索,顯然上面有人拉着,這人很快到了張浩天身邊,見到他渾身是血,用一隻手與兩隻腿纏在繩索上,精神已經非常萎靡,又連聲大叫,上面不一陣又垂下一根繩索,那男子便拿着空繩索,快速的纏在張浩天的身上,直到確定不會鬆掉,這才呼叫着上面的人拉回繩索。
此時的張浩天,頭腦已經越來越模糊,雖然他的身子已經被綁得緊實,可是他還是下意識抓着繩索,上面的人竟然一時拉他不上去,綁他的那個塔塔羅部男人見了,趕緊來板開他的左手掌,張浩天的身子頓時一墜,雙腿也不由自主的鬆開了,但上面的人卻拉着他的身子慢慢升起。
大約一分鐘之後,張浩天的身子已經順着陡坡拉上了谷頂,但是,對於上面的一切,他已經看不見了,也聽不清了,他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只想睡覺,好好的睡上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張浩天從黑暗中醒來,當他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披着秀髮,穿着藍色袍子的索梅高娃正坐在自己的身邊,而屋子裡充滿了刺鼻的藥氣。
索梅高娃時時刻刻的在注意着他,見到他睜開眼睛,臉上欣喜若狂的道:“王爺,你醒了,真是太好啦,醫生說你身上受的傷雖然有好幾處,但都不足以致命,只是血流得過多,只要能夠醒過來,就沒有大礙了。”
張浩天能夠感覺到身上傷口的疼痛,打量着這裡,發現並不是蒙古包,自己的頭頂上還懸着一個裝着紅色液體的袋子,正順着一根膠管流進自己的左手臂裡,知道是血袋,便道:“這是什麼地方?”
索梅高娃立刻道:“是木倫,你當時的情況實在太嚇人了,是大薩滿下的令,用四匹馬的馬車把你送到木倫來的。”
瑪木山谷離木倫並不遠,而烏恩其從小在烏蘭巴托長大,自然深知現代醫學比傳統蒙醫要高,張浩天點了點頭道:“大薩滿他們北谷頂的情況怎麼樣?”
聽着問這話,索梅高娃的臉上流露出了黯然之色,搖頭道:“伊泰部的人雖然沒有消滅掉大薩滿他們,可是北谷頂的人也傷亡很重,四百多人只剩下一百人了,加上一些受傷的,活下來的不到兩百人,伊德勒老爺的一隻手臂也被砍掉了。”
張浩天聞言,心中也是一沉,跟着又道:“那南谷頂呢,還剩下多少?”
索梅高娃的眼圈兒忽然間紅了起來,低聲道:“七十歲以上的老人與十四歲以下的小孩還有兩百六十幾人,十四歲到七十歲的成年男女還有二百二十幾個,但一半以上受了傷,男人更是所剩不多了。”
她的回答,讓張浩天半天不語,這一戰雖然塔塔羅部人最終生存了下來,但是,已經摺損大半,特別是可以廝殺衝鋒的戰士,加上青壯年女人,就算是傷好了也不過兩三百,這樣的兵力,根本無力再與孛延部及伊泰部交戰。
這時他想到了一事,道:“大薩滿他們如今在什麼地方? ”
索梅高娃道:“還是在瑪木山谷。”
張浩天立刻搖頭道:“不行,以塔塔羅部人現在的兵力,根本守不住瑪木山谷,要是孛延部和伊泰部捲土重來,那就危險了。”
見到張浩天掙扎着想坐起,索梅高娃趕緊按住他道:“王爺,別動,醫生說了,你的傷口太多,雖然縫了針止了血,但如果亂動,還是很容易重新破裂出血的,你要是想早點兒回到部落去,就不要亂動。”
聽到這話,張浩天果然不動了,索梅高娃給他蓋了蓋被子,這才道:“你別擔心,阿茹娜公主留了兩千名莫爾根部人在瑪木山谷裡幫着防守,她還說,那天晚上一戰,孛延部和伊泰部也損失了不少人手,特別是伊泰部,能夠打仗的戰士已經所剩不多了,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進攻瑪木山谷。”
張浩天也知道伊泰部人連遭兩次大創,部落的戰鬥實力至少損失了六成以上,不會輕易再發動攻擊,不過還是要以防萬一,便道:“你去告訴阿茹娜公主,讓她派人把山谷上所有能夠掛繩索的樹都砍了。”
索梅高娃道:“王爺,你昏迷了三天兩夜,昨天阿茹娜公主已經派人來看過你了,她還讓我轉告你,要你在木倫安心養病,瑪木山谷的防禦工事交給她,需要人手,缺什麼材料,她都會向達日阿赤王爺要的。”
張浩天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道:“諾普族過去的工事實在是太簡單了,可惜我們進谷的時間太短,來不及修建,否則也不會讓孛延部和伊泰部的人這麼容易就爬上來。”
索梅高娃“嗯”了一聲,跟着道:“王爺,你覺不覺得,阿茹娜公主的性格其實和她的外表是不同的,現在我越來越佩服她了。”
阿茹娜公主在崖頂上勸索梅高娃不要自殺時所說的話,張浩天大腦中還有記憶,再回想時初搶她到塔塔羅部時,她那充滿倔強與高傲的眼神,張浩天搖了搖頭道:“不,你說錯了,阿茹娜公主與她的性格其實是一樣的,都那麼出色,別的蒙古族女人很難比得過她。”
索梅高娃馬上道:“你傷好了回去,會不會封她做大王妃,這個位子,也只有她配得上了。”
張浩天凝視着眼睛帶着血絲,略有些倦態,顯然一直在衣不解帶照顧自己的索梅高娃道:“索梅高娃,你一直想我封阿茹娜公主做大王妃,是不是害怕有別的女人坐上了這個位子,將你從我的身邊拉開。”
索梅高娃的確是擔心自己如果一直不能懷孕,會被別的女人代替,就算張浩天留自己在他的身邊,要是遇見一個善妒的大王妃,她的日子一樣不好過,阿茹娜公主如今與她交好,而且性格大度善良,不管是爲了張浩天還是爲了自己,她都希望阿茹娜公主能夠被封爲大王妃,但聽着張浩天一語道破自己的心事,卻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道:“不……也不是啊,她是美麗的公主,你是英俊的王爺,是蒙古草原上最般配的一對。”
一提到這個問題,張浩天的大腦裡就會浮現出周雪曼清蓮般的倩影,嘎爾迪已經派了好幾批人去尋找她的下落,都是無功而返,實在讓他懸着一顆心,當下黯然一嘆,道:“大王妃的事情今後再說,這是在木倫的醫院嗎,要小心阿爾敦愣的人找到這裡來。”
索梅高娃連忙道:“這是在木倫,但不是木倫的醫院,而是孟和老爺找的一個安全地方,不過我們綁了醫院最好的醫生來,說你的傷勢要是不好,他就別想活命,這個醫生當然要盡心治癒你了,藥是孟和老爺到烏蘭巴托買來的,都是最好的。”
張浩天“嗯”了一聲,覺得有些疲倦,又閉上了眼睛,雖然自己幸運的生存了下來,但是,塔塔羅部的現狀,已經越來越堪憂,達日阿赤本來就害怕獨自應付孛延部與伊泰部的聯軍,如今塔塔羅部實力幾乎殆盡,兩部結盟名存實亡,下一步,他又該怎麼走啊。
見到張浩天閉眼,索梅高娃也不再說話,只是癡癡的看着他英俊威武卻略顯蒼白的臉,只覺自己似乎用一生的時間都看不夠。
時光荏苒,一個月時間過去了,張浩天的傷口漸漸全部結了疤,而他失去的血液,也在現代醫術與索梅高娃的精心護理之下基本上恢復,已經可以下牀行走,只要動作不大,不讓傷口裂開,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此時,張浩天才知道,自己是在木倫東區的一幢樓房裡,共有四室兩廳,原本是孟和準備給大兒子結婚用的,但大兒子到烏蘭巴托不願回來,他一直用於租人,現在收回來給張浩天療傷,連他自己都極少來,阿爾敦愣當然找不到這裡。
前來護衛他的是索梅高娃的哥哥齊日邁,在瑪木山谷一戰中,他只是背部受了輕傷,帶着八名塔塔羅部戰士住在另外的房間裡,隨時警惕着。
被綁來的醫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名字叫做安夏列,在莫斯科讀的醫科大學,也是木倫最好的創傷科醫生,張浩天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只需要調養就可以了,但是擔心放這安夏列回去,會暴露他的行蹤,就暫時仍然軟禁着,只是塔塔羅部人向他承諾,等張浩天的精神再好些,會給他一筆豐厚的酬勞,那安夏列見到這些人對自己似乎沒什麼惡意,而且有重酬之諾,也安心起來,有時候甚至會和齊日邁等人一邊拼酒一邊齊唱草原牧歌,倒也是一個豪爽之人。
在這一個月裡,烏恩其派人來了兩趟,帶來了聖陵禁區的消息,孛延部與伊泰部自從瑪木山谷一戰之後,目前來看似乎沒有什麼動靜,而伊泰部元氣大傷,已經讓城外的各族全部遷移到英曼城附近,好隨時能夠策應防禦。而據消息說,對於瑪木山谷一戰伊泰部人先行撤退,錯失了一舉殲滅塔塔羅部與莫爾根部的大好良機,阿爾敦愣是相當惱怒,要蘇日勒治四兒子古特爾的罪,可是被蘇日勒拒絕了,不過爲了照顧阿爾敦愣的面子,還是將古特爾在石屋裡關了十天的禁閉。
對於那天晚上伊泰部人的搶先撤退,張浩天也是思索過的,要知道,伊泰部遭到塔塔羅部與莫爾根部第一次聯手行動之後,部落的有生力量就損失了一半,而進攻瑪木山谷北谷頂,在烏恩其的率領下,數百塔塔羅部人拼死頑抗,無疑也殺得伊泰部人損兵折將,心驚膽戰。在那樣的情況下,要是與莫爾根部決戰,即使最終得勝,整個伊泰部的有生力量最多隻會剩下一兩成,這樣一來,與孛延部的實力就將完全失衡了。而部落與部落之間的結盟其實是微妙的,也並非一成不變,就像莫爾根部一樣,因爲達日阿赤的惱妒與貪婪,會向有千年盟約的塔塔羅部人下手,阿爾敦愣的野心與暴戾誰不知道,當塔塔羅部與莫爾根部在這一戰中被消滅,沒有了共同的敵人,聖陵禁區的草原上只剩下孛延部與伊泰部兩者並立,那麼,很有可能會有新的局面出現,畢竟對於有野心的統治者來說,更喜歡集權,而不是諸侯般的盟約,如果伊泰部太弱,更會刺激阿爾敦愣產生這樣的念頭。因此,當時古特爾的做法倒並不是懦弱,而是明智,蘇日勒懂得這個道理,自然不會深責兒子了。畢竟當日巴顏德勒黑是主帥,要是命令伊泰部的人衝鋒在前擋住莫爾根部進攻,伊泰部的有生力量拼個精光,蘇日勒也將再也無法在阿爾敦愣面前擡起頭來。
想明白這些,讓張浩天心中也重新點燃了希望,就像塔塔羅部與莫爾根部不可能永遠聯盟一樣,隨着情況的變化,孛延部與伊泰部一樣會出現裂痕,而這種裂痕的出現,就會給他帶來機會,只是他一時間還沒有想到辦法利用罷了。